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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夜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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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春四月的時光, 很快就在高考的緊張氛圍中一晃而過。

顧冉每天就是早起晚睡、上課聽講、做題沖刺, 總之苦逼的高三狗一切如常。

但她身邊的魔頭似乎不對勁。自從大家擼串給魔頭慶祝那一晚, 他就不對了, 後來兩人去了公園,原本路上還好好的, 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他臉色突然異樣的白,後來題目都沒講, 就草草回了家。

顧冉開始想著是不是那晚他被班長幾人輪著敬了酒,喝多了人不舒服, 再加上那偏僻的公園, 夜風吹得有點冷, 所以臉色才不好, 當時也沒想心裏去。可誰知接下來,謝豫就像變了一個人,雖然還如往常般按時上課,認真做題, 放學也準點給她補課, 但他的話開始變得少,情緒低落,如果不是給她補課,他甚至可以就那麽坐在窗臺下的角落裏, 一天都不講話。

顧冉以為他是不舒服, 湊過去問情況, 可謝豫只搖搖頭,繼續沈默。

不是不舒服,那難道是有心事?但猜來猜去,她實在猜不到他有什麽事,SAT考得這麽好,等面試一過,通知書來了,就能去心儀的斯坦福了,應該很開心啊,為什麽這麽消沈呢。

他這樣的性格,如果自己不說,恐怕沒人能從他嘴裏撬出話——顧冉深感無奈。隨後她又發現了更怪異的一點,魔頭不僅不說話,甚至,他連笑都徹底消失了。她記得認識謝豫之初,他雖是淡漠而尖銳的模樣,孤僻的坐在一旁,但還是會笑的,不過是冷笑,淡漠地笑、譏誚地笑……而他擁有發自內心的笑,是在樂隊三人團以後,他漸漸融入了她的圈子,每天在她強力的折騰搗鼓下,看著她混賬胡鬧,會忍俊不禁一笑,那是像所有尋常人一眼,溫暖的、輕松愜意的笑。

可現在,這種好不容易來的笑,沒有了。

不止如此,伴隨著精神狀態的持續低落,謝豫竟開始消瘦,他本就不胖,如今消瘦下來,原本標準適中的臉頰微微削尖,氣色也不太好,眼裏常布著血絲,仿佛徹夜難眠似的。

兩人相處兩年,便是再大的事,顧冉也沒見過他這般消沈憔悴過。她越發焦心,可怎麽問謝豫,謝豫都不說,要麽三言兩語把她打發,要麽就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那眼神有些……沈重。

嗯,是的,沈重。

在被這樣的眼神看了一陣子後,顧冉終於忍不下去了。

這天放學,顧冉對謝豫道:“今天我不想補課,教室裏太悶了,我們出去放個風。”

謝豫沈默了會,最終跟她出了學校。

……

九點半的商業街人流還未散,街道燈火通明,霓虹閃爍。

兩人沿著步行街往前走,一路上顧冉都在找謝豫說話,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聊難做的題,班上的八卦,還有最近看到的笑話,可她連講了幾個,他都不回應。

顧冉也不介意,依舊兀自笑著說著,而另一側,街頭新鮮玩意也挺多,遇到有趣的,顧冉也會拉謝豫一起看,其中有一家店鋪為了招攬生意,弄了兩個一人高的不倒翁玩偶,吸引不少形容在旁逗玩,有人將不倒翁推來推去,一壓下去,不倒翁便彈了起來,還咧著嘴發出“嘻嘻哈哈”的怪笑。

有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在旁看著,面對這麽大的布偶,想推又不敢推,顧冉見狀,便握著小姑娘的小手,帶著她一起推了一下,這一下推得不倒翁又大笑起來,還換了另一種“咯咯咯”的笑聲,滑稽又魔性……顧冉跟小姑娘兩人哈哈大笑。

眼見她笑得歡快燦爛,周圍人群都跟著笑了起來,就連一側一直凝視著她的謝豫,此刻也被她感染,許久沒露出笑意的臉,輕輕彎了彎唇角。

不過就這一瞬,他似又想起什麽,臉上笑容便慢慢淡去,隨之而來的,是些微的澀意。

扭過頭的顧冉就看到這最後一幕,她以為他對這些提不起來興致,有些失望地問:“不好玩嗎?那我給你換個新鮮的玩意……”

她從兜裏掏了掏,哈哈一笑,“我給你變魔術!”

她說著就掏出一枚硬幣,上下拋了幾下,然後握在手心,神秘兮兮朝手上吹了口氣,問謝豫:“猜猜我手心裏還有沒有?”

