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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不會痛的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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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門閉合, 公交車緩緩啟動。

許願被推上車,直到車速逐漸加快,仍舊有些回不過來神, “你……你上來幹嘛!你要被鎖在宿舍外頭了!”

“哦。”

和她相比, 他的反應非常平淡, 甚至還倒過來問她, “不是說你媽來接你?”

現在是說這件事的時候嗎?

許願瞪大眼睛。

公交車已經駛離車站, 不能中途停下,她只能沖司機喊:“叔叔, 麻煩下一站停……”

宿舍樓十點半鎖門。

雖然眼下大概已經到了時間,但他跑快點兒,和生活老師求求情,應該可以進去。

“不用。”

許願話沒說完, 被直接打斷。

戚野面無表情看她一眼,目光飛快掠過車廂尾部:“坐。”擡手指了指旁邊的座位。

許願下意識跟著他朝後排看去,正對上社會小青年裏,發色最酷炫的那一位。

見她看過來,咧嘴一笑,露出兩顆比頭發還顯眼的大金牙。

許願頓時有些瑟縮。

嚇得收回視線, 不敢再說什麽, 乖乖坐下。

“你們待會兒不點名?”害怕引起小青年們的註意, 過了好一會兒, 她才開口,聲音壓得很低,“你這樣明天得挨批評!”

西川一中宿舍管理嚴,為了學生的安全,生活老師每天晚上都要點名。

遲到或不在的同學交給班主任處理, 嚴重的甚至會被處分。

女孩說得很急,戚野又說了一個字:“嗯。”

他原本沒想來。

只是從小超市出來,正好撞見她朝車站一路飛奔的背影。幾乎不用細想,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許願坐在座位上,還沒從被推上車的驚嚇中緩過神,聽見男孩稍顯厭惡的嗓音:“你媽這次過分了。”

在家裏關起門訓小孩也就算了,現在是夜裏,當父母的竟然一點兒不操心女兒的安全。

要是男孩還好說,她一個小姑娘大晚上獨自回家,不知道半路會發生什麽意外。

戚野很少表現出這麽明顯的情緒。

即使是上一回戚從峰來學校打人,被女生們七手八腳扶起後,他神色仍舊很淡。

拍拍身上的土,拉好被掙開的拉鏈,仿佛剛才挨打的壓根不是自己。

這一次,盡管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簡短的七個字語氣卻很重,透出不加掩飾、毫不隱藏的厭煩。

戚野明白自己這話說得重。

因為還想和他爭執的小姑娘驀然一楞,張了張嘴,一個字沒說出來。

最後低下頭不吭聲了。

戚野不擅長說話,更不擅長安慰人。

說完那一句,眼看女孩低著頭,一同沈默片刻,找不到什麽能說的話,索性研究起剛買的熱水瓶內膽。

許願不清楚熱水瓶還能換內膽。

戚野其實和她半斤八兩,差不了太多。

在老房子的時候不用熱水瓶,春夏秋三季一般喝自來水。

冬日天氣太冷,不得不燒水。

然而燒好的熱水大半被戚從峰拿去灌自己的熱水瓶,久而久之,他一般只在水剛燒開後兌自來水喝。

後來用上蜂窩煤爐才好一些。

搬進宿舍後,男生們人手一個熱水瓶,戚野入鄉隨俗,也買了一個。

今天內膽碎了,原本打算買個新的,還是隔壁寢室的學弟指點,才知道能換內膽。

一個熱水瓶三十,內膽十五。

自然買內膽更劃算。

第一次給熱水瓶換內膽,戚野不熟悉流程。

抱著內膽和壺看了半天,正準備下手,身側的小姑娘突然開口。

“戚野。”

沒看他,她偏頭看向車窗外的世界,“我很喜歡小熊。”

許願聲音很輕。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戚野楞了幾秒:“哦,然後呢?”

