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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不害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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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玉捂臉跑走。

他身形快得像一陣風,殘影在林間毫無目的亂竄,不留神撞在樹上,身子後仰,倒在溪水裏。

他翻身爬起來,跪在水邊不停捧水潑臉,腦袋又暈又熱,血液似沸騰起來,雙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怎麽辦,怎麽辦……

銜玉捧著臉,呆呆看著水裏的自己,不自覺摸了摸嘴唇,他的元陽是不是要破了。他連忙盤腿入座,元神內視丹田,見白色內丹旁縈繞的那一縷金色純陽之氣尚在,方才長舒一口氣。

幸好。

想來只是碰了一下嘴唇,不至於的。

他們平日裏,也多有親密的時刻,只是那時除了心裏癢癢的、飽飽的,很滿足,並不像今天,有這麽大的反應。

丫丫只是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又不是狐貍精,更不會吸人精氣施放魅惑,根本沒什麽好怕的嘛。

饒是如此,仍止不住心中小鹿亂撞,他磨磨蹭蹭回到雁回峰的小院,一擡眼,看見阮芽依言換了那身漂亮的綠衣,正站在門口等他。

“銜玉!”她張開雙臂迎上來,“你去哪裏了。”

他退後一步,她往前一步,牢牢把他抱在懷裏,“你別跑!”

他偏過臉去,“你放開我。”

她仰頭,“我不放,放了你要跑,我追不上。”說著還伸長脖子追著人家看,“你臉咋紅了,還有你身上好冰,像冰塊一樣。”

他把自己凍在溪水裏泡了半個時辰,當然冰。

銜玉始終偏著臉:“我不跑,你放開我。”

“好。”她松開,改牽住他的手,小腦瓜一轉,“你是不是害羞啦!”

銜玉從牙縫裏擠出來兩個字,“沒有。”頓了頓又補充,“我不害羞,我有什麽可害羞的。”我又不是小女孩。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親親你的臉,沒想到你會突然轉過頭來,我只是不小心。”她甜甜蜜蜜哄著他,“你不要生氣,我是太高興了……啊,你看,我換了你給我買的新衣裳,穿上又涼快又舒服,身體好像也變輕了。”

她張開手臂轉了個圈,銜玉偷眼覷她,她跳到他面前站定,他又匆忙把臉偏到一邊。

阮芽問他,“我好不好看!”

銜玉:“好看。”

阮芽:“你看了嗎?你看我啊,不要看樹。”

銜玉:“我看了。”

阮芽:“我沒看見。”

她又轉了好幾個圈,確定銜玉真的看見了才作罷。

是好看的,那綠衣極襯她。往那一站,像棵俏立在山崗上枝葉繁茂的小樹,又像荷塘裏剛謝了花蕊的小蓮蓬,嫩黃嫩綠,風吹時跟著搖來晃去,活潑得不行。

蘇荔送的那幾身衣裳,被銜玉要來,阮芽有了新衣裳很快忘了舊衣裳,爽快給了他,銜玉收起,打算賣到大柱的裁縫店抵債。

只是阮芽發現,她不小心親到銜玉的嘴巴後,他就變得怪怪的,不讓黏不讓牽,她一靠近就往後躲。

她耐著性子哄,銜玉答應,再也不躲了,可一靠近,他又跑了,簡直是莫名其妙。

次數一多,她也生氣了,“拉倒,哼。”

她去鋤草、種地,帶柳催雪去吃飯,跟他玩藏貓貓,故意不帶銜玉。

當然,銜玉大多數時候都不跟他們一塊玩,他盤腿坐著,不分白天黑夜地修煉,不說話,不動,閉著眼睛,只默默陪伴在側。

該來的躲不掉,天黑了,到點了,該睡覺了,銜玉還盤腿坐在桌上,兩手置於膝頭,入定吐納。

連柳催雪都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裹著被子躺在床裏側,手掌撐著腦袋,沖銜玉指指點點,“這人咋回事?”

