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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劫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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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如意站在小山坡上頭,用一只手板支起來,放在眉毛上,然後眼睛順著手板心往下看。

她揉了揉眼睛,一確信自己是不是看清楚了那個鑲著金邊的“錢”字。

她把幹澀的眼睛揉出了淚,揉的發紅發癢,這一路風餐露宿日曬雨淋,讓她渾身都脫了一層皮,讓她的眼睛也染上了眼疾。她的眼睛沒事就會發腫,奇癢無比,她揉一揉可以解癢,可是揉多了,眼睛上那塊嫩肉就跟揉破了,猩紅色,她自己是不知道的還是接著揉。本來一雙白瓷棋盤上鑲嵌的兩只黑漆漆的棋子似的眼睛,白色的白玉般的棋盤變得渾濁了,裝著兩顆同樣渾濁的眼球。黑的白的摻和在一起,還布滿了紅色的血色,那簡直不是一雙人的眼睛。

可是她不知道,她還是用手得,揉得淚流滿面,揉得自己渾身發顫。

她馬上就要回家了。

她就能躺在舒舒服服的大床上,大口嚼肉,吃香的喝辣的。她又能聽見她娘親罵罵咧咧的嗔笑聲。

囡囡說不定已經會說話了,咿呀著舉著一雙白嫩嫩的小手,也不知道囡囡第一個學會的詞是什麽。

肯定不是娘咯,娘這個發音太難了。

她想起了錢昱,她的心一下慌亂了起來,她猛地擡手去整理自己亂七八糟的頭發,她摸上去的時候以為摸到的是幹癟了的樹枝、灌木葉子。

她覺得有點滑稽,自己這頭亂發,估計都能又來引火了。她找到一口泥塘子,對著裏頭的水照自己的模樣,可惜裏面的水太渾濁,她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喚了出來,還是照不出自己的模樣。

她只能彎腰捧一把黃突突的水,把大顆粒的泥巴粒篩出去,然後抹在頭發上,她不是能幹凈,起碼要做到整潔。

她把劉海給整理出來,又把所有細碎的頭發抿得整整齊齊,她甚至還洗了個臉!

她用眼睛就能計算出從這兒走到錢家軍的位置,大概還需要多長時間。

懷裏剩下的那一點棒子面餅是不夠了的,拿點東西她每天掰一點下來,每天只吃一頓飯,也只能夠再吃三天的。可是從這兒走到錢家軍紮營的地方,起碼得要五天。

要麽她要把食物縮減一半,要麽她就得餓兩天。

如果她現在能有一雙鞋,說不定能三天趕到。

可惜從唐家跑出來的那雙鞋也早就磨破了,一看是只是磨爛了後腳跟,後來腳趾頭露出了出來,然後她不知道啥時候鞋子從腳上滑走了,走了三天,腳整個腫了一圈,她才知道鞋沒了。畢竟在跑丟這雙鞋之前,鞋子已經薄的像一張紙片了。

唐家帶出來的食物早就吃光了,她嘗過三天滴水未進滴米未沾的日子,那片灰突突的地剛割了麥子,剩下的一點糧食也被大片大片的麻雀給搶光了。所到之地,一口能維持她生命的食物都沒有。

沒有野草,沒有野菜,沒有水,沒有雪。

她覺得那是黎明前的黑暗,她沒有了一開始的那種絕望,她在黑漆漆的夜裏自己跟自己聊天,靠想象去吃飽肚子。她想象著吃完一碗陽春面,還撇撇嘴上的油,說有點鹹。

嗯,這就算吃飽了。

她靠自己的方法吃飽到第三天人就不行了,昏了過去,她看見頭頂上有烏黑的蒼蠅盤旋打轉,還有渾身沒毛露出精壯的肌肉的禿鷲。這些都是專程吃屍體的畜生,它們看見她一動不動躺在地上這麽久,以為她死了。

