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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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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抵達

到達平涼城墻下時, 許融見到了那些災民跋涉的終點——一左一右,各一座賑災涼棚。

簡單搭就的棚外排了兩行長得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還不斷有新的災民加入進去, 他們伸長了脖子朝前望著,見到前列的人小心翼翼地捧著大半碗稀粥擠出來的時候,紛紛投去羨慕又渴望的目光, 同時不自覺地往前擠了擠。

“都排好隊!不許插隊!不許鬧事!不聽欽差大人命的立即趕走!”

一旁維持秩序的士兵馬上厲喝道。

許融的馬車在這喝聲中往城門口駛去,許融著意打量了一下, 發現兩座涼棚內都並無青緋服色, 只有兩三個綠袍人在內或巡視或伏案記錄著什麽, 看來不但士兵口內的“欽差大人”,就是本地方面官也未在此坐鎮。

從樂觀的角度來說, 只憑底下的吏官們能在此控住場子, 情勢看來還有的救。

過城門洞時,馬車被攔了下來。

“哪兒的人?做什麽的?路引呢?!”

隨許融出行的家將頭目向實跳下馬,將備好的路引遞了出去,道:“京裏來的, 尋親。”

“這時節來尋親?”城門官翻著眼把他打量了一通, 又往馬車看, 問道, “尋誰?”

向實正要胡扯一個人名, 許融掀開車簾, 徐徐道:“慶王。”

城門官:“……”

他抖了一下, 連路引也不看了, 摔回向實懷裏,連連擺手:“快進去吧,別在這堵著!”

城門口其實並不堵, 災民並不被允許進城,而如城門官所說,又有幾個外人會撿這時候往災地跑呢?

只能是慶王的威力了,小吏們連核實真假都不敢,只管趕緊把他們送走。

許融帶著人進了城。

這次同來的白芙有點擔心,問道:“奶奶,您剛才直接告訴那城門官——”

“無妨。本來就是奔著慶王來的,早晚要和他打上交道。”許融邊掀簾子往外看,邊道,“況且,此地難測,露了行藏比不露的好,萬一出了什麽事,倒可以留給搭救的人線索。”

一路走著,城裏的秩序乍一看也還不錯,但路過幾家糧店時,只見店門口蜂擁著許多搶購的百姓,而不多時,店裏就有人叫道:“今日售罄,各位明天請早!”

“這麽快又賣完了?!才排了幾個人!”

“就是,奸商,你敢囤貨居——居那什麽奇,我到府衙告欽差大人去!”

“諸位,這糧不能亂吃,話也不敢亂說,如今陜西是什麽行情,諸位出去打聽打聽去,這價錢的糧,小店還能往外賣就不錯了,您還想管飽?那小店上哪吃飯去啊!”

聽這樣說,有些百姓垂頭喪氣地散了,也有些百姓不甘心地仍徘徊在店門前,馬車駛過去時,只聽得啪啪幾聲,原來糧店怕鬧事,直接將門板都填上,閉門歇業了。

連過兩三家糧店,都是如此。

許融心情有些沈重,將簾子放下。

車夫在報信小子的指引下,將車趕到了此前小柳他們入住的客棧門前。

“客官您請進。”

兩個客棧夥計出來,一個幫忙牽馬安置,一個哈腰招呼,許融下車,隨著進店,只見大堂裏空蕩蕩的,一個外客都沒有。

對客棧來說,他們算是難得的一筆大生意了,但大約受災情所染,夥計的動作聲氣裏都顯得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

許融環顧一圈,停下了腳步,問那夥計:“我聽說欽差大人已經到府衙了,怎麽才路過糧店,許多百姓仍買不著糧食?”

夥計強打起精神回話:“客官,正是欽差來了,糧店每天才能往外賣幾石糧食,不然,那些奸商全屯著,一粒都不肯賣。”

“官府呢?不曾打開常平倉嗎?”

夥計遲疑地道:“似乎沒看見,但也許開了——打欽差大人們來以後,城門外就開始有粥棚了。”

許融搖搖頭。

不一樣的,粥棚的糧食來源只怕是隨欽差而來的賑災糧,但當地官府開倉最重要的意義不在直接發糧,而是釋出大量庫存沖擊市場,糧店的高價糧屯不下去,自然只好被迫抑平了。

現在還屯著,百姓們大部分都無法買到,這不是開常平倉後應有的效果。

這夥計不是官府中人,說不清楚,許融也不和他說了,等將行李在客房安置下來以後,她帶著白芙和護衛出去街面上走了走。

初步感想就一個字:熱。

頭頂是烈日炎炎,腳底下是熱浪滾滾,先前在馬車裏還有點遮擋,如今一層帷帽根本擋不住什麽,走了只半條街,就熱得人眩目。

這客棧的位置建得不錯,離府衙步行只一刻鐘的路程,府衙門前戒衛森嚴,許融沒有近前,只在對面看了一會。

府衙周遭的商業一般都很繁榮,平涼這裏也不例外,許融走過來這條街正叫衙前街,她此刻則正立在一家醫館面前。

醫館的生意倒比客棧要好得多,越是災害時候,人越容易生病,抓藥的夥計忙得腳不沾地。

矮身坐在門邊小兀上搗藥的小夥計也累得不輕,忍不住抱怨:“這鬼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他身旁不遠處坐了一個等候看診的老者,老者咳嗽了兩聲,轉頭道:“快了,快了,欽差大人都來了。”

“有什麽用,就城外搭了兩個粥棚,七八天了也不見放糧。”小夥計嘴快反駁。

“就是,怎麽還不放糧呢,我家的米缸快見底了,再買不到糧,也只能去粥棚喝粥了。”另一個病家也轉過頭來搭話。

“我昨日和裏老去求見縣尊大老爺——”

老者這話一出口,立即將醫館裏的人註意力都吸引了過來,他卻捂嘴又咳了兩聲,小夥計著急,催道:“您老快說啊!”