阮芽站在床上抖被子,“誰知道他的,莫名其妙。”

鋪蓋都理好了,枕頭也放正了,他還不來,阮芽叉腰盯著他看了半天,實在忍不住,“餵!你睡不睡覺的。”

銜玉睜開眼睛,“你們先睡。”

跟他在一起久了,阮芽也知道他修煉時是怎麽回事,毫不留情戳穿他,“你根本沒有入定,你就是裝的,你騙誰啊。”

往常他出定,必要正兒八經做一套手勢,慢慢睜開眼睛,出一口氣,才會站起來。眼睛睜開時也會有變化,會從豎著的一條金瞳,慢慢睜成黑色的圓。

哪像現在,說睜眼就睜眼了。一下午閉著眼睛坐在那,叫他也不應,八成是在睡大覺!

她性子軟,卻不代表弱,到底是阮小花親生的,被惹毛了發起脾氣來,揚起拳頭,“你到底睡不睡覺的?信不信我揍你。”

銜玉兩腿伸直,跳下地,“這不就來了,嚷嚷啥呀。”他快速施術清潔過自己,除去外衣、鞋襪,鉆進鋪好的被子裏,筆直躺好,看著她,“我這不躺下了,你快別站著了,不是睡覺嗎。”

阮芽“哼”了一聲,這才算滿意,躺下睡覺。可銜玉這樣對她,她還沒有消氣呢,在被子裏蛄蛹蛄蛹,側身背過去,往朝柳催雪那邊擠了擠。

銜玉白天確實是為了躲她,裝睡覺來著,現在一點也不困。他心裏頭亂糟糟的,等倆傻子都睡著了,睜開眼睛,支起上身悄悄靠過去,扳著她瘦瘦的肩把人撈過來,手伸到被子裏,牽了她的手。

想試試,她身上那道神秘的防護結界有沒有開啟,看看那結界是不是穿誰的衣服都防著。

分出一縷神識,從她指尖悄然探入,那道時刻防備又危險的氣息,卻真如熟睡一般不作任何反應。

為什麽不防他?是對他特殊?還是對蘇荔特殊?

只是手拉著手,感覺來得不夠深,銜玉翻身起來,兩手撐在她耳畔,靠近她,與她額頭貼著額頭,試著更深層次體會。

眼皮有細軟的觸感掃過,是她微顫的睫毛,均勻溫熱吐息噴灑面頰,癢癢的。他湊得極近,與她鼻尖交錯,不由自主想到白日那個吻,一時忘了為什麽這麽做,鼻尖輕碰,嘴唇不受控制地貼上去。

呼吸頓時亂了,從未有過的經歷,卻無師自通,淺淺吮,慢慢啄,下丹田同時升起難言的燥熱與渴望。

半晌分離,他雙瞳泛起愉悅的金色,不經意撩起眼皮,對上一雙圓睜的杏眼,那眼中似有火苗熊熊燃燒。

銜玉“嘶”了一聲,他真的出問題了!

他捂住臉往後退,阮芽已經嚷嚷開了,指著他,“好啊,你竟然敢偷親我!”

銜玉不認賬,“我什麽時候偷親了?”

“你就是!你還咬我,我的嘴巴還是濕的呢,有你的口水。”她晃晃兩人交握的手,“你還偷牽我!”

他打死不承認,開始胡說八道:“你知道個啥!我是……我是睡著睡著,突然感覺你心不跳了,沒有呼吸了,還以為你死了呢,好心給你渡氣來著。”

“……對,就是這樣。”他越說越來勁,“還有,你白天親我一次,我晚上親你一次,這不是扯平了嗎,而且,不是你叫我親的嗎?”

阮芽語塞,“可是我……”

“可是什麽可是。”銜玉打斷她,“你說讓我親你,又沒規定我什麽時候親,那我想晚上親,有什麽問題?再說了,我是給你渡氣!救你性命,你還賺了呢。”

說完被子扯過頭頂,腦袋一蒙,甕聲甕氣,“趕緊睡覺,明天帶你去進城去玩。”

他一通詭辯,阮芽被繞暈了,捂著心口,將信將疑——真的不跳了嗎?最近她的心跳確實不太規律,一會兒跳得快一會兒跳得慢,還是說,仙心石壞掉了?該換新的了。

阮芽俯身,隔著被子摸他腦袋,找到耳朵,貼上去問:“我心剛才真的不跳啦?”