或者在等著她死。

她一口氣跑了好遠,她看見了人煙,聽見車水馬龍的聲音,聽見叫賣聲。

她終於來到了一個小鎮,不是一個村子,而是一個小縣城。

和她一塊兒討飯的乞丐都可憐她,把討來的半碗菜湯遞給她,可她低頭剛要喝,乞丐又反悔了,把菜湯搶回來,自己咕咚倒進了肚子裏。

她就聞了一個味兒。

她聽見菜湯掉進那個乞丐的肚子裏,咕咚地還發出了回響聲,只有這種餓的肚子裏一點存糧都沒有,餓得身上的肉都成了補給品,餓成骷髏骨的人,才能在吃東西的時候發出這種聲音。

一碗菜湯就像是倒進了無底深淵。

這個戰亂的時代,這個縣城剛打完仗,到處都是乞丐,可是沒有人有閑工夫可憐乞丐。

乞丐都得自己去那些酒樓外頭等著,要是有夥計提著裝餿水的桶出來,他們就一擁而上,把餿水給搶走。

好像那桶是裝著一桶金子,而不是一桶發臭發腥的餿水。

姜如意這種瘦小的個子,是搶不到的。

她只能默默地看著他們大快朵頤,一杯羹都不會分給她。

酒樓的活計嘿嘿地對小乞丐們笑,他在酒樓裏被掌櫃的當畜生使喚,可這幫人連畜生都不如。

“現世報的,回頭往裏頭擱老鼠藥,看你沒有還敢不敢搶!”

姜如意哆嗦一下,慶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還好她沒搶。

後來也沒見哪個吃了餿水的乞丐暴斃的,那夥計不過就是過過嘴癮,不過他的善心被掌櫃的發現了,掌櫃的說:“便宜那幫孫子!”他讓夥計從後門出去,說這麽好的餿水餵那幫孫子多可惜,這麽好的餿水,能往豬身上添多少膘!一斤豬肉多少錢!

掌櫃的後院裏養得那幾十頭豬崽子越長越大,越長越肥,可是縣城裏的乞丐一天死一批,不是病死就是餓死。

姜如意臨死之前,走近了一個古玩店。

活計把她當成個小破孩,要飯的小屁孩,嘴裏“去去去”地罵著,“要飯去別地兒去!”

姜如意指著臺面上擺的那彩窯燒出來的各種顏色的十二生肖,問:“這個多少錢?”

夥計沒有生意,也想讓小乞丐知難而退,說:“六兩金子。”

他沒有得逞,他沒從小乞丐臉上看到驚訝和羞赧,也沒有看見知難而退。小乞丐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聽見小乞丐淡淡地說:“我能幫你賣出十二兩金子,你事後只要分我二兩銀子就行,剩下多出來的你瞞著你家掌櫃的,全是你的。”

夥計眉毛往上一竄,他搓著手掌,說小乞丐有這本事還做小乞丐啊?你不是想偷錢吧?

姜如意轉身就走:“不信拉倒,我去別地兒幫別人多掙那六兩金子。”

夥計嘿嘿笑:“你去你去。”

姜如意果然頭也不回地出去了,一個下午夥計都被那奪出來的六兩金子糾纏,他開始盤算那六兩金子能幹點兒啥。

反正沒啥損失,要是小畜生敢使壞,問問他的拳頭是不是好使!

他又去乞丐堆裏把小乞丐叫出來,單獨在巷子裏問他:“你有什麽法子能賣到是十二兩銀子?”

姜如意說:“今年是馬年,你去把馬,豬,鼠給收起來。再擺在櫃臺上賣。”

活計第二天照做,擺了幾天,有幾個喜好珍收古玩的敗家子繞著剩下的那九個陶瓷又是轉圈,又是皺眉,嘴裏發出唏噓的嘆氣聲,說可惜啊可惜。

活計不露聲色地偷偷觀察,心裏稱奇,還真讓小乞丐給猜對了。

這十二生肖倒是不難賣,六兩銀子對那些人來說還真不算貴,所以每天來瞧的人真不少,就是沒誰要買。但是第一回來了的人,第二回準保還要來,還會拉著夥計問:“怎麽偏偏少了個頭尾和馬呢!真是可惜可惜!”