他知道她確實很喜歡小熊,從書包到筆盒,從圍巾到發繩。

甚至連自動鉛筆和橡皮上,都印著圓滾滾胖乎乎的可愛小熊。

但他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

男孩問得疑惑,許願沒有立刻回答。

公交車遇到紅燈,停了下來。

附近中學也有上晚自習的學生。比一中下課晚,此刻人行道上,父母和小孩兒步履匆匆,一起往家的方向趕。

說是小孩兒,已經初三的孩子個頭不算矮。

男生基本比家長高出一個頭,女生身高低一些,不過都有小大人的模樣。

但他們的爸爸媽媽還是和他們並肩走在一處,親熱點的,甚至手拉著手。

許願盯著一對手挽手的母女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

“我特別喜歡小熊。”

重覆一遍,她輕聲說,“因為小熊有結實的肉肉,厚厚的皮毛,不像其他小動物那麽脆弱,怎麽摔都不會疼。”

女孩說這段話時語調很夢幻。

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試圖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說話做事拼命學習成年人,努力讓自己變得成熟起來,生怕被同齡人嘲笑不夠穩重。

可她的語氣仍舊非常幼稚。

內容也特別天真,聽上去不像是十三四歲的少女,而是三四歲的小孩。

戚野搭在內膽上的手一頓。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他和善解人意這個詞完全不沾邊。

然而此刻,綠燈亮起,公交車緩緩起步。

車速漸快,安全島上擁擠的人群、人行道旁手挽手的母女,西川夜裏微升的月都被拋在身後。

那一個瞬間。

他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真的不會安慰人,他沈默地抱著內膽,直到遇上又一個紅燈,才幹巴巴開口:“哦,我知道了。”

一邊說,一邊遲疑地伸出手。

試探著、小心翼翼停在她肩頭,想拍又不敢拍。仿佛她比手裏的玻璃內膽還易碎。

於是許願被他的動作逗笑了:“好啦,我沒事。”

今天只不過是陶淑君沒來接她。

比起被無端訓斥、被趕出門外,被打電話給老師告狀,已經強出太多。

“這個真的能裝進去?”

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她指著他手裏的內膽,“我看你裝了好半天。”

內膽還是內膽,水瓶還是水瓶,沒有任何融為一體的苗頭。

女孩這麽一說,戚野難得有些尷尬。

“應該能吧。”他也有點不確定,“老板說可以。”自詡動手能力不錯,沒想到一個內膽裝了好半天,竟然還沒裝上。

許願好奇:“讓我看看!”

伸手拿過內膽。

然而連戚野都不會裝,許願更不會。

兩個小孩兒你一下我一下,又搗鼓了一段時間,眼看馬上要到站,仍舊沒研究出來。

“算了算了。”

許願正想說讓他回去再弄,一擡頭,臉色有些白,“啊……””

戚野循聲擡頭。

立刻露出戒備的表情。

他倆研究熱水瓶的功夫,不知道什麽時候,社會青年大金牙悄悄走過來。

頂著那顆彩虹爆炸頭探頭探腦。

戚野下意識將手臂搭上前一排椅背,隔開大金牙和女孩:“有事?”

“嘿嘿!”大金牙咧嘴一笑:“是有點事兒!”

他直接伸手:“我擱後頭瞅你倆裝半天了!可急死我了!快快快給我!我們下一站要下車了!”

公交車很快到站。

社會小青年們哼著歌朝南走,戚野拎著裝好內膽的水壺,和許願往北走。

“你不用送我了!”

許願連連擺手,“就這麽幾步路,我自己可以走,你快回去吧!”

車站離她家小區很近,走路不到五分鐘。

在許願的一再堅持下,戚野到底沒直接把她送回小區。

淡淡應了聲:“哦。”

許願原本要給戚野叫車,被他直接拒絕:“不需要,我自己打車就行。”

她只能點頭:“好吧……再見啦!”

沖他揮手,快步往家走。

距離的確不長,許願背著書包,沒一會兒,便走到了小區門口。

正準備掏出門禁卡,看見門衛往自己身後看:“那是你同學?”

許願一怔。

轉身向後看去。

顯然沒預料到她會回頭。

幾米開外,手裏拎著水壺的男孩直接楞住。

見她發現自己,站在原地,不情不願沖她揮了下手:“走了。”

許願平平安安到家。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陶淑君和她幾乎前後腳進門,中間只差了十分鐘。

“今天有個同學聚會。”看上去心情很好,陶淑君難得解釋一句,“我們玩得高興忘了時間,才沒去接你。”

許願看著陶淑君身上的工裝:“好的媽媽。”

會有人穿工裝去參加同學聚會?

看著陶淑君春風滿面的模樣,許願最後還是沒問出口。

反倒是陶淑君問了她一句:“你們何老師最近沒出差開會吧?”

