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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縣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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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融的目光從鑼鼓、紅綢、閑漢們身上一一掠過——

這都要錢。

她很懂。

她摸了摸裙上的荷包, 裏面有金錁子也有銀錁子,但她不滿意,不夠牌面, 勾起唇,叫白芙:“叫紅榴爹和哥哥在二門邊等著,擡一笸籮銅錢出來。”

白芙也激動, 響亮地應了一聲:“哎!”

提著裙子轉身往門裏跑。

蕭信回過神,想攔, 許融轉目笑道:“二公子, 些許小事, 何分彼此?我為二公子高興,也為我歡喜啊!”

她和蕭信既有共同的目標, 也有共同的利益, 在這兩個共同精神的指引之下,蕭信向未來邁出了堅實的一步,花錢聞喜訊,她樂意。

蕭信只聽見了“何分彼此”四個字, 後面的話沒往心裏去, 就不語了。

一笸籮銅錢很快擡了出來, 其實論實際價值未必有許融那只荷包值錢, 但是滿滿的、黃澄澄的銅錢映到眼中, 就是比單薄的銀塊叫人高興——話說回來, 此時平民間通行的貨幣本就以銅錢為主, 許多人家攢下了, 一甕一甕地藏進床底,睡覺都踏實些。

紅榴的爹和哥哥憨笑著,一把一把地將銅錢撒出去, 閑漢們眼冒金光,蜂擁而上,鑼啊鼓的都先丟到了一邊,難得那兩個舉紅綢的敬業,曉得要討吉利,一只手搶錢,一只手仍把那紅綢舉著不敢丟下。

門房上的小廝也站不住了,躥出去擠到閑漢群裏要共享富貴,閑漢們是出了本錢的,卻不肯讓,訓練有素地圍成了個圈,將小廝排擠了出去,小廝們跺腳要罵,新的一波銅錢灑出來,卻又來不及,忙忙地在外圍撿幾個漏。

許融心情舒暢地看了一場銅錢雨,到尾聲,拉一拉蕭信的衣袖:“走吧。”

“還去哪兒?”蕭信問,步子已經跟上了她。

“去看榜啊!”

“還看什麽——”

“我要看。”

許融上了門旁的車,在車上回過身來,眉眼彎彎俯視他。

蕭信:“……”

他跟她對視片刻,終於也露出一個笑,朝陽下純粹,幹凈,耀眼,然後拂開衣擺,一腳踩上車轅,跟著利落跳上車。

他們趕到時,宛平縣衙外正是熱鬧的時候。

來看榜的學子們在榜下擠得水洩不通,許融掀開車簾,倚仗馬車高度,遙遙望見貼在八字墻上的那張榜單,明白了為什麽報喜紅綢上寫的是團案——這榜還真是圓的,五十個座位號呈放射狀團團列了兩圈,這就是所謂的發“小案”。

小案排名不分先後,大致來說內圈的成績要比外圈的更優異,唯一一個明確了名次的,是第一名,座次號擡高一格寫,隔這麽遠也能看出它的與眾不同。

許融很是欣賞了一會兒。

雖然她根本看不清具體寫了什麽。

她又拉蕭信:“二公子,我們下去看。”

蕭信望了一下底下的人群,搖頭:“我自己去吧。”

許融堅持:“一起去,叫我也看看。”

蕭信有一點無奈,他自然也是高興的,可不知道許融哪兒來這麽大熱情——簡直到有點任性的程度,也不講道理,他跟她對視片刻,認輸:“走吧。”

許融興沖沖地當先下去,帷帽也不想拿。

蕭信只好把她護在前面,白芙和車夫也跟過來在兩旁擋著,他們在人群裏奮力地擠著、開拓著,圍觀的不單有學子,大字不識硬要擠在裏面湊熱鬧的也有,足有小半柱香工夫,他們終於擠到了最前方的榜單底下。

近距離對上那兩圈座次號,蕭信一眼找準了屬於自己的那個,他目不轉睛。

親眼來看見還是不一樣的。

他的心高高地揚上去,又一點一點慢慢地落下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被他虛籠在懷中的少女,她到底還是被擠到了些,腦袋幾度撞在他身上,把頭頂發髻撞得有點毛茸茸的,但她自己毫無所覺,興高采烈地仍是仰著頭,像發現什麽珍奇物事一樣去看那張榜。

“有這麽好看嗎?”他在她耳廓上方問,吐息溫柔。

“好看。”許融點頭,並無察覺他的目光,她語帶唏噓,“二公子,你不知道,我也是個讀書人啊。”

要不是此地風俗如此,要不是她懶得逆天而行,她說不定能和蕭信做個同窗。

“……”

蕭信想到了她那筆字,默然。

一會之後,他催許融:“回去吧,我還有三場要考,這也不算什麽。”

許融也看夠了,答應著轉頭跟他往外擠,邊問他:“怎麽還考?你是頭名,後面可以不參加的吧?”