銜玉說:“我還能騙你?快點睡覺,不然不帶你去了。”

這麽一通嚷叫,都沒把柳催雪吵醒。阮芽攥著被角躺下,睜眼盯了一會兒房梁,終是抵不住困意,沈沈睡去。

半晌,感覺她真的睡著了,銜玉才敢把腦鉆出來,大口呼吸。

他恍然想起,她夜裏是換了褻衣睡覺的,現在探根本不準嘛。轉念又想到了什麽,神識探查丹田,見那縷金氣仍然完好無損,終於放下心來。

只是親親的話,不會破元陽的,不管誰先親都一樣。

嘿嘿。

翌日晨,銜玉帶著阮芽和柳催雪下山去玩。

這次是正兒八經找楚鴻聲要的令牌,老頭也沒啰嗦,爽快給了,臨行前叮囑,“好好保護她。”

阮芽以為是要保護柳催雪,拍著小胸脯保證,“仙尊爹爹放心吧,我會好好保護他的!”

照顧了他那麽久,每日為他洗衣做飯,梳頭鋪床,可不是白幹的,要給錢的!當然要好好保護,不然找誰要工錢。

楚鴻聲垂眼,抿著唇不看她。阮芽見他的次數不多,但每次見面,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對視時,她發現這位仙尊爹爹都不拿正眼瞧她。

當她轉過身去時,他又偷偷看,她猛得扭頭,他的視線卻先一步移開了,怎麽逮也逮不住。

阮芽想起銜玉說的,自己只是替身,不管再怎麽像,都成不了真的。

她沒想過成真的,這裏再好也不是她的家,她只是來上班的。老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狗窩。等掙夠錢,還是要回到老家去,買上幾頭牛,安安心心種地。

到底是年少,阮芽心裏多少還是有點難過,出了小翼峰,她牽著銜玉的手晃,“仙尊爹爹不喜歡我,從來不拿正眼瞧我,在村裏,大家都很喜歡我的。”

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遇見的每一個人阮芽都叫得出名字,光是打招呼都要花掉不少時間,這個伯伯,那個嬸嬸,哪個不豎起大拇指誇一句丫丫最乖?

銜玉冷哼,“我看他是不敢看你,是心虛!阮清容死了二十年都沒找到兇手,也不知道這爹是怎麽當的,還有什麽臉活在世上,換我,我就一頭撞死算了!”

阮芽凝眉一想,點頭,“有道理,如果我死了,阿娘也一定會很難過的,我娘可疼我了……”她忽然難耐地捂住心口,不知為何,仙心石針紮般刺痛一瞬。

等了兩個月,暗害柳催雪的人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如今阮芽有了新法衣護體,銜玉想著,正好下山溜溜,給那人創造些機會。

進了萬和城,銜玉直奔大柱的裁縫鋪——奇繡莊。

鋪子開在城中心最熱鬧的大街,人流如織,銜玉領著他們進門,有小蜘蛛幻化的夥計擡頭一看,趕緊進去通知掌櫃。

阮芽穿著那身夏時的綠衣,這小夥計也曾參與紡織,長期混跡在人堆,練就一副好眼力,看衣裳認人,視線又落在三人交握的手掌,已將他們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

小夥計穿墻進了蜘蛛巢,推開門朝裏頭大喊,“銜玉來了!銜玉來了,領著夫人來了,不得了啊,他兒子都生了,看模樣都二十好幾了!!”

