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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偷偷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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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亮,阮芽在村口送別銜玉。

他抱著她坐在大柳樹下的石墩上,細細叮囑,“要好好吃飯,早起早睡,天涼記得添衣……”

“你不是就去三天嗎?”她瞪圓眼睛,“說這麽多幹嘛,是不是不回來了?”

銜玉彈她一個腦瓜崩,“你又不乖。”

她捂著腦門,鼓著腮幫子不說話,銜玉只能去哄,親親眼睛,親親臉蛋,然後把她放在地上站好,“我走了。”

她還是不說話,只是拽著人家衣角不放,走出一段路,銜玉回頭,她手指按在嘴角,擡眼看他,“這裏還沒有親親。”

銜玉笑一下,埋首在她脖頸深深吸了一口氣,嘴唇擦過她粉白的臉蛋,印在柔軟的嘴唇上,細細研磨。

片刻後分離,他深吸氣平覆心緒,“好了。”

話畢隨即抽身離去,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晨風拂過面頰,眨眼的功夫,他已經消失。

初春的早上還有點冷,露水很重,阮芽在大柳樹的石墩上坐下,兩手擱在膝頭,茫然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之前坐在他大腿上不覺得,現在才知道這石墩這麽涼,坐一會兒就坐不住了,只能站起來往家走。

阮芽背著手倒退著走,想看看黑子是不是跟她鬧著玩,也許下一刻,他就會從哪棵樹後面冒出頭來,“哈哈”笑著說,“逗你玩呢。”

然而這樣一直走到家門口,一棵又一棵的大柳樹後面,始終沒有人冒出來嚇她一嚇。

“你快出來嚇我,我不打你。”

晨霧裏四野寂靜,狗都歇下了,沒有一丁點動靜。

阮芽鼓了鼓腮幫子,撿了根樹枝蹲在門口畫圈圈玩,不時擡頭看向村口的方向。

蓬英早起準備做飯,瞥見大門敞著,門口蹲了個人,他舉著鍋鏟走過去,“丫丫?”

她扔了樹枝,瘋猴一樣竄回房去,任憑蓬英怎麽叫也不出來。

也是這一次,阮芽跟他發了脾氣,隔著窗戶大吼。

“討厭爹爹!”

蓬英一頭霧水,丫丫從來不會這樣,到底是怎麽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銜玉走了。

第一次當爹,蓬英也沒有經驗,他想起自己單戀阮窈的時候,兄弟姐妹們個個都嘲笑他,父皇也說他們是不可能的。

可現在他跟小花是在一起了,也沒人敢笑話他了。

那種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感覺,蓬英曾深有體會,守著那點無望的旖念,如在狂風暴雨中呵護一簇微弱的火苗。只是沒想到他最終也變成自己最討厭的人。

隔著一扇門,蓬英小心翼翼,“他走了嗎,我幫你去把他找回來好不好?不要跟爹生氣好不好?”

裏面很久都沒有聲音,蓬英站了很久,快要離去的時候,阮芽推開門,眼睛紅紅地看著他。

蓬英心裏又是一陣難受,“是我做錯了。”

阮芽撲進他懷裏,哽咽說,“黑子會回來的,只是等他再回來的時候,爹爹不要把他關在外面了。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你們說的話,我早就偷聽到了,我知道我沒有心,我知道我是月華妖,也知道自己死過一次。我又不是真的傻子,怎麽可能什麽也不知道啊,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我想高高興興活,少活幾年也沒關系,這是我自己選的,我不後悔……

“爹爹,我沒有見過我的親爹爹,我一直拿你當親爹爹,丫丫已經是大孩子了,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我已經很乖了,乖乖活了好多年。最後的日子,讓丫丫為自己活一回吧,等丫丫不在了,爹爹跟娘親再多生幾個弟弟妹妹……丫丫對不起你們,讓弟弟妹妹來孝敬你們吧……”

蓬英手按在她發頂,無聲落淚。他張嘴,想像往常那樣哄著她,安慰她,最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柳催雪站在不遠的地方,靜靜看著他們,晨曦落在他身上,他伸出手,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度。