縣試其實不只考之前的一場,一共要四場,內容略有不同,考一場出一次榜,但以第一次的最重要,這次能考在團案上,基本就穩了,所以閑漢們敢於早早地就來報喜。而名次靠前的還有特權,可以不去後面的場。

待四場全部考完以後,會再出一張總的長案,那時會有最終的名次,第一名就是縣案首,也就是俗稱的小三元的第一元了。

蕭信回答她:“我問了先生,先生說,不論我第一場如何,最好去將後面的三場全部考完,練一練心志。”

這個道理許融明白,考場發揮非常重要,蕭信起步晚,他尤其需要這種經驗上的累積——其實一般學子也需要,不過有些人求穩,如果前面答得不錯,加考了兩場,反而考砸了,那不如算了。

她還明白,這四場是通關制,第一場團案有名的才能去第二場,第二場過了才能去第三場……每次與團案同時貼出的會有一張副榜,副榜上的學子也可以參加考試,團案上的一旦失手,就會由副榜遞補上去,總而言之,競爭非常激烈。

這都是她提前打聽過的,如此角逐之下,蘇先生仍要求蕭信場場不落,可見其嚴厲了,但同時,這也是信任。

許融見過蘇先生,知道他不是個拘泥的人,如果蕭信不行,他不會強求他出頭。

在閑聊中,他們回去了侯府,一路話說下來,不但蕭信本來就穩得住,許融也平靜下來,但侯府中驚訝的浪潮才開始不久,並越掀越高。

蕭信若只是取中,還能說運氣好,可取了個頭名,就不是這兩字能解釋的了。

不說原就在府中的人如何反應,連晚間蕭侯爺聞訊以後,也呆立了一會兒,叫蕭信過去。

蕭侯爺出門早,沒見著閑漢報喜和許融撒錢的盛況,他是從衙門回家以後才聽說的。

燈火通明下,蕭信來到了他面前。

蕭侯爺沒坐,背手仍舊站著,長久地打量著這個兒子。

他忽然發現蕭信不知何時已長得比他高了。

也不再是那副沒精打采的耷拉模樣,少年肩背挺直,像一竿青竹,雖仍然漠然而好似凝霜,但因此愈顯矯矯之勢。

蕭侯爺幾乎吃了一驚。

什麽時候變的?

想不起來。

好像天天見到這個兒子,也好像從來沒認真看過他。

他不缺子嗣,承繼家業的長子,貼心聰慧的幼子,都有了,中間的這個次子就不那麽重要,何況他從前也實在不討喜。

父為子綱,難道要他做老子的倒過去討好兒子不成。

但這時候蕭侯爺終於找到一點久違的父愛了,不覺把臉色放得和悅了些,叫蕭信坐下,問了他些讀書上的事——蕭侯爺是武將,但為了給蕭儀找先生,正經也打聽了些舉業的問題,這時候要問,也尋得出話來問。

他問第一個問題的時候,蕭信怔了一下,旋即答了。

他再問,蕭信再答。

三個問題問過以後,蕭侯爺:“……”

他啞火了。

蕭信的態度稱不上不好,可就與他想象的有距離,如果是蕭倫,這時候應該恭敬而不失親近;如果是蕭儀,該直接挨到他身邊來了;只有蕭信,他好像自帶了股生人勿近的氣場,在周身劃出一個保護圈。

豪貴子弟目無下塵沒有什麽,但他這個生身之父也被當做生人劃分到圈外,蕭侯爺就感覺很不好了。

不好還說不出來,父子親近應當由心而發,添了命令,整個味就全變了。

蕭侯爺現在就覺得索然無味。

而他一旦不說話,蕭信就更不說話了。

沒有任何要跟他借機修覆關系的意思。

蕭侯爺再看他一眼,只覺噎得慌,再也不想說什麽了,一擺手,將他打發了了事。

**

蕭信一路疾走,回到北院,進了堂屋,在通往臥房的簾子前站了一會兒。

院子裏很靜,他要連著下場,許融怕丫頭們吵著他,這一陣子都早早就叫丫頭們各自回屋去了,她自己也歇得早,只是在外面的堂屋給他留了燈。

桌上燭光微微搖曳,旁邊放了一盤瓜果和一盤點心,他知道都是留給他的,他在瓜果的清香中低著頭,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心漸漸靜了下來。

一路說不出口的燥意散去,他輕籲了口氣,返身在瓜果盤裏挑揀了一下,捏起一塊鮮紅多汁的西瓜,塞到嘴巴裏,鼓著臉頰進了另一邊的東次間。

隔天就是第二場。

考過放榜,跟著又是第三場,考過再次放榜……直到四場全部結束。

六月二十五日,長案貼出。

四場中,蕭信不全在頭名,第四場還跑到了外圈,但在這決定名次的最終長榜中,他回到了第一場的最初位置。

名列第一。

宛平縣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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