“什麽!”房梁上掛的黑色大蜘蛛落地化為人形,匆忙整理好衣冠奔出門去,一眾小蜘蛛也紛紛放下手裏的活計,落地倒騰著八條腿跟在後頭。

銜玉三人,已被夥計領到二樓小廳招待,奉上茶水糕點。阮芽和柳催雪捧著糕點細細地吃,他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等。

大柱三步兩步上了樓,火急火燎,進門時不慎被門檻絆了一跤,“噗通”一聲,五體投地。

銜玉大笑,“我雖虛長你個三五百歲的,平素卻以兄弟相稱,劉掌櫃,何故行此大禮啊?”

妖大多沒有父母,有也只是普通花鳥蟲獸,他們自身偶得機緣步入修途,根源無法追溯,是以大部分都沒有姓氏,大柱也一樣。

大柱的名字是他在繡神山修行時,山主蕭逢給他起的,因為他一天到晚都掛在房梁柱子上。而劉才是他自己起的凡間名字,同音‘留財’,就算以後有了孩子,也可能只會起名叫作小柱,並不會隨便冠以姓氏。

除非是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否則,妖不會冠以人類的姓氏。而有姓氏的妖,大多來頭不小,有強大的背景。

比如繡神山的山主蕭逢,姓氏便來自於他的師尊——清徽道院開山師祖微風道人的俗家姓。

他的大師兄是如今道院的掌院柳陌,二師兄是九華山鬥宿仙尊楚鴻聲,聽說上頭還有個師姐,不過很神秘,已經許多年沒出現過。

蕭逢已是當今天下,最有背景的妖怪了。

大柱爬起來,湊到跟前,看看柳催雪,又看看銜玉,不可置信,“我滴乖乖,都長這麽大了!”

阮芽瞧見他,拍拍手上的糕點渣,向他伸出手,“你好啊劉掌櫃,我是阮芽,是銜玉的好朋友,這是小雪。”

大柱哪敢跟她碰手指,抱拳回了一禮,見她模樣約莫十六七,身上那綠衣有隱藏氣息的法陣,看不出是什麽妖怪。但既然有姓氏,來歷必定不凡,模樣也很漂亮,氣質空靈,猜測應是花草成精。

阮芽坐回去,繼續吃糕點,柳催雪還是小孩心性,本來也不是個熱情的人,不會主動打招呼,阮芽便叫他,“小雪,這是劉掌櫃,你吃的糕點是人家的,還不快說謝謝。”

柳催雪百忙之中擡起頭來,飛快含糊一聲:“謝謝。”

“這才對嘛。”阮芽給他倒杯茶水,“來,別噎著。”

大柱心中一時百感交集,沒成想,銜玉竟然偷偷娶妻生子了。他一方面遺憾他元陽已破,再無成龍之望,一方面又替他感到高興,妻賢子孝,家庭美滿,做妖做到這份上,不錯了。

於是不由得誇讚道:“真是教子有方。”

阮芽點頭,“對啊,小雪最聽我的話了。”

銜玉哪知道他心裏那些彎彎繞,墟鼎中掏出一布包,迫不及待打開:“來,驗驗貨,能抵多少抵多少。”

蘇荔送的法衣,材質做工也算考究,但跟銜玉送的比,還是差遠了,再者,衣不如新,穿過的二手貨也抵不了多少錢。

大柱翻看過,開價五千靈石。

銜玉不服,“穿過又怎麽樣,你洗洗幹凈,當成衣賣出去還不是一樣的。這衣裳出自九華山,雖然不如我的春夏秋冬四件套,也是好料子做的,不愁賣不出,她沒有穿過這衣裳下山,沒見過旁的人,你不要賣給九華山的弟子就好了……”

銜玉磨破嘴皮,好說歹說,六套法衣,抵了八千靈石。

阮芽問:“還欠多少?”

