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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跑什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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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野在外面徘徊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才踏進自家小區。

最後,他到底沒把那些鐵衣架直接丟掉,而是七拐八拐,終於找到路邊一家廢品回收站。

和老板討價還價幾個回合,十個鐵衣架總共賣了一塊五,差不多能買一斤打折的臨期掛面。

兜裏揣著兩個臟兮兮的硬幣,戚野打開家門,撲面而來的劣質酒氣熏得人眼睛疼。

他忍不住用力眨了兩下眼,才看清屋內的情況。

“來來來!喝喝喝!”家裏多了幾個不認識的男人,大概是戚從峰在外頭新交的朋友。醉漢們大剌剌歪倒在客廳裏,絲毫不把剛進來的戚野當回事:“來給我戚哥滿上!滿上!不滿上就是看不起人!”

戚野深吸一口氣。

幾乎條件反射想掉頭就走,拔腿跑開前,他擡眼看了看窗外陰沈飄雪的天,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最後沈默著進屋,鎖好門。

也許並不需要過於擔心,戚野安慰自己。

有那群所謂的好哥們好兄弟在,戚從峰忙著喝酒吹牛,顧不上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揍他。

“你!去!說你呢!”果然,歪在沙發上的戚從峰只是揮揮手,醉醺醺趕戚野去幹活,“桌子給我收拾幹凈!擦幹凈!一點兒臟東西都不許留!”

茶幾和餐桌上胡亂滾著用過的碗和空酒瓶,菜湯殘酒混著下酒的雞骨頭,一起沾在桌面上,已經完全冷掉。

戚野沒說什麽,將空酒瓶仔細收好,用抹布擦幹凈桌子,然後端著碗進了廚房。

煤氣竈上放著口鐵鍋,他揭開鍋蓋,裏面的飯早被醉鬼們盛得幹幹凈凈,只留下幾塊燒糊的鍋巴粘在鍋底。

戚野對此毫不意外,沒用筷子或鍋鏟,直接上手。費了一會兒功夫,把那幾塊鍋巴摳下來。

屋裏沒有暖氣,鍋巴和鍋一起涼透了。

他一點兒不嫌棄,直接丟進嘴裏。一邊吃,一邊打開水龍頭開始洗碗。

冬日天氣冷,從水龍頭裏流出來的水更是冰涼刺骨。

白天戚從峰拿鐵衣架抽得毫無章法,逮哪兒抽哪兒,戚野手上都是一道一道的印子。如今手浸在水裏,先是針紮一樣疼,後來就漸漸失去了知覺。

像是不屬於自己的假肢。

但戚野動作絲毫沒慢下來,因為溫度實在太低,稍慢一點,殘餘的水就會結成冰,把碗筷黏在一起難以分開。

他飛快洗完碗筷,用鋼絲球刷過鍋,回了自己的臥室。

這套老房子是兩室一廳的格局,戚從峰占據了主臥和客廳,戚野住在不朝陽的次臥。

陰面常年沒陽光,為了省電,他沒有開燈。

老式小區照明差,忽明忽暗的路燈根本照不進頂樓的房間,一片黑暗裏,寒意似乎更凜冽了些。

“一口悶!一口悶!戚哥牛逼!”

