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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是如隔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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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樓子上還掛著文彥老道和灰蠱雕的屍體,一具是傀儡身,一具是妖身,不生腐蟲,也沒有鳥雀敢來啄食。

屍體像兩只破風箏,隨風搖來晃去,不時拍打在城墻上,血肉終將化作塵埃消散。

城門大敞著,來往車輛行人絡繹不絕,左側空地上幾個道士盤膝而坐,就地念起經來。

他們身著統一的灰藍道袍,外鑲黑邊,頭戴偃月冠,雲履白襪,懷抱拂塵,看衣著均是受過冠巾禮的道士。

這種道士,在清徽道院,地位大概等同於九華山長老弟子,修為也差不離。

“一二三四五……”銜玉點了點,一共八個。

這些道士閉著眼睛只顧“嘛咪嘛咪”念經,連他出現都沒有發現。

銜玉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歪頭打量這些道士,不由得想起四百年前,他初到洞庭時發生的一樁慘事。

八百裏洞庭,靈氣濃郁,孕育無數水族精怪,其中有一種紅色的大魚,叫作魂骨魚,有傳聞說給死後不足七天的人吃下這種魚,就可以把逝者的魂魄暫留世間。

人類撈捕魂骨魚,制成丹藥,直至此魚滅絕。洞庭有水君庇護,不可擅撈擅捕,有許多修為低微的小妖都會選擇逃到洞庭避難,其中也包括魂骨魚。

也許是因為洞庭實在裝不下那麽多的妖怪了,人族裏的敗類太多,天道要清洗。

有一幫修士集結起來,攻打洞庭,與洞庭水君爆發了激烈的沖突。

銜玉那時剛離開池塘不久,游到洞庭時,他們已經打完了,洞庭水族死了一半,水君自爆,人族修士全數被滅,整個洞庭都被染成一片血紅。

洞庭至今無水君,人修入洞庭,如入無人之境。

而現在,清徽院的道士們來到肆方城要說法,城門大開著,他們卻只盤腿坐在地上念經。

銜玉恍然想起,清徽院在肆方城裏也是有鋪子的。煉制辟谷丹必不可少的一味藥材,只在繡神山生長,還有諸多獸骨獸皮,靈草靈果等,繡神山都是唯一大量而穩定的來源。

九華山、清徽院,大大小小的仙門世家,都得從繡神山收購原材料。

只有與他們利益息息相關,才能從根本贏得尊重。

水君再強,也護不住洞庭千萬生靈,繡神山並無仙神庇護,卻靠商貿往來在群狼環伺的修界站穩腳跟。

打敗敵人的最好辦法,不是殺死他們,而是加入他們,成為利益鏈上不可或缺的一環。

銜玉勾勾手指,小狗妖稍息立正,“公子有何吩咐!”

“那幾個道士,請他們到銀花樓去坐一坐。”

“銀花樓!”小狗妖連忙擺手,“那不是青樓嗎?道士能去青樓嗎?他們能去嗎?”

“現在這個時辰不是還沒迎客嗎?”銜玉嘚瑟,“就是要讓他們去青樓,這樣他們扭扭捏捏,含羞帶俏,小臉通紅,就會老老實實,任我擺布。”

小狗妖不知聯想到了什麽,毛臉蛋一紅,“可是他們有八個,要擺布不也是……”後面的話他沒敢說出來。

銜玉先行來到銀花樓,這個時辰姑娘們都在睡覺,樓下大廳幹凈整潔,四處彌漫著清雅的花香,若非層疊飄漫的粉紗,看起來跟一般客棧酒樓並無差別。

他進銀花樓跟進自己家後院似的,門口龜公也不攔,跟在他屁股後面,“公子,找哪位姑娘,我去叫?”

銜玉回頭,瞪他一眼,“談事,準備個大房間,上些果品。”

不多時,瓜果茶點上齊,銜玉推開窗往下看,八個道士排成縱隊跟在小狗妖身後,站在了銀花樓大門口,面面相覷,不肯入內。

小狗妖兩手叉腰,“我家公子已經在樓上等你們了,有什麽話上去再說吧。”

為首的是清徽院華字輩的大師兄,叫作華清,他為人正直,一絲不茍,古板程度跟柳催雪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華清懷抱拂塵,外貌約莫三十上下,一雙濃眉深皺,“貧道雖然不曾到過肆方城,但城中銀花樓的大名也是聽過的,無量天尊,出家人,怎可出入這等煙花之地?”

華清擺手,不進不進,說什麽也不進。

銜玉從窗戶裏探出頭,沖他招手,“餵!”