大柱收起衣裳,轉身交給身後的夥計,命他拿去清洗掉氣味和痕跡,“還欠三萬多呢。”

“不用怕。”銜玉安慰她,“田英還欠我不少。”

衣裳是正兒八經買的,不是搶的偷的。

雖然還欠著錢,但總歸是正道來的,銜玉也是帶她來看看,不然她老擔心他做壞事,她穿著也不踏實。

“現在踏實了吧。”銜玉問她。

阮芽笑,攬住他胳膊,墊腳想親親他,銜玉跟著墊腳,她怎麽也夠不著,打他一下,他得意洋洋搖頭晃腦,“就是夠不著,夠不著。”

大柱活生生被秀一臉,本想規勸幾句,再一看旁邊狂吃糕點的那白衣小子,骨齡約莫二十六七了。

也就是說,銜玉三十年前就動了凡心,背著山主,與人私定終身。

現在說什麽也晚了。

也不知道黑蛟和草木之妖生出來的是個什麽物種,小雪身上那白衣也是品階不低的法衣,有法陣相護,看不出真身。

但一般妖族三百到五百歲化形,二十六七還是奶娃娃呢,這小雪倒是天賦異稟,早早便可化作人形,只是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心智等同五歲稚兒。

大柱猜測,小娘子太年輕,銜玉估計怕她帶孩子累著,才故意讓小雪公子長這麽大的。

銜玉人雖然不怎麽樣,卻很疼老婆,還是有優點的嘛。

三人離開奇繡莊後,準備找地方吃午飯,柳催雪忽然拉住阮芽,神神秘秘塞給她一個荷包。

阮芽打開一看,幾塊紅色的石頭,她不認得,又遞給銜玉,“這啥。”

銜玉兩指撐開口袋,“極品靈石,一顆就是一千普通中品靈石,五顆,就是五千。這麽多錢,哪來的?”

阮芽轉頭問柳催雪,“哪來的?你是不是偷東西了!不可以偷東西的!”

“我沒有偷東西!”他自豪挺胸,“劉掌櫃給我的,他說,是叔伯的一點心意,讓我不要給銜玉,自己留著花。”

銜玉手裏的荷包被一把搶走,柳催雪說:“那個叫叔伯的說了,給娘保管也行……娘?欸,我娘在哪……”原地轉了一圈沒找到,他把荷包往阮芽手裏一塞,“給容容吧。”

阮芽茫然,“他為什麽要給你錢呢?他錢很多嗎?”

三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詭異的三人組合裏,兩個沒腦子,一個大多數時候懶得動腦子,竟也沒有一個人願意去問個究竟,反正給錢就拿著唄,花唄,管他的呢。

拿著錢,三人進了一家極熱鬧的酒樓,也是大柱推薦的。酒樓叫尋仙,上下共五層,下三層接待普通人,上兩層接待修士。

門口的小二見他們衣著不凡,渾身都散發著有錢的氣息,直接將他們引去三樓雅間。

銜玉接過菜單,扔給阮芽,她又推回來,“你點。”她沒有來過這種酒樓,見識也不如銜玉多,不知道什麽好吃。

銜玉卻也是第一次來,他兜裏常年分文沒有,若不是帶著阮芽,都是直接進人家後廚拿了就走。

翻開菜單,他摸著下巴,當即擰起了眉毛——怎麽一張圖畫也沒有,全是字,這讓他怎麽點?

小二哥彎腰候在一旁,高高豎起耳朵,作聆聽狀,等了半天也沒個動靜,不由出聲道:“客人要不要試試我們尋仙樓的招牌菜,‘十八般武藝’,一共十八道菜,還送一壺酒……”

“不要不要。”銜玉很有經驗地擺手,“少給我整那些花裏胡哨的,我要自己看!”

“好的好的。”

銜玉繼續往下翻,“唰唰唰”翻了四五頁,楞是一張圖畫都沒有,他面上流露不屑,似乎是很瞧不上,那小二看他臉色也不敢吭聲。

終於,他眼睛募地一亮,捕捉到一個關鍵字眼——龍!

