馮家還欠債二十兩銀子，這可愁壞了馮藍氏。天一早她就起床，背著背簍準備進山挖藥。

馮初一跟在身後，說什麽也要跟著一起去。

馮家沒地，就只能靠著進山挖些草藥換錢，還欠著二十兩，能還多少還多少。

馮玉書依舊留守家中，負責照顧奶奶和大哥。

村裏的人都下地幹活去了，倒是有一群孩子到處瘋跑。這些孩子都是被父母放養的，平日大人幹活，哪有人看。

其實鄉下娃都是這樣長大的，滿村子跑，吵吵鬧鬧，磕磕絆絆。不是打狗偷果，就是以大欺小打架暴力，每個孩子都有一個彩色的童年，這跟家庭是否富裕反而沒有多大關系。

可對於馮玉書卻不是這樣，她就沒有過無憂無慮的童年，哪怕做壞事也沒有。只因為她脖子上有燙傷，連起來能有巴掌那麽大一塊，她被人笑話過，所以這幾年都是躲在家裏，像姐姐一樣不出門。

其實她很是羨慕那些孩子。

馮富貴試圖自己起床，可胸口上傷撕扯著要命的疼，又不敢喊出聲。馮玉書餵完奶奶吃早飯，把大哥扶了起來，她知道大哥想曬曬太陽。

昨兒挖的地龍還有一些，馮玉書蹲地上餵小雞去了，小雞仔一只地龍還沒有吃完，突然天降石頭，砸在院中地板上啪啪響。

馮富貴躲閃不及，左肩被砸中，幸好沒有碰到傷口。

“玉書，快到屋裏去。”

並不是天降石頭，而是有人故意朝裏面扔。馮富貴扶墻來到門口，卻見七八個大大小小的孩童紛紛揚手往他院中扔石頭。

“你們給我住手，不許再扔。”

那些孩子先是一楞，便很快就繼續往裏扔，根本不在意馮富貴的出現。或許知道馮富貴行動不便。

“我們在打妖怪，打死那個妖怪，我們七星村才能平安。”

“打妖怪，打妖怪……”

幾個孩子異口同聲，越扔越有勁，不論大小都往裏扔，無論馮富貴怎麽叫吼都沒有用。

“我家沒有妖怪，你們才是，你們才是。”

“就打妖怪，馮大娘子是妖怪，要除掉。”

“除掉妖怪，除掉妖怪，除掉妖怪……”

馮富貴當然知道他們口中的妖怪指的就是大妹，但不知道城中發生的事。馮秀昭也沒跟家裏人說過。

裏面馮玉書好似被打中了，疼得哇哇大哭。馮富貴想上前去驅趕，卻不小心摔下門坎，爬都爬不起來。

石子朝他砸過來，腦袋，身上都被砸中，有些正好砸中傷口的，疼得他直早冷汗。

盡管這樣那些孩子也沒有罷休，大喊除妖之類話。馮玉書跑出來朝他們大吼，反而是又讓他們多了個笑話人的借口。

“醜八怪，醜八怪，爹不疼，娘不愛……”

馮玉書慌張的捂住脖子，像是面對了牛頭馬面的怪物，一句句醜八怪戳痛了她幼小的心。

“你們這些小畜生。”馮富貴抓了把沙土扔過去，由於距離遠沒有打中，反而讓那些孩子更加得意猖狂。

馮玉書已經眼淚成行掉到地上，還成了那些孩子的笑話，羞她的臉，罵她是個愛哭鬼，說她晚上要被鬼抓走的。

這句話，她大姐也經常說。可她大姐還說過，天下從來都是以強欺弱，想不被別人欺負，就要比別人還要厲害。

遇事不怕事，也是她大姐教的。正好今天是檢驗她是否達到姐姐說的那樣的機會。

“你們是壞孩子，我不怕你們，啊——”

瘦小的馮玉書就這樣沖了過去，她希望自己能像大姐一樣打敗他們，保護她們的家。確實，那些小孩子看到暴怒沖來的馮玉書當時就楞了，所謂欺善怕惡就是這樣，如果馮玉書沒有這氣勢，他們定然不會害怕，不會停手。

可馮玉書終究沒有打人的打架的經驗，沖進人群裏就不知道要怎麽動手，光有一副惡怒的氣勢。

最高在的那個孩子王突然撲過去，把氣勢不在的馮玉撲倒在地，拳頭打到她身上，還一邊招呼別的孩子來幫忙，一群人大喊著打妖怪，打妖怪。

可把馮富貴心疼壞了，也顧不了身上的傷跌跌撞撞沖過去，把那些孩子推開。

再惡的孩子也怕大人，馮富貴雖然受了傷，但個頭兒擺在那兒。那些孩子爬起來便一哄而散。

“玉書，有沒有傷著？跟大哥說。”

馮玉書身上疼，可跟大哥的傷比起來她身上這點痛根本算不了什麽。她極力控制不讓自己哭，咬著牙拼命搖頭，反而安慰大哥。

大姐說過，會疼是因為還沒有比別人強大。只要比別人強大，就不會再受這樣的疼。所以，不能喊疼。

“我不疼。”

她胡亂抹著眼淚，強裝微笑，關心她大哥身上的傷。阿娘說過傷口正在愈合，一定要小心。可都是她不好，大姐不在家，她連受傷的大哥都保護不好。

身後傳來動靜，馮玉書以為是那些孩子去而覆返，誰知回頭時卻看到趴在墻角看他們的馮曉荷和二嫂馮季氏。面前，馮彩屏和馮彩鳳姐妹則是光明正大的站在路邊。

很明顯，剛才發生的事情他們都看到了。可是，卻沒有任何人出來幫他們。

她又想起大姐說過的話，永遠都不要指望別人。

當時她還不懂，可現在她懂了。那所謂的別人，也包括親人。

馮彩屏似乎想上前來，但是被馮彩鳳拉住。她們四個人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大哥和小妹相互攙扶著進了門。

馮玉書不過只是個半大的孩子，這種深切的體會讓她非常痛苦和傷心。

在矛盾和壓抑中，她給大哥重新塗了藥，自己則是一直咬牙不說話。處理完畢後，她挑著水桶去了七星河，趁著河邊沒人時才敢哭出聲來。

大姐總說，玉書，你還小，很多事情都還沒有經歷，人之疾苦才感受了十分之一。可她想說，這十分之一已經讓她夠傷心了，剩下的那十分之九，還不得讓人死去活來。

大姐，你還是早點回來吧。

馮秀昭今日進城，是為了去陶家拿回馮富貴簽下的五年長工契約。原想陶家經此一劫，不會為難她。誰曾想到事情並不順利。

陶家一口咬定，要不是馮富貴一開始沒有說出真正的殺人兇手，陶家不會牽扯那些波折。言下之意便是將責任推到了馮富貴身上。

哼，這口氣，馮秀昭可是咽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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