華清擡頭,銜玉沖他粲然一笑,“你不願意上來,我也不願意下去,那我們就在這裏說吧。”

他兩手攏唇,學著老玄龜的樣子,拉長了音調,“你——說——吧——找——我——有——什——麽——事——呀——”

華清正色,“好,我且問你,萬和城奇繡莊的劉財,是不是來自繡神山。”

銜玉:“是——的——呀——”

華清:“那害人的法衣,是不是他賣的。”

銜玉:“是——的——呀——”

華清:“那四名無辜慘死的女子,是不是他殺的!”

銜玉:“不——是——呀——”

華清:“你還不承認!”

銜玉:“道——那——個——長——呀——怎——能——憑——空——汙——人——清——白——”

華清忍無可忍,“你給我閉嘴!”

小狗妖適時提醒,“諸位道長快快請進吧,不然再晚些時候,姑娘們就該起來梳妝了,早些談完,早些離開呀。”

華清一甩寬袖,瞪著銜玉,“你給我等著。”

銜玉揉揉腮幫子,要不怎麽叫正道老古板呢,才這麽點就受不住了,可真容易擺布呀。

這件事確實是他們理虧,那四名女子雖不是他們殺害,卻也不能說全無關系,想好好坐下來談合作,必須得使些非常手段,事先磨磨他們的耐性。

再說了,世人眼裏,妖怪不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銜玉自覺已經很講道理了。

不多時,華清出現在門口,銜玉抱膝坐在窗臺上,笑瞇瞇一歪頭,“道長請坐。”

華清視線一掃桌面,皆是素茶糕點,還不算做得太過分,他氣哼哼坐下,身後七個師弟握緊腰間佩劍,嚴陣以待。

妖怪與道士,天生對立,能這樣心平氣和坐下來說話,屬實難得。

銜玉也不啰嗦,將買賣衣裳的始末,還有自己的猜測詳細道明,田華的欠條、懲戒堂的契約書,以及大柱當時開的票據拍在桌面上。

“你可以不相信我說的話,但九華山的開明獸印總該相信吧。”

華清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耐著性子一張張翻看。

銜玉長長嘆了一口氣,“人不是我們殺的,但確實也跟我們有關,有句話老話怎麽說來著,我不殺伯父,伯父卻因我而死……”

華清忍無可忍打斷他,“是伯仁!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嗐。”銜玉滿不在乎擺擺手,“反正都那意思。你們殺了奇繡坊的小蜘蛛,小蜘蛛也是無辜的,他們就該死嗎?”

“師兄!你不能聽他一面之詞,不能憑幾張紙就信了他們的鬼話,仙尊夫人怎麽可能會做出那種事,說不定這些東西都是他們偽造的!”

說話的是死者的哥哥,華清的師弟華安,他兩手按在劍柄,一雙眼因妹妹的死熬得通紅。

華清回頭,目光中不自覺帶了幾分威嚴,“華安,沒有真憑實據,不可妄下定論。再者,這些憑證確實不似偽造,至於人是不是被仙尊夫人所害……”

銜玉提供的證據充分,死者死因存疑,那衣裳法陣也不是妖族慣用。

華清緊緊抿唇,也感到為難,如果這件事稟告師門,兇手真是蘇荔該怎麽辦呢?以九華山和清徽院的情分來說,很難真正讓她付出代價。

再者,現在證據不足,無論是哪一方都不足以定罪。

銜玉老神在在,“繡神山也不可能莫名其妙背這口黑鍋,我已經查到了,兇手就藏在南疆!我明天就要出發去抓她!既然你們也要抓兇手,我就勉為其難帶你們一起去好了。”

華清將那堆紙四四方方疊好,狐疑地看著他,“你有陰謀。”

銜玉跳將起來,大呼冤枉,“我有陰謀?!”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尖,“我有陰謀?我都是為了柳催雪好吧!”

“競雲君!”眾道士異口同聲。

“差點忘了,競雲君自去了九華山,好幾個月都沒消息了。”

“他還在九華山嗎?”

“我們應該去找競雲君!”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銜玉雙手往下壓,自墟鼎中掏出一面萬花鏡,緩步踱到門口,“不瞞各位,其實柳催雪早幾個月也中招了,被那個毒婦給毒傻了。”

他擡手在半空化出一面水鏡,將萬花鏡中內容投入,水面微微蕩漾開,眾道士擡頭,水鏡場景漸漸變得清晰。

只見一間小屋中,銜玉側躺高榻,腳邊跪著他們心中不染塵埃如冰雕雪鑄一般的競雲君。

銜玉將一對腳丫伸到柳催雪面前,“聞聞,香嗎?”