老者才道:“縣尊說,快了。”

一醫館的人都洩了氣:“這不和沒說一樣麽!”

“府尊呢?府尊大老爺怎麽說?”

老者搖頭:“沒見著府尊大老爺。”

“可別提府尊了,我天天在這門口坐著,這陣子就沒見到府尊大老爺出來過。”小夥計撇了撇嘴,“欽差大人們還天天忙碌地到處走呢。”

許融聽得不覺凝神。

局面到了這個地步,平涼知府居然不見了蹤跡?

她又聽了一會,醫館裏的人附和著小夥計一起抱怨,卻再沒有什麽別的有效信息。

“奶奶,我們要不要進府衙去?”向實躍躍欲試。

許融搖頭。林信不一定在裏面,且他明面上要賑災,暗地裏又要探查慶王,兩樁都是要緊公務,她則為私事來此,時機未到,不適合與他碰面。

“我們先回去吧。”

回到客棧以後,許融理清了思路,下令:“向實,你去查清平涼知府的動向。”

向實楞了楞:“奶奶,不管王府那邊,先查他?”

許融點頭。她直覺這點很要緊,在這種時候,平涼知府只要還有一點將功折罪想保住官帽的意識,都該積極出面安撫百姓才對,居然好一陣子沒蹤影,實在不尋常,也——不太妙。

許融又吩咐那報信小子,叫他去看是否能與小柳先聯系上,若不能,不要勉強,午時前就回來。

向實與那小子分頭出去了。

許融帶著餘下的人在客棧內休整,眼瞧著正午將至,派往小柳那邊的小子沒見影子,向實踩著飛一般的腳步一頭撲進了客棧裏:“奶奶,那個狗知府失蹤了!”

許融倏地擡頭:“失蹤?”

不露面,跟明確失蹤之間差別是很大的。

向實點頭:“府衙那邊亂起來了,許多買不著糧的百姓往那匯聚,要知府出來開倉放糧,人聚得越來越多,知縣都接到消息趕了去,府衙裏卻仍是沒有一點動靜,人群亂紛紛的,有人就罵狗官還不出來,是不是逃跑了,知縣居然無話可答——”

“這是棄土,他居然敢!”許融坐不住了,站起來踱步。

身為地方官最重要的一項職責就是守土,擅離職守是大罪,平涼知府又有瞞報災情的前科,兩罪並罰,不只是烏紗帽的問題了,他帽子下的腦袋都難保。

“我們去看看。”

她往外走,白芙忙拿著帷帽追上去。

許融戴上,邊走邊問細節:“知縣去了?那百姓不叫他放糧嗎?”

常平倉是朝廷的一項德政,不但州府,縣一級也有設置的,平涼府這裏府縣同廓的情形要特殊一些,但依律至少平涼縣的這一座常平倉是該知縣直管的。

向實回道:“也聽見有人嚷嚷了,不過現場人太多了,那知縣快叫擠得貼到門板上去了,還有人罵他做不了主就滾開,我看他沒工夫回話,就回了,也沒人聽。”

許融點頭。

百姓們只要糧食,拿不出糧,說什麽都是白搭。

幾句話的工夫,他們趕到了府衙,烏泱泱的果然全是人,這次他們連藥館都走不過去了,只能遙遙地看著。

此地民風本有幾分悍勇,就這一會兒工夫,局面比向實報時又要嚴峻了一些,已有人振臂高呼:“鄉親們,我們沖進去,把狗官揪出來,叫他放糧!”

“走!”

“沖進去!”

民怨如沸水,已經滾開,只等一粒油花濺入——

“欽差大人到!”

開道的鑼鼓聲鏗鏘響起,人群有片刻寂靜。

循著聲響轉頭,只見街道的另一頭,簡單的儀仗後,一個年輕的青袍官員隨轎快步走來,他的形容竟比被百姓們圍堵的平涼知縣好不到哪兒去,滿面的汗,額上頰邊都有灰記,黑靴成了灰靴,青袍上濺著泥點,唯一還像樣的,就是行走間挺直的肩背。

轎子在離人群有一段距離時,停了,轎簾掀開,出來的是一個著緋袍的中年人,除了官服顏色及年紀外,他整體看上去與青袍官員差不多,一般邋遢,眉宇間的倦色還更重。

——這兩位正副欽差自打來了,日日在外奔走,視察安撫民心,百姓們是常見也知道的。

氣氛緊張、僵持中又出現了一絲隱隱的猶豫。

處在人群最外圍的許融自然而平靜地領著白芙和向實往後退了退,道:“欽差大人來了,大家讓讓吧。”

……

有人帶頭,那絲猶豫終於變成了松動,百姓們向兩邊分開,留出了中間通向府衙的一條道來。

周僉憲穩重舉步。

林信震驚地定在原地。

許融掀開帷帽一角,向他眨了眨眼。

林信閉了下眼,才跟上周僉憲,過她身邊時,低低地丟下兩個字:“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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