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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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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音寺遣派在宛和城的僧人流悟是個很負責的人。

他不但對唐錦有問就答,而且在清晨時候領著唐錦在城中轉了一圈。

在親自看過城中居民住宅後,唐錦不得不承認富戶建造地牢不太可能。

宛和城到底只是座小城,富戶們雖然也是建的獨宅院落,但從占地面積來講確實有可能建設地牢,但是他們都毗鄰有鄰居。

想要在自宅下建起龐大的地牢,就算完全由可靠的自己人挖掘也是大工程,必不可免會驚動周圍鄰居發覺。

沒有魔族的參與,那些靠人力挖掘出的泥土他們都不好運出處理。

“因為最早的失蹤案已是十年前,所以那家追蹤自家小姐行蹤的公族家人也懷疑上了這些於宛和城屹立不倒的富戶。為了找出人來,他們曾經不管不顧地帶人闖了一次富戶家宅,卻沒能找出任何痕跡。”

流悟蹲下身,食指與拇指相合搓起些泥土,神情黯然道:“公族小姐就是在貧僧抵達宛和城後的去歲失蹤的。如今已是整整一年過去,她的行蹤仍沒有個結果,連死生消息都無從知,我實在難以心安。”

自從他成為金丹期修士,無能為力的感覺就很久違了。

“十年以前啊... ...”

唐錦想著葉初大致的年歲,越發肯定宛和城的失蹤案和葉初一直被囚禁間存在聯系了。

因此囚禁葉初的監牢肯定也在宛和城內。

她揚目四下相眺,發覺因著嚴寒冬日時間早,他們周遭還沒有任何凡人行走。

於是她向流悟告罪一聲,不待他反應過來,直接運了禦風術騰空而起——從上方仔細觀察宛和城的地形。

宛和城實在小,城內的一湖泊一山峰就占據了很大面積,能夠建造住宅的地方基本鱗次櫛比地建了許多房,這才讓城中居民皆有了庇護之所。

皆處眾目睽睽之地,所以無論在哪裏想要構築牢籠都難以避人耳目。

唐錦若有所思地落了地。

察覺到仙力波動,大致知道她做了什麽的流悟皺起眉,不太認同地開口道:“道友還是多顧忌些,即便想要一查到底,也盡量不要在城中使用仙力的好。”

“不瞞上師,我平日裏也不喜歡出風頭引發騷動,可是眼下嘛... ...”

唐錦淺淺笑語道:“若是利用仙術的優勢能夠查清這宗案子的真相,即便叫凡人發覺,我也不忌之後予他們些補償,再回到宗門受些懲罰。”

她將後果會如何都已經考慮到了,拿捏著不在意的口吻,顯見不是個完全遵規矩的人。

流悟再要勸,聲音就少了底氣,只是老調重彈那一套:“既沒有魔族參與,我們修仙者還是盡量不要摻和進凡人事務中去,避免沾染上因果吧。”

沾上凡人因果,確實可能於修行有所妨礙,但是... ...

“因果的確會成為修行路上的障礙,可上師心中對失蹤者愧疚難當,難道就不會妨礙你心境進益了嗎?總歸我如今是到了,必是要管事了,上師既攔不住我,便不如順我的意只當沒看到吧。”

流悟身子微微一震,旋即雙手合十露出個清淺笑容。

“唐道友說得在理,雖說天道啟示我閉目禪,應當是教我對凡人種種視若無睹,可天道既又遣心性堅定的唐道友來,說不定也正是要我幫助你在城中調查,化解心中之愧。”

話方一出口,他便似有所悟,身上一般凡人看不見的佛光都更盛了些。

他向唐錦謝道:“多虧了道友,我心思與想法不再悖逆相行,大約又邁過突破的一道坎,金丹中期不遠矣。”

唐錦揚眉不置可否地牽動個笑容,並不居功。

佛修的修煉進益方式實在玄乎,她不過信口胡謅了兩句,竟也能讓他悟出道理看到前進的路。

她自己總歸是不覺得自己到來和什麽天道有關聯的,之所以來是為了救葉初,多管閑事也只是她心性使然罷了。

在城中又稍轉了轉,借著流悟僧人的名望從官府借到了相關失蹤案的全部卷宗,她就又跟隨僧人一道回到了位居山腰的佛庵。

庵中已經替她安排下了個清凈的小房間。

因為她到底屬於女流,流悟擔憂寺內其他人因為不知道她而不小心沖撞她,就又在日光完全熄盡前,領著她大致與寺內人都見了個面。

五六個小沙彌都生得白凈,光著腦袋看著連模樣都差不多,唐錦甚至都沒判斷出來今早給自己開門的到底是他們中哪一個。

又陸續與夥房當值以及粗使的灑掃僧打過照面後,流悟領著她往佛堂走去。

一壁走著,他一壁細細叮囑她道:“凈聞師傅雖然由於沒有修仙資質沒能踏上仙途,但是他一心向佛,在五十餘年間足足雕琢出二十七座佛像,還請唐道友對他表現些尊重。”

唐錦原本就不會對凡人懷輕視之心,應聲隨著流悟錯落腳步步入燭火熠熠的佛堂內。

墻壁上投著被門風吹得晃動的燭影,老僧敲打在木雕上的錐子未停,因年老而渾濁的眼瞳轉向進門的兩人,聲音遲緩一步跟上:“流悟上師,這位是?”