也不等謝豫回答,她晃晃手掌心,然後攤開手掌,白皙的掌心中,之前那枚硬幣不僅還在,還多出了一枚,變成了兩枚。

顧冉得意道:“沒想到吧!你們都以為會變沒有,可是我把他變成了兩枚!”

那洋洋得意的口吻,像一個等著大人誇獎的孩童。

可面前的人卻只是看著她,沒有回應。

等半天等不到誇讚的顧冉癟癟嘴,似乎是失落,但很快她又換了情緒,頭一轉又望著街邊某個小吃攤一看,嚷道:“哎呀,有梅花糕呢,好香啊,你吃不吃?感覺你最近吃的好少,我去買一點好不好?”

她說著就屁顛屁顛跑去了,買了好幾塊,剛出爐的梅花糕,怕光吃著太幹,她還買了一杯熱梨汁,拎著滿滿一手吃的喝的,這才走向他,回來的路上,其中一杯熱騰騰的梨汁潑了一點,燙到她的手指,可她為了早點將吃的拿到他面前,忍著痛都沒吱聲。

他卻是看到了,視線落在她燙紅的指尖,迅速給她接過來放在身後的石凳上,她以為他會吃,然而他又淡淡地說:“你吃吧,我不想吃。”

他說完就向前走,昏黃的路燈將他的背影拉得斜長,他腳步緩而沈,每一步,都似壓著重重的心事,這周遭明明是喧嘩熱鬧的商業街,卻與他的身影如此格格不入。

顧冉再也忍不住,丟下手裏的東西便沖了上去,扯住了他衣袖。

“謝豫,你到底是怎麽了?如果真有心事,可以跟我們這些朋友講啊!”

可謝豫不說話,只扭過頭,用一種覆雜的眼神看著她,末了搖頭道:“沒什麽,你吃東西吧。”

顧冉哪吃得下去,這一晚上為了讓他開心起來,她都試了多少法子了,可眼下他仍是不開心。

顧冉氣得快暴走,想扯著謝豫就讓他坦白從寬,老實交代這些天為什麽情緒不對,可一看燈光下他的側影,她便怔了怔。

他跟前幾天比……好像狀態更差了一些。

這麽一想,腦子裏前幾天曾推斷過的想法便浮出了水面。

擰著眉,她低頭沈默了片刻,擡起頭再看向他之時,表情已是凝重又嚴肅,“謝豫,你最近這個樣子,是不是因為……”話音微頓,雖然本心不願太直白的說,但問題終究是躲不過,她低聲問了出來,“因為肝的問題?”

眼下他寒窗苦讀,一朝圓夢,未來意氣風發,前途無量,她實在想不到他還有什麽理由不高興……後來前天在飯桌上無意聽到父母聊天,說某某熟人得了肝病最近消瘦很多,當時她一驚,想著謝豫的肝也不是很健康,雖然弱性病毒攜帶者並不等同於肝病,但若身體養護不當,是存在有一定概率惡化為肝病的,再聯想著前段時間他為了SAT考試沒日沒夜的看書勞累,再加上這幾年他太過透支,身體底子虛,她不由就往那方面想了去。再者肝病會使人消瘦,最近謝豫的確消瘦了些,她便更有理由這麽推斷……而這念頭冒出來之後,便越想越是,也越想越忐忑,想著萬一謝豫真轉為了肝病,若是具有傳染性的一類,沒準就會影響出國留學的事,萬一真影響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想來他情緒不佳,心事重重,大概就是因為這種壓力,只是礙著肝病難以啟齒,不敢向她吐露罷了。

於是這兩天,她就一直在這樣糾結的心態中度過,想詢問,又怕傷他的自尊心,不問,又看不得他那消沈的小模樣……好在眼下,她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口。

果然,對方的反應是……死一樣沈寂。

旋即,他抿了抿唇角,朝她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那表情,竟有些蒼涼。

顧冉心裏咯噔一跳,以為自己真的猜中,趕緊道:“謝豫,你先別急,我查了的,目前沒說有規定說這種情況就出不了國,這不一定會影響你未來的學業……”

怕他還有心理負擔,她又接著補充:“就算真這樣,班上的同學還是同學,大家不會像以前那樣看待你……”

大概是為了徹底消除他的壓力,她又以身作則舉起了例子,故意將口吻放得輕松和緩,“真的沒什麽,這種事我不是沒遇到過!楚楚以前就得過肺結核,就在他剛進小學一年級時,那次病得可嚴重,班上停了他的課,把他放回家隔離……別的小孩不敢跟他玩,但我還是老去找他!”