夥計說:“大爺,這還不是講究個緣分。要不是少了那三個,能好物賤賣嗎?”

那人說:“哦?多少錢嘛?”

“原先要是湊足了十二只,八個金子。您猜猜現在要多少?”

“多少嘛?”

“折一半兒,只要您四個金子。一個生肖連半個金子都花不著,我跟您直說了,要不是丟了這仨兒,我家掌櫃的能舍得賣這麽低的價兒?這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是您撿著便宜了!”

夥計口燦蓮花,說的那個敗家子心癢癢,摸腦袋摸腮幫子,“你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好貨好賣,您好好想。”

下午敗家子兒就過來交了金子,取走了那九個生肖。

正如姜如意所說的,他買走了那九個之後,不僅沒有不上古玩店了,比之前還來得勤快,天天來逛,眼睛就盯著之前擺生肖的地兒。

夥計看見裝作沒看見,要不就躲到一邊兒捂著嘴樂。

姜如意私下說:“他該問你缺的那三個生肖的事兒了。你再調調他胃口。”

夥計已經把姜如意當成了自己的狗頭軍師,如果這一樁買賣成了,他以後就能天天撈著油水了,他把姜如意當成好兄弟都,他說哥兒們要是真賺了六個金,就分你兩個。

姜如意擺著手做出慚愧的模樣:“不敢不敢,我只要二兩銀子就好。”

夥計一巴掌拍在她瘦不拉幾有點硌人的肩膀上,哎喲一聲:“真疼!”

“你小子這幅孬樣,白長了一顆聰明腦袋瓜子!”夥計買了包子給她吃:“趁熱,涼了可不好...你就站這兒吃完再回你的乞丐窩,不然得讓你那幫乞丐兄弟給搶了...”

過幾天,夥計把豬和鼠的生肖擺出來,以一個二兩金的價格賣給了那個敗家子兒。

現在已經多掙了二兩金了,夥計手裏還多著一個馬的生肖,姜如意說:“你把它藏好了,回頭再四兩金賣出去。”

夥計眼睛瞪圓了,捂著嘴不讓自己叫出來:“真能行?”

姜如意說:“今兒你賣他的時候他答應的爽快嗎?”

“他是一定要的,就是要跟我砍價。要個要是賣四兩,怕是不好辦。”

姜如意說:“你要是信的過我,就把它給我,三天後,四兩金一個子兒不差,交到你手裏。”

夥計說:“信你!”他已經掙了二兩銀子,那個馬就算白給他,也不虧了,她能賣出半兩金都算她本事!

三天後,姜如意果然四兩金子一分不差,整整齊齊送上來,夥計這回是真的嘆服了,他搖著頭說:“你要是不是個乞丐,你能掙大錢!”

姜如意摸摸鼻子:“我只是瞎貓碰著死耗子了。”

夥計問她是怎麽賣的啊,姜如意說,我就在大街上把那個生肖亮出來,叫大家夥兒來瞧,正巧他路過過來問價,我不肯賣,他就瞎喊價格,喊到四金,我就賣給他了。

夥計狠狠拍了幾個巴掌,把自己的手心拍得火紅得發脹,說:“不得了啊!以後咱哥倆兒搭火兒一塊掙大錢?”

姜如意說她只要那二兩銀子。

夥計好爽得狠,把多出來的六兩金子裏揀出來二兩,放在襯上面過了,塞進姜如意的懷裏:“該你的,我一分不多。”

姜如意說:“我只要銀子,東西是你的,我就出了個主意,算不了這麽多的。”

活計嘿嘿笑:“東西也不是我的,是掌櫃的。要是不分給你,我良心過不下去。”

姜如意有點無奈地收下了金子,這怎麽花啊?銀子能砸成一小塊一小塊花出去,可是金子就值錢多了啊。

夥計說:“你要趕路啊?你不是這兒的人?”