“是自諭天宗來的道友。”怕他耳背聽不清,流悟特意揚聲向他道:“她聽聞了咱們宛和城的傳聞,有意追查失蹤案,我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哦。”老僧的思維都像是生了銹的鎖,轉入鑰匙都無法一時半會兒轉開,應聲後停頓會兒才道:“是好事,拜托你們了。”

他重新低下頭去雕琢木制佛像,流悟與唐錦便也沒再打擾他,離開他的佛堂,留他與經久不停的篤篤聲相伴。

回到可以獨處的空間後,唐錦略翻了翻得自官府的卷宗。

確如流悟所說,最初的一樁案子可以追溯到十四年前,卷宗的紙張都已經破損泛黃,邊角粗糙得起了毛。

失蹤的是位幫家中看豆腐攤的十六歲小姑娘。

官府最開始因為她的情郎離開宛和城出外謀事,所以在城中遍尋她不見她的情況下,認定她是追隨情郎逃走了,甚至都不想以失蹤案留檔卷宗。

但她的父母並不認可自家乖巧又樂觀的姑娘會不辭而別,所以即便家境貧寒也再三求著當時的府官留下失蹤檔案,為找回她留下一線希望。

可惜十四年過去了,仍然沒有任何線索不說,女孩們的失蹤也沒有結束。

纖長的手指將案卷翻至最後一頁,看著沒了後文的空白失了會兒神,摁在紙張上的丹蔻指尖不小心在紙面上留下個小小的月牙指印。

合上距今最久遠的卷宗,她又粗略翻了四份。

與第一份的情況大致相同,都是出生在宛和城年歲在十五到二十歲,還沒有出嫁的小姑娘。

她們家境基本都是在清貧線上下,所以偶爾需要出外為家庭幫工做些活計。

然後就悄無聲息地失蹤了。

失蹤的時間跨度有隔一年的,也有隔三年的,十四年中一共只發生六起,幾乎找不到什麽關聯,都是毫無痕跡的消失。

如果不是最後一位小姐出身公族,她家人具備的能量不小,鬧騰起來逼著官府追查,怕是前面五位的失蹤落在市井流言中仍然是棄家不顧,與情郎私奔的醜聞。

然而雖然私奔的流言得以洗清,也改變不了她們生命的最後痕跡可能就是這紙面上短短四個字的“下落不明”判定。

最後一份因為府官的認真對待,較之其他五份只薄薄三四頁就很有些不同了。

公族小姐的仆役護衛皆有仔細供詞,言她是平安進入宛平城,為了自由閑逛趁著他們不註意溜走的。

而對她本人的生平記述更是詳盡。

這是位年方二八,稍顯驕縱傲慢的小姐。

但是她的心腸不算太壞,沒有結仇到會害她性命的仇家。

因生來富貴,她的父母憂她安全,所以早請了教習授她些粗淺武藝,甚而購了張由修仙者仿照禦風術繪制的輕身術符箓贈她。

與賊人打鬥起來,即便占不了上風,憑武藝拖延些時間,或是憑借符箓逃跑應當還是做得到的。

唐錦面無表情地將案卷翻至後面,發現原來案卷中還夾了張她的畫像。

墨筆勾勒出的小姑娘折了鮮妍牡丹花別在發間,不肯向畫師露出明媚的笑容,倨傲地微微揚起下頜,但上翹的唇角和纏綿於眼眉的滿意還是透露出她的愉悅。

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

不過就算是她也失蹤快一年了,依然活著的可能很小,即便還活著也不知到底經歷怎樣的苦楚。

公族留駐在宛和城的人手都已絕望地調離,即便還有人抱希望她能夠生還,也只能向奇跡祈願。

唐錦將案卷全部合起,收拾起不太明朗的心情,重新盈起笑容,以鏡子聯絡到葉初:“我已經到達宛和城,你再稍待些時候,我很快就會找到你的。”

少年身在黑暗中,十分信任她地綻放出笑容。

映出他蒼白面容的大概是鏡子本身散發出的幽光,就像是此被捏在唐錦手中鏡子散發的幽光。

唐錦想著,這樣黑暗的地方,果然還是地牢嗎——只是宛和城到底有什麽地方可能不著痕跡地建造起能關數人的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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