為什麽呢,為什麽要她來承受這一切,為什麽是丫丫。他多希望,他也可以分擔她的痛苦。

胸口一陣悶痛,柳催雪大步逃離這間小院,身形幾閃,已來到深山一片樹林中。

慌忙間迎頭撞上樹幹,他一個後仰倒在地上,再也壓抑不住自己,沖天魔氣噴湧而出。

他蜷縮起身體,黑色魔紋自胸口蜿蜒至脖頸,爬上面頰,他瞳孔一片漆黑,絲絲縷縷魔氣四溢,已是心魔入髓之癥。

銜玉在的時候,蓬英千防萬防,怕阮芽因此舊疾覆發。可那時候她每天都高高興興,能吃能睡,一點屁事沒有。

現在銜玉走了,按理說,再也不用擔心她想起以前的事,不用擔心她突然因為仙心石碎裂,一腦袋栽下去再也醒不過來。

可在這萬物欣欣以向榮的初春時節,她卻如霜打的草葉,迅速變得衰弱、委頓。

銜玉離開後的第一天,阮芽病了。

上午難受了一陣,中午飯都沒吃就睡下了,一直到晚上也沒醒,蓬英不放心,進屋來看她,才發現她暈倒在地衣上。

這是她長這麽大,頭一次生病,柳催雪守在她榻邊,用濕帕子給她擦手擦臉,她長而卷的睫毛蓋著眼睛,呼吸微弱,臉蛋如願以償白成了一張紙。

蓬英自責不已,默默擦一會兒眼淚,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傳音給阮小花。

阮小花正坐在悲問殿外荷花池邊擦洗幽日鐮上的血跡,從傳音鏡裏聽見這個消息,眼皮也沒擡一下,素白的手撫過鋒利的鐮刃,這魔鐮也畏懼她,不敢傷她分毫。

“沒事。”阮小花不鹹不淡說,“死不了。”

“是我沒有照顧好丫丫,擅自帶她出來,以為能保護好她,卻不想還是害了她。今天她跟我說,讓我們生弟弟妹妹,她……”蓬英哭得說話也說不清。

阮小花嘆了口氣,反過來安慰他,“阿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感到自責。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什麽滋味都得嘗一嘗,才算完整。”

按阮小花的話說,生病是好事。

“丫丫從來不生病,這一定是有原因的,但原因不在你,我想,應該很快就知道了。”

屋子裏四處彌漫著苦澀的藥味,阮芽醒來時被逼著喝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

銜玉離開的第一天,她盤膝坐在房間裏偷偷作法,希望大家都喜歡銜玉,這樣等他回來的時候,就不會有人再阻止他們在一起。

作法後不到兩個時辰,她就病了,身子發燙,手腳軟綿綿沒力氣。

等到蓬英和柳催雪離開房間,她又偷偷作法——明天早上就好起來,爹爹不要再傷心。

次日一早,蓬英來看她,發現她已經痊愈。

“這藥管用!”蓬英給她號了脈,迫不及待把這個消息告訴阮小花。

她語聲帶笑,早有預料一般,“都說了讓你別緊張。”

經過這次,蓬英哪裏還敢不順著她,馬上撤掉結界,決定再也不阻攔他們往來。

吃過早飯,阮芽精神好了很多,柳催雪陪著她下地,水田裏秧苗一列列,整整齊齊,她蹲在岸邊,想起黑子承諾的,秧苗長到“那麽高”的時候,他就回來了。

她閉上眼睛,兩手按在田埂邊上,又偷偷作法,使秧苗快快長高。

作法到一半,被人打斷,柳催雪拉著她起身,“你在使用靈力?”

柳催雪搭脈一探便知,一棵晚熟的小芽兒,生出靈根了。

他頓時什麽也顧不得,拉著她回家去,推開大門一看,白玉花盆裏光禿禿的小樹苗,已經長了七八片葉子,嫩綠嫩綠的。

蓬英趕集回來,得知這個消息,在院子裏轉來轉去,又是哭又是笑,阮芽坐在石桌邊吃著紅豆包,搞不懂他又在激動個什麽。

這時柳催雪在旁邊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丫丫,你可以修煉了,你不是一直想在識海裏種地嗎,等你修為達到一定境界,就會有自己的識海了。”

阮芽嘴裏的紅豆包掉在地上。

好像之前的十幾年,都是像大樹默默紮根土壤,吸取養分,這時小芽破土,迎風就長,在蓬英和柳催雪的引導下,她修煉的速度非常快,不日內丹已具雛形,像花生米那麽大一顆,綠瑩瑩的。