夥計熱心腸地給姜如意全換成了銀子,等價二兩金子換多少銀子就給她多少,順便還給她換了幾串銅板兒:“這些零錢好花。”

姜如意道過謝問這兒離金陵多遠。

夥計說:“那可遠了!”他拿出一張地圖,對他指指點點,姜如意在地圖上看見了唐家的那個村子,她走錯了方向,朝著離金陵的反方向一路走到了這兒。

她有了銀子,不去洗澡不去買衣服,她還是把自己做出一副乞丐模樣,她一旦把臉上的一層黑垢洗幹凈了,亂蓬蓬的頭發梳好了,她就成了一個小姑娘。小姑娘租不著車,小姑娘還會被人占便宜。

她還不如乖乖地做一個乞丐。

沒有誰會打一個乞丐的算盤。

她買了幾雙鞋,然後買了一張地圖,買了一堆幹糧,還有一把傘,又開始上路了。

她不敢租車,唐家的教訓讓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她一無所有,她只要是個活人,就會有人在她身上打不知道的主意。

她會在馬車上吃喝拉撒,她不信她在車裏頭熟睡的時候,駕車的車夫不會起歹心。

她索性讓自己安下心,有了地圖,她走也能走到金陵城。

就這樣,她一路走到了錢家軍對面的那個小山丘,對著那口泥塘子照鏡子。

泥塘是馬車車轅壓出來的一個坑,裏頭的水是下雨積攢的水,成了一個小小的水塘,供她洗臉洗頭。

她決定吃一天的幹糧,然後餓一天,再吃一天,這樣不會太餓,也不會太快把幹糧吃光。

終於來到了錢家軍跟前,她太高興了,她渾身的神經都放松下來。

她甚至沒有察覺出來現在紮營的軍隊跟之前的不大一樣。

之前的錢家軍的旗是鑲著紅色的邊兒,可這個軍旗鑲的是黃色的邊兒。

她太高興了,太興奮了,她不在意這些細微的東西,她只知道自己安全了,以後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她興高采烈地走過去,腳下的步子一點兒也不漂,滿是細細血口子的一雙腿一瘸一拐,邁得卻是歡快的步子。

她仰著臉,對那一排看守的小兵說:“我要找你們的張參軍。”

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中間的兩個後退一步,把腰上的刀拔出來,對著她說:“你要幹什麽?”

姜如意眼淚一下就出來了,這口純正的北方人的口音讓她的心安寧無比,她沒有走錯路,他們只是不認得自己,把自己當成一個要飯的,或者一個逃難的。她一點都不慌亂,她滿臉都是淚,說話斷斷續續,她說:“你叫張參軍過來,他來了他知道的。”

小兵把她圍成起來,七八個人圍成一個圈兒,看她身上是否攜帶武器,看她肩上挎著一個包,粗暴的用刀砍下來,發現裏頭裝著三雙鞋。

他們又互相看看對方,然後問姜如意:“你是賣鞋的?”

姜如意激動地搖著頭,眼淚珠子搖得滿地都是,她說:“你們看著我,我絕對不動,你們去找張大人來,馮玉春馮將軍也可以。他們都認得我。”

她不敢直接說錢昱錢三爺,小兵是沒有資格去給錢昱傳話的。

她安靜地讓他們打量著,就這麽等著,可是沒有一個小兵進去傳話,她有點著急了,跺著腳說:“你叫他們誰出來,他們認得我的!我不是反賊也不是小偷,他們知道我。”

一個小兵可憐她,把她當成瘋子,還是回了她的話。

“我們這兒沒有張參軍,也沒有馮將軍。”

姜如意說:“那錢三爺呢?”

小兵們臉上露出了幾分驚恐,三四把亮閃閃的刀齊刷刷抵在了姜如意的脖子根下頭:“你到底是什麽人?”