“全龍……”銜玉手指按在上面,最後一個字不認識。

小二忙接道:“全龍宴。”

什麽龍,竟然這麽沒出息,被人做成了菜,還是全套的,銜玉擡頭問,“這個……”

“得嘞!全龍宴,幾位稍等。”不等他說完,小二已經一溜煙跑了,生怕他反悔似的。

銜玉訕訕閉嘴,兩手抱胸,也不知道別的大酒樓是不是這樣,總之他體驗感很差。

不過這雅間倒是不錯,臨窗處置了張軟榻,可以躺著休息,旁邊還有盆架、衣桁,阮芽領著柳催雪洗完手,已在圓桌旁端正坐好,乖乖等飯。

不到兩刻鐘,菜已經全部上齊,滿滿登登擺了一大桌,小二在旁報菜名,“佛手龍、玉山龍、點金龍,雪醞龍……幾位慢用。”

銜玉定睛一看,這哪是什麽龍,明明是全蛇宴!炒蛇、燉蛇,烤蛇,還有黃鱔和泥鰍。

若只是普通蛇蟲便罷了,這滿桌菜,靈氣四溢,說明被殺死的小蛇已開了靈智,具備妖識。

銜玉兩眼發黑,險些要氣暈,他只是問了一句,還沒說要點,那該死的小二就給他上了這麽一大桌!

一氣之下,銜玉將那本菜單撕了個粉碎,扔在地上又狠狠跺了兩腳,“氣死我了!啊啊啊啊——”

“銜玉,你怎麽了?”

這桌上的菜阮芽見都沒見過,也不知是個什麽東西,連一向好吃的柳催雪都不敢動筷子,見他這模樣,他們更不敢吃了。

銜玉又氣又恨,沖出門去,欲將那小二捉來。轉了一圈,沒找到人,上了五樓,卻見中間最大的宴會廳,紅氈上擺放了許多鐵籠。

每個鐵籠裏都關了一只猴子,身體被鎖在籠子裏,腦袋露在外面,旁邊還擺了個托盤,盤子裏放著鐵錘、鉗子,碗碟筷勺。

有兩個夥計打扮的人正在給這些猴子洗頭,有個家夥大概是新來的,不太明白這是在幹什麽,問旁邊人,為什麽要把猴子關在這樣特制的籠子裏。

銜玉化作臂長的小黑蛇,盤到房梁上聽他們說話。

“這是我們尋仙樓一月一次的猴腦宴,每次只有二十個名額呢,外面那些人搶破頭都搶不到。”那人說著,一掌砍在那猴子脖頸,將猴劈暈,用剃刀將猴子頭頂的毛發剃光,再用布巾擦拭幹凈。

那個新來的不太明白,“這怎麽吃?不進後廚嗎?”

“這你就不懂了,看到這些工具沒。屆時,用錘子把猴腦敲開,往顱中淋上熱油,撒上白芝麻和蔥花,口味重的,再撒些海椒面,像吃豆腐腦那樣吃。據說不僅口味絕佳,還十分滋補。”

新來的問:“你吃過嗎?”

夥計答:“沒有,吃不起。這猴,一百年修為一萬靈石,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好了,快點幹活吧,宴會巳時開始,弄完這些還得弄別的呢。”

那新來的夥計若有所思,不再追問。

這些猴子俱已開了靈智,被施以禁言術,沒辦法說話,他們發現了銜玉,哀傷地看著他,眼睛裏落下淚來,向他求救。

銜玉一言不發離開,臉色鐵青著回到了雅間。阮芽和柳催雪坐在榻上吃奇繡莊帶來的糕點,那一大桌子菜他們不敢吃。

“你去哪裏了,銜玉。”阮芽扔下糕點迎上來。

銜玉返身關上門,兩手一擡,那一大桌菜飛起來,連湯帶水凍成一個大冰球,外面再裹上一層水膜,收入墟鼎,“走。”

“不吃飯了?”

“不吃。”

阮芽連忙拉上柳催雪,跟著他一起結賬出了酒樓。

這頓飯花了三千靈石,卻是一口也沒吃上,銜玉水遁帶著他們出城,找了個風景好的山坡,挖個大坑,把冰球丟進去,埋了。

阮芽終於看明白了,“這些都是你的親戚?”