蓬英是魔修,能教她的不多,柳催雪是人修,按理說,該是銜玉來教最合適,可銜玉走得不是時候。或許說,是因為銜玉的離開才覺醒的。

妖族重血脈傳承,阮芽的血脈雖然珍貴,卻並不算厲害。就拿繡神山給她看過病的紅阿婆和銜玉來說,作為一株板藍根,就算再修煉個五千年,也不及銜玉一半。

種族天賦,生來就定下了。有人生來是蟻蟲,有人生來是龍鳳,後天再如何努力也無法超越血脈傳承的力量。

說得難聽點,草木精怪,生來就是給人吃的,天賦反而是負擔,月華便是其中佼佼者。

不然阮小花也不會因為古籍中一句‘月華心,可起死回生’被弄得家破人亡。

再說得難聽點,丫丫生出了靈根,覺醒了天賦,只是讓自己的‘肉質’變得更加美味,使原本食用的效果變得更好而已。

幸好,她渾身的血肉早被人拆吃幹凈,如今這具傀儡身已經沒有那麽神奇的功效了。

阮小花對她的唯一要求,就是好好活著。

然而僅僅是這一個要求,都很難辦到,覺醒天賦,修煉術法,也只是為了讓她已進入倒計時的生命,別太過無趣。

五行中水火為最強,木系最次。當然,各系有專攻,丫丫或許不是打架最厲害的,一定是種地最厲害的。

柳催雪出自道門,五行,符箓和法陣都是他的專長,單拎出來不算最強,他的厲害之處在什麽都會一點,教一個丫丫綽綽有餘。

銜玉不在了,柳催雪取而代之,教了她幾天法術,兩個人關系親近了很多。

夜間飯後,阮芽拉著柳催雪回房,她胡亂踢了鞋子爬到床上,從枕頭底下翻出一個芥子袋,松開系帶,一股腦把裏面的東西全倒出來。

這一倒,發現多了不少東西,有些甚至是阮芽從來沒有見過的。

裙子、發簪、首飾、金鈔,各種各樣的小玩意。

看著這滿床的東西,阮芽不禁抓起芥子袋來看了又看,“這是我的沒錯啊。”

如今她有靈根了,自然可以在識海中開辟一處地方作為儲物的墟鼎使用。

第一次用墟鼎,阮芽沒有經驗,本意是拉著柳催雪來親自監督指導,卻不想,她的芥子袋裏竟然藏了這麽多東西,以前怎麽沒發現呢。

柳催雪兩指夾起一片金鈔,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這是她初入九華山之時,他親手寫給她的金鈔。

他用五百錠黃金,換一句她答應退婚的承諾。

這時柳催雪才恍然想起,原來他們早就退婚了。

屋內蓮燈靜靜散發著光芒,阮芽在好奇翻看著這些東西,不時撥弄楚一點動靜。柳催雪盯著自己的右手,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

萬和城一富商家的東院,他站在門口,看銜玉為她梳頭,她也好奇地打量他,臉上是希望結交新朋友的喜悅。待梳好了頭,噔噔跑過來,朝他伸出手。

他沒牽,推開了她。

以後再也牽不到了。

不辨對錯,終究是有緣無分。

阮芽站在床上,拎著一件質地輕盈柔軟的碧色薄裙在身上比劃,“這是我的衣裳吧,這是我的尺寸呀,為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這是銜玉為她做的衣裳,到現在他還欠著奇繡坊的錢沒還完。因為蘇荔,奇繡坊也不在了,不用再還錢。

這些事他全都記得,當然也記得銜玉送她衣服那天,她第一次親他。他站在窗外目睹一切。

柳催雪心裏的感覺很奇怪,他希望他們好,又希望他們不要太好。

銜玉看起來吊兒郎當很不正經,可他心裏是幹凈純粹的,他真心對待朋友。

那天跟丫丫吵架他一點沒說錯,他就是心裏臟。

他越臟,越襯得銜玉幹凈。

不是穿一身白,心裏就是白的。如果將他從中切開,就能看到,他如今身體裏流淌的血液也是黑色。

視線掃過榻上這堆零碎,柳催雪擡目看向阮芽,“你想知道以前的事嗎。”

因她病了一場,蓬英已決心不再阻止她和銜玉往來。關於過去的事,也決定先由他慢慢說給她聽,免得突然想起來,刺激太過,傷了根本。

可話一出口,柳催雪就後悔了。

阮芽蹲在床上,提著一串綴滿小鈴鐺的銀腰飾,怔楞片刻,指著自己鼻子尖,眨巴眨巴眼,“你是說,關於我和黑子以前的事嗎?”

盡管十分不願,柳催雪還是點頭了。

她又指著這滿床的雜物,“那這些都是他給我買的嗎?”

柳催雪擡手將那張金鈔撥開,“這些都是。”

其實有一點他沒想明白,銜玉身無分文,究竟是哪來的錢給她買這麽一大堆東西。

阮芽歡呼一聲,高興坐下來,把這些東西全部攏進懷裏,“嗷嗷嗷!黑子對我真是太好啦!”

柳催雪眸色暗了暗,心虛地摸摸鼻子,“他沒有錢,其實大多都是訛來的。”說著將那張金鈔遞到她面前,“這是五百兩黃金,是我給你的。”

阮芽看看那張薄薄的金鈔,又看看占據了大半個床的衣裳和玩具,再一次歡呼,“嗷嗷嗷!黑子真是太厲害了!”

不等柳催雪再言,她仰臉沖他粲然一笑,“謝謝你小雪,但我跟黑子的事,我想自己想起來。我要是能自己想起來,黑子一定會很高興的。我一定可以想起來!”

柳催雪不說話了,點點頭,起身離開,關閉了房門。

回到東廂房,他扶著門框,捂住胸口,哇地吐出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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