柳催雪虔誠捧起那對腳丫,慢慢地湊近,深深吸了一口氣,陶醉道:“香!”

無論是第多少次看,銜玉都忍不住捧腹大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啦,救命啊——”

饒是好脾氣的華清也咽不下這口氣,他目眥欲裂,當即拔劍相向,“你簡直欺人太甚!”

銜玉被一幫道士攆得滿屋子跑,水鏡不停,還在循環播放。

平地風起,銜玉騰地竄上房梁,“都給我住手!不然我就把這些賣到萬花樓去,讓全天下人都看見,讓你們清徽院顏面掃地!”

這幫道士快被他氣死,“你究竟想幹什麽!”

銜玉跳下地,從容地整了整衣襟,兩手背到身後,“柳催雪的毒可不是我下的,是蘇荔,就是那個黑心娘們兒。剛才不是都說了嗎,我已經查到兇手在哪裏了,我們一起去抓他。”

華清強穩心神,“競雲君現在何處?”

“好著呢好著呢,能吃能睡的。”銜玉抓了桌上的欠條塞進懷裏,跳到窗臺,縱身躍下。

他頃刻不見了蹤影,唯有餘音回蕩,“明天你們就能見到他了,我們明天就出發——”

出城,走到繡神山腳下,天都快黑透,一整天經歷了太多,銜玉整個人都是亂的。

想到丫丫很可能上輩子就是被挖心死掉的阮清容,他迫不及待想見到她,好好抱一抱她。

隨即又想到她說自己天生無心,銜玉猜測,她的心說不定就是被蘇荔給挖走了。

沒關系,他會給她報仇,以後會保護好她,再也不讓她受傷了。

疲憊地揉揉眉心,銜玉才想起沒給丫丫帶吃的,他轉身欲返回城中,身後突然有人喊。

“銜玉。”

是丫丫的聲音,銜玉回頭,瞇眼盯著黑暗中的一處。

高高的谷堆前面站出一個模糊的人影,頭頂兩個尖尖的狐貍耳朵。

銜玉快步跑去,走到近前看清,果然是阮芽。

她不知道在這裏等了多久,起身時感覺腿麻,身形不穩,銜玉抱住她,“你怎麽來了。”

她索性由他抱著,柔軟的身子偎著他,“小雪吃飽睡覺了,我就想找你,聽他們說你今天進城去要債,我看太陽落山還沒回來,也不知道你在哪裏,就在這裏等你。”

雙腿短暫失去知覺,很快如蟻噬般的酥麻感自下肢傳來。

阮芽在他懷裏一陣戰栗,不自覺嚶嚀出聲,“銜玉,我的腿好麻,啊哈哈,好癢——”

他心間倏忽一緊,抱住她倒在身後的谷堆上,“你,你怎麽這樣說話。”

“我咋說話了。”她扭來扭去不舒服,在他胸口發笑,“真的好癢。”

遠處有交談聲越來越近,銜玉與她鼻尖相蹭,“噓——”

他封住她嘴唇,淺淺地嘗,慢慢地咬。阮芽抱住他的腰,不敢發出聲音,等田埂邊路人走遠了才敢提要求,“給我捏捏腳吧。”

他騰出手,順從地沿她腰線往下游移,腦子裏亂糟糟的,手掌不知來到何處,感覺到她雙腿因為防備下意識蜷起時,銜玉飛快撤回,滾至一邊。

黑暗中看不到臉紅,銜玉渾身如被火燙,努力壓抑著急促的呼吸,整個手掌都麻了。

阮芽毫無所覺,窸窸窣窣起身,彎腰自己捏了捏,“好啦,沒事啦。”

“你到哪裏去了。”她爬過來,四處磨挲,銜玉抓住她的手,寬大的手掌擒住她細弱的手腕,用力一帶把人撈進懷裏,埋首在她頸側大口呼吸,平覆心緒。

阮芽一動不動,放松身子趴在他胸口,“你咋了。”

“我想你。”銜玉雙臂用力收緊,胸口微熱,一遍遍嗅著她的氣息,“我一整天都沒見你。”

“沒有一整天。”阮芽靠在他肩頭,“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我們才分開了,一二三四……六個多時辰。”

銜玉“嗯”了一聲,“人家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禾,所以其實我有好久好久沒見你了。”

“呃——”

雖然,但是……

阮芽小心翼翼,“是如隔三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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