“算是吧。”銜玉說。

活了一千年,他吃過的雞鴨魚肉不計其數,甚至還吃過九華山鶴園裏的白鶴。

可那些都是沒有靈智的牲畜,上輩子也許是人,做了太多壞事,這輩子當豬當牛,合該有此一劫,早死早投胎入輪回,下輩子說不定還有機會重新做人。

可那些小動物們,若有機緣修出靈智,必然會遠離人類,藏入深山,避免被吃。像尋仙樓這樣,專抓捕已修出靈智的小妖來食,只為斂財,實在是罪孽深重。活吃猴腦,更是殘忍至極。

若想增長修為,就該好好打坐吐納,吃妖根本不能增長修為,妖死前的怨恨積蓄體內,反而對人有害,這些人根本就只為獵奇,滿足口腹之欲。

銜玉那個氣,“我定要讓那個尋仙樓,徹底完蛋!”

阮芽聽他講了那酒樓裏的事,大致明白他在氣什麽,牽著他手晃,哄他,“不要氣,我們想想辦法,把那些猴子救出來吧。”

銜玉握拳,“不僅要救,還要把那樓毀了,把老板揪出來,暴打一頓!”

這邊阮芽和銜玉在商量大事,柳催雪什麽也不懂,在一旁打滾,嚷嚷著肚子餓,要吃飯。銜玉被他吵得心煩,只能再帶著他們進城,隨便找了個小攤吃面。

見過那關在籠子裏的靈猴,再看看這碗裏的面條,倍加親切,三碗面,加面加臊子加鹵雞腿鹵雞蛋,三人吃得肚皮滾滾。

銜玉說:“路邊攤也很好吃啊!再也不進酒樓了。”

阮芽:“就是就是。”

柳催雪飯量大,比阮芽和銜玉加起來還能吃,一個人吃了三碗。這家夥吃完又犯困,嘴一抹靠在阮芽肩頭,扭來扭去說想睡覺。

銜玉真不知道帶他出來幹什麽,“趕緊把病治好,現在這樣可真夠煩人的,整天跟個豬崽子似的。”

阮芽倒覺得還好,“沒關系的,我會照顧好他的。”

銜玉領著他們又回了奇繡莊,二樓的茶水廳,阮芽把涼席和枕頭拿出來,柳催雪就地躺下睡覺,旁邊有小蜘蛛抱來被子,“給小雪公子蓋。”

銜玉問大柱,“你是不是故意讓我去的尋仙樓?我就說,你這麽摳門,怎麽可能給我們那麽多錢!你想幹什麽?”

“你……”大柱指著他,“你竟然搶小雪的錢花!你還要不要臉!”

銜玉跳起來給他一個爆栗,“少轉移話題,你說不說實話!”

大柱捂著腦袋哎呦哎呦叫喚,“好好好,我說!”他摸摸腦殼上的鼓包,“那個尋仙樓開了大半年了,你進去過,應當也知道,裏面都是吃什麽的。同為妖,我自然不忍看到同族落難,可我只是一只小蜘蛛,只會織布繡花,空有五六百年的修為,武力不及蛟爺爺你的一個指甲蓋……”

大柱嘿嘿笑,“咱們都是山主從外面撿來的,繡神山收留了多少無家可歸的小妖啊,想來也不差這幾個,對吧?蛟爺爺若出手,那必然是大功德一件哇!”

說到功德,大柱又為他發愁,不知破了元陽還能不能化龍。

有人說跟元陽沒關系,有人又說有,總之各執一詞,不知是真是假。如今,大柱只盼著沒有,銜玉便仍有化龍的希望。

銜玉來到繡神山的時間並不長,滿打滿算不足五十年,卻是山主最受寵的幹兒子。

銜玉這樣的性子,不會輕易服從誰的安排,除了山主,他誰的話也不聽,可山主也才大了他不到五百歲,銜玉憑什麽服從呢?