姜如意不開口了,她等著他們按捺不住告訴她一些情況。

還是剛才那個回她話的小兵,善良的告訴她,這是太子爺的兵,不過太子爺不在這兒,太子爺在京城裏頭坐鎮處理朝政呢,帶兵的是姚將軍。他們的參軍姓黃,不姓張。他們也沒有一個叫做馮玉春的偏將軍。她剛才說的錢三爺早就不是錢三爺了,他反朝廷,被太子爺下旨讓鎮壓了。

姜如意不知道臉上瞬間糊滿了淚水,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連連擺手:“是我找錯了,我找錯了。”

她不知道這日子發生的這些風卷雲湧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她現在知道了,也學這些日子,錢昱比她過得更辛苦。

她的記憶回到了被綁架的那一天,顧沂,還有一幫兵。

她理不清楚頭緒,但是她明白了,顧沂綁走她,不單單是為了報覆。而是要用她來對付錢昱。

她不知道最危險的是當下。

因為此時此刻,顧沂正朝著軍營外頭走來,顧沂正在失察周邊,剛好走到這兒,就差拐一個彎兒,就能看見她。

她跪下給各位軍爺磕頭,說她是戲文看多了,她男人當了兵,她天天糊裏糊塗,把戲文裏頭的事兒當了真,求各位軍爺饒命。

當兵的都不想惹事兒,軍法可不是吃素的,他們收回了刀,姚將軍說了,刀不是用來砍老百姓的。他們像是踹過街老鼠一樣把姜如意踹到一邊,然後當做沒見過這麽一個人,又整整齊齊器宇軒昂地站會原來站崗的地方。

剛好顧沂走過來,他直覺有些異常,可是他的眼神繞著這群當兵的人看了一圈,沒有看到別的東西,又接著走到下一個帳篷巡視去了。

他沒看見姜如意,但是灌木底下趴著的姜如意看見了他。

她渾身都在哆嗦,很有可能姜家被滅了門,強一點被關在大牢裏。

那錢昱呢?

還有女兒...

她在草叢裏泣不成聲,她捂著自己的嘴,用牙齒咬自己的手指頭,這些天吃的苦算不上什麽了。

當她混在一堆老百姓裏頭,走進金陵城的時候,她看見城墻上頭高高地掛著一個人。

她當時沒認出來那是錢昱。

她就這麽看了一眼就走了過去,她著急趕緊到姜家去瞧瞧。走到一半兒她的心狂跳起來,手腳也不聽使喚了,一股力量讓她拼命地回頭,她轉過身,又朝著城墻底下走了過去。

她這回直接把頭仰起來,瞇著眼睛認認真真地朝上頭吊著的那個人看過去。

她看見一個紅頭發的人。

她看到亂從從的紅發下面一張發白發青還算幹凈的臉,兩頰的肉凹陷下去,一雙眼睛顯得很大,鼻子挺起來,眼睛凹下去。

原來錢昱竟然長了一張這麽英俊的臉?

他現在是真的像個成熟的男人了,臉上棱角分明,胡子也冒了出來,密密麻麻的爬在他的整個下巴。

他一張白臉成了小麥色。

可是他臉上五官還是那樣的,長眉細目,他天生就是一副笑唇,他不生氣的時候抿著嘴,就覺得是在微笑,他笑起來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他現在也像是在笑。

他微微往上有些翹的嘴角邊上是幹涸了的血,暗紅色,一路幹到下巴,成了黑紅色的血垢。

和他的頭發是一個顏色。

姜如意捂著嘴,眼淚順著臉頰一路往下流,順著她的指縫流到她的掌心,熱乎乎的淚水讓她整個人都涼了下來。

這時午後的陽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可是她整個人像是置身冰天雪地,從裏涼到外,從外涼到裏。

他不是天生長得紅頭發,他的頭發是讓血給染成紅色的。

他身上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掛著,兩條腿在天上打晃,旁邊兩個人還在用鞭子抽打他,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好像那鞭子不是抽在他的身上。

姜如意覺得那鞭子是打在自己的身上。

抽一下,她皮開肉綻一下。

這種痛可比被火燒,比被小唐娘揭掉那一層皮要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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