她笑了笑,仿佛真回到了那段時間的孩童記憶,“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們倆可搞笑了,他家是一棟三層樓的自建房,他爸媽把他隔離在二樓,他每天就一個人呆在臥室,別人不敢跟他玩,可我不怕,我雖然被大人管著不能進他的屋,但我只要沒事就翻到他家院子外的矮墻上,遠遠地喊他:“周楚楚周楚楚……”被隔離在房間裏孤單單的周楚楚就從房裏出來,趴在二樓陽臺上興奮喊,“顧冉顧冉……”於是我們一個趴在二樓陽臺上,一個翻到一樓矮墻上,隔著那麽遠的距離……折飛機玩。你從樓下飛給我,我從樓上飛給你……就這樣,一個無聊的飛機游戲,他隔離了多久,我就陪他玩了多久……”

她說到這輕松一笑,“所以啊,其實有些病也沒什麽,主要還是看自己跟身邊人的心態,你也別有心理壓力,肝病常見的很,就算一萬步講,要真有什麽病非要把你隔離起來,不還有我們在嘛!哪怕是有玻璃墻把咱隔開了,我也會過去陪你,大不了咱就貼著玻璃說話!雖然不會再玩紙飛機這種智障游戲,但是聊聊天總是行的啊。”

她一口氣講了一大堆,字字句句,全是對他的安慰。

一側的他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只是看著她,若有所思。

她正要出身繼續勸,他像是回過神來,低聲道:“我的身體沒有問題,不要擔心。”

顧冉:“……”

敢情剛說的那一堆都白說了?這幾天操的心都白操了!

“不是病?”她不由有些焦灼,急切又無奈地說:“那這也沒問題,那也沒問題,到底是為什麽?難道是因為學費的事?不是說你斯坦福會有獎學金嗎?難道還缺錢嗎?如果還有其他開銷,我把我那四千塊再給你行嗎,萬一還不夠,我再替你想想法子……”

“或者是你擔心出國以後的事?……是擔心去了後,你家裏沒什麽親戚朋友,怕你媽媽一個人在家沒人照顧?沒事的,不還有我們這幫人嗎,我們在國內,方便,就拿我來說,我都計劃好了,到時候我會考一個離家比較近的學校,大學每周放兩天假,周末我就坐火車回一次家,陪我爸媽,反正陪一個也是陪,陪兩個也是陪,我會有事沒事去你家裏看看的,你媽媽身體不方便,我可以替她買買東西跑跑腿啥的,反正有什麽要幫忙的,直接給我打電話……萬一逢年過節你不能回來,就提前跟我說聲,我們一家子,我爸媽都是出了名的熱心腸,像我們巷子裏就有一個老姑婆,兒女常年在外工作,過節不能回,我爸媽就把她接過來,一起吃餃子過節……你媽如果不嫌棄的話,就跟我們一起過好了……所以你別太有壓力,很多事情只要想法子,都可以解決,你只管放心去……”

她還在一個勁表達,語氣真摯,目光誠懇,就是希望他安心留學,可沈默良久的他卻突然打斷她的話,“顧冉。”

似是怕不能引起她的重視,他又喊了一聲,“顧冉。”

“啊?”被打斷話頭的顧冉不解地看著謝豫,視線觸及到他的面容,倏然一怔。

他這一瞬的神情太過覆雜,薄唇微抿,瞳仁烏而深邃,紛擾的街道,閃爍的霓虹,他眸裏倒映著這喧囂的塵世,似有千言萬語,又歸於隱忍壓抑。

他看看那店鋪前的不倒翁,看著還露在她淺兜裏的魔術硬幣,看看石凳上為他買的梅花糕跟梨子汁,又看看為了寬慰他,說了一晚上話,將喉嚨都說得微啞的她。

最終他開了口,聲音極輕,在這人流熙攘的道路,輕到幾不可聞。

“顧冉,你為什麽總要對我這麽好?”

他微皺著眉,很苦惱的模樣,像是在問她,倒更像是在問自己,“如果你不對我這麽好,那該多好啊。”

“啊?”顧冉原本就沒琢磨透他的眼神,這話更是讓她有些蒙,“什麽意思啊?我對人好還不行啊?”

謝豫卻沒再說話,他轉過身去,朝前走。

夜風冷冷地吹著,拂到他的臉,迎著這四月底的夜風,身後是夜深漸次打烊的店鋪,霓虹一盞一盞熄滅,像一個個破碎的虛影,而他的眼底,緩緩浮起澀意。

如果……如果你不對我這麽好。

或許,我現在就不用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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