有傳聞說,如今清徽道院的前身,是山中一無名小破道觀,觀中有一棵天生地養的月華樹,銜玉便是那樹下池塘中的一尾小魚,機緣巧合下吞吃了月華樹三千年一成熟的月華果,才得以由魚化蛟。

如此,銜玉便是欠了那樹的恩情,化龍時的天劫也與那樹有關。山主蕭逢曾是小破道觀中老道士的弟子,與那月華樹妖平輩,所以銜玉才會自願給人家當幹兒子。

那小破觀的道人羽化登仙後,大師兄柳陌繼位,小破觀才有了名字,便是如今的清徽道院了。

蕭逢與柳陌不和,離開了道觀,隱居在繡神山,有事沒事撿些無家可歸的小妖怪回去,百年間有了現在的規模,蕭逢占山為王,繡神山成了一方不可小覷的妖族勢力。

山主常說,妖族數量不如人族,且化形不易,就該團結一致,互幫互助。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更是繡神山的傳統美德。

大柱從袖中掏出一張紙,在桌面上展開,“這是那尋仙樓的地圖,他們打的是野味招牌,路子很邪,下三層吃的也不是普通野味,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有,尤其愛吃不足月的小獸。

“這已經夠殘忍了,更可恨的是上兩層,你應該已經看到了,今晚巳時,有猴腦宴。他們來歷不凡,有專門四處抓捕小妖的修士,想要徹底斷了這條路,就得把後面的人一起揪出來……”

銜玉和大柱商議著晚上的計劃,阮芽在旁,也聽得直皺眉頭,“這些人太壞了。”

銜玉摸摸她的腦袋,“沒關系,我們晚上去把那些猴子救出來,再把這尋仙樓給燒了!”

阮芽握拳,“嗯!我也要去!”

銜玉沒有拒絕,“好,你去幫我望風。”

天黑之後,在奇繡莊吃過晚飯,銜玉領著阮芽和柳催雪進了尋仙樓對面的一家客棧,要了頂層的房間,打開窗,正對尋仙樓。

在保證倆傻子安全的前提下,給他們極大的參與感,銜玉遞給阮芽一把黑色的小石頭。

“丫丫,這個是血虹石,有引火之用。你彈弓打得準,就站在窗邊,看見樓裏有人從窗戶裏飛出來,便將血虹石打在每一層走廊的燈籠上。火燒起來之後,你跟柳催雪火速離開,不可多留,我們在東城門外,今天埋小蛇的山坡上匯合。”

接著又交代柳催雪,“你跑得快,有武藝,保護好丫丫,我們要趕在巳時末城門關閉前出來。”

倆傻子齊點頭,銜玉擔心他們迷路,還畫了一張地圖,又仔仔細細講了一遍。探頭往樓下一瞧,有來吃猴腦宴的修士陸陸續續進了樓,他身形一閃,原地消失。

銜玉白日在尋仙樓五層宴會廳的房梁上刻下了一個小小的傳送陣,這時,他化作指粗的小黑蛇進入,藏在房梁間的陰影裏,靜靜等待著。

夜裏的尋仙樓更為熱鬧,又是一月一次的猴腦宴,四處以五彩明珠作裝飾,空氣裏漂浮著一股沁人的幽香,小黑蛇吐出細細的蛇信,猜測那應是用鮫人油熬制的香膏。他是水裏的生物,也去過海裏玩,聽鮫人們說過這些事。

人與人之間尚且互相殘殺,跟不要說妖與人了,妖族受迫害也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有人吃妖,亦有妖吃人,各憑本事罷了。

在外相遇,你打死我,我打死你,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這種有組織有規模、如此殘忍的方式,天理不容。

銜玉恨得牙癢癢,這樓裏的所有寶物,都是用小妖的命換來的。

關猴的鐵籠上被蒙了黑布,那是最後的硬菜,前方高臺上走出來一個人,骨齡四十二三,大腹便便,應是尋仙樓的老板。

銜玉隱匿了身形,慢慢朝著前面游去,聽下面的人說話。

有人提出質疑,說自己吃了三個月的猴腦,修為不進反退,究竟為何?是不是這猴子修為不到家,尋仙樓賣假貨?

那死胖子反問他,吃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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