不明白陶淑君為什麽問這個,許願搖頭:“……沒有。”

聽到陶淑君提起何老師,她瞬間有些緊張。

不過仔細想想,最近陶淑君沒有發火,自己沒有挨罵,或許只是這麽一問。並不像以前那樣,口口聲聲威脅要找老師告狀。

果然,陶淑君沒多說什麽。

反而又沖許願一笑:“行了,我知道了,你去洗漱吧。”

陶淑君笑得和煦,許願非常不習慣。

陶淑君很少對她笑,小學常常拿第一時不笑,初中考砸了不笑,之前考好了也不笑。

在陶淑君眼中,做好了是應該的。稍有差池就是許願蠢、笨、沒腦子、不細心。

所以從不誇獎她。

不清楚陶淑君今天怎麽這麽高興。

時間有些晚,許願沒多想,抓緊時間洗漱,上床休息。

將這個疑問拋之腦後。

第二天是雨天。

西川一年的降水量,百分之八十都集中在冬天,秋季倒是很少下雨。

雨下得不算很大,淅淅瀝瀝,不過也得撐著傘出門。

害怕戚野挨批評,昨天一回家,許願算著時間,給他發了消息。

只收到一句簡短的“沒事”。

無論如何不放心,今天到校後,她又追著他問:“你真沒被老師訓?真的沒有?不騙我?”

戚野:“沒有。”

“是嗎?”許願看著他冷若冰霜的臉,十分懷疑,“可是你臉色看起來很差誒。”

戚野垂下眼:“和昨天的事沒有關系。”

只是他自己很不喜歡下雨天。

和戚從峰在外四處亂跑的那些年,窮得叮當響,他連穿衣服都勉強,更別說鞋子。

基本一身衣服、一雙鞋子,一穿就是大半年甚至一年。

衣服還好說,破了洞自己就能補。

鞋子則沒有那麽容易。

一到下雨天,雨水順著鞋底的破洞漫上來,濕漉漉的,又冰又涼。

他很討厭整個腳底冰冷的感覺。

男孩臉色顯而易見的差,許願正想再追問幾句。

“許願!許願!”

頂著一種比昨天驚恐一萬倍的表情,劉晨睿沖進班,“何!何老師找你!”

許願一楞:“找我?什麽事?”

劉晨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戚野:“你……你你你先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許願不明就裏。

被劉晨睿拽著往外走:“真的!這事兒沒法在班裏說!你去吧!”

聽他這麽說,許願心裏突然有了種預感。

說起來非常奇妙。

陶淑君總是罵許願,說她繼承了老許家的全部基因,沒有遺傳到陶家的任何一點長處。

罵的次數太多,久而久之,許願自己也這麽認為。

不過很奇特的是。

或許是因為那一半血緣,不論陶淑君怎麽罵她腦袋笨、智商低,在陶淑君即將發難的時候,許願總會敏銳察覺到一點端倪。

躲不開、逃不掉。

但就是知道。

果然,許願一踏進辦公室,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陶淑君。

“怎麽只來了她一個?”壓根沒理會許願,她問劉晨睿,“還有一個呢?那個男生呢?”

劉晨睿臉紅脖子粗:“阿姨!你這……你這說話得講依據啊!”

陶淑君聞言,輕輕笑了下。

和昨晚的笑容一樣,春風拂面、洋洋自得,帶著種旗開得勝的炫耀。

“我怎麽沒有依據?”拿出手機,她給一旁的何老師看,“何老師你看看,這是我昨天拍到的。昨天晚上都多晚了,那男生一直把她送到小區門口,看著她進小區才回去。”

許願站在原地。

沒有出聲辯駁,沒有據理力爭。

只是呆呆站在那兒,聽著陶淑君對何老師說:“我沒什麽別的意思,就是想現在是關鍵時候,馬上要中考了,她可不能和其他男生早戀啊!”

有那麽一瞬間,許願寧願這句話不是從陶淑君嘴裏說出來的。

哪怕是何老師、錢主任,甚至是不受學生歡迎的林和尚。

隨便什麽人都行。

只要不是陶淑君。

哪怕她不像石媽媽維護石小果一樣維護她也無所謂,只要她不這麽說就可以。

同樣一句話,何老師可以說,錢主任可以說,林和尚可以說。

陶淑君不可以。

小熊有結實的肉肉、厚厚的皮毛,平時怎麽摔都不會痛。

可那也只是平時。

當最親的人舉著刀紮進胸口,她茫然伸手去摸。

那是一個漏風的、往外淌血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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