聽著客廳裏醉鬼們的叫喊,戚野下意識想把手放到臉上捂暖,剛舉起手,就摸到了右頰上的紗布。

女孩包紮得很仔細,紗布輕柔而牢固地包裹著傷口。

也許是藥膏的功效,也許是他已經習慣了疼痛,不再像剛挨打時那樣一抽一抽疼得厲害。

沒辦法用臉暖手,戚野停頓幾秒,把手放下,用力相互揉搓著,思考明天要去做什麽。

手機壞了,無法移動支付,賣紅薯一類的活計基本和他無緣。然而離正式開學還有整整十天,這十天裏,戚野不可能什麽都不做。

哪怕是拿著袋子去街上撿垃圾賣廢品,十天下來也能攢出不少錢。

戚野在床邊坐了很久,直到那群醉鬼不再鬼哭狼嚎、被搓到通紅的手終於有了些許知覺,才想好明天的計劃。

下意識松了口氣,他向後躺去,沒收力,“咣當”一聲把自己砸在只鋪了一層床單的硬床板上。

沒蓋被子,沒脫鞋子,直接閉上眼,就這麽和衣睡了過去。

窗外雲翳漸漸散開,一輪冬月高高懸掛在天空。沾了餘雪,灑進室內的月光也一陣陣發涼。

月色清寒,照亮男孩在沈眠中依舊緊緊皺起、無法展開的眉眼。

翌日,天剛擦亮,戚野就起了床。

去往南面最繁華的幾條商業街,他一戶一戶敲響沿街商鋪的大門,詢問他們需不需要為期十天的臨時工。

收到的自然只有禮貌委婉的拒絕,以及一些毫不客氣的嘲諷。

“什麽意思啊小朋友?就打十天的工?你覺得我是開店還是做慈善?”戚野離開又一家店鋪,走得遠了,還能聽見老板在背後和別人大聲說話,“我說現在的小孩兒說謊真是一套一套的!勤工儉學怎麽著也得一個月吧!十天把我當傻子耍呢!”

戚野面無表情地裹緊棉衣,沒回嘴,只是在寒風裏走得更快了些。

他用了整整一個上午,從街頭走到街尾,再走向下一條街。沒有任何一家店鋪願意收下他。

其實這也並不奇怪,畢竟只過了一夜,他臉上的傷還沒好,除了那塊引人註意的紗布,還有其他深深淺淺的淤青,一看就是惹了什麽事兒。

沒有哪個老板願意招進來一個麻煩。

很快,這幾條商業街上的店鋪被戚野轉了個遍,只剩下一家才開業幾天的火鍋店。

火鍋店在十字路口的好位置,從上到下占據了足足三層鋪面。鋪著嶄新的紅地毯,站在門邊的迎賓笑容一個比一個標準燦爛。

戚野看看迎賓身上精致的制服,再低頭,看看自己桃紅色棉衣上露出的,一點兒已經泛灰發舊的棉絮。

停在幾米外遲疑片刻,最後還是走上前去。

大不了再被拒絕一次而已,這一上午下來,他已經很習慣了。

“啊,你這……”不出所料,領班聽了戚野的來意,很是為難,“對不起,你太小了,我們這裏不招你這麽小的孩子……”

戚野點頭:“嗯。”

他謝過領班,正想離開,看見對方沖自己身後招手:“南哥!”

“南哥,這有個小孩兒想打十天的工。”領班和剛進門的男人說明情況,“你看咱這兒能收他不?”

南哥看起來三十一二的年紀,頂著一頭亮瞎眼的藍毛,嘴裏叼著煙,流裏流氣的。一看就是在社會上混慣的人。

他沒拿正眼看戚野,餘光瞥過來:“這一丁點兒的,幾根毛啊?”說話也相當口無遮攔。

戚野一點不在意南哥的態度:“十五。”

他特意多報了兩歲,畢竟十三說出去確實太小。

“十五?你當你南哥瞎啊?”之前那些店鋪老板都沒提出異議,南哥一聽就冷笑,“快滾!別擱這兒礙眼!”

戚野表情微微一僵。

他倒不是介意南哥的話,只是火鍋店裏暖氣充足,非常暖和。現在又是吃飯的點,大廳裏的火鍋咕嘟咕嘟翻湧,冒著熱辣的蒸汽。

在寒風中走得久了,他不免有些貪戀這短暫的溫暖。

對這家火鍋店根本不抱任何希望,戚野並不氣餒,轉身準備離開。

“哎哎哎!”沒走幾步,身後,男人的嗓音愈發暴躁,“我讓你滾去後面換衣服,你給我滾哪兒去?”

由於許建達要提前離開西川,原本定在正月十五的家庭聚會,不得不也跟著一同提前。

許願陳諾兩家關系好,逢年過節總是要聚一聚。尤其許建達回來的時候,通常會找時間在外面吃上一頓飯。

許願坐在書桌前,聽著客廳裏的陶淑君打電話和許建麗抱怨:“就是說啊,這也太突然了,根本沒個準備。其他館子都早早定完了,讓咱們這時候去哪兒吃飯呢?”

許願正豎起耳朵聽門外的動靜,手機突然振動起來,是陳諾發來的消息:“放心,今天我也去。”

許願一直提著的心勉強放下一半:“好。”

陳諾身體不好,許建麗心疼兒子,一般不允許他在外面吃飯。即使是家庭聚會,多半也不會讓陳諾出來。

大概因為這是今年過年以來的頭一回,才答應帶上陳諾。

有陳諾在,許願就沒那麽害怕了。

她一點兒都不想一個人坐在飯桌上,獨自面對家裏的大人們。

陶淑君和許建麗說了好一會兒話,最後,姑嫂兩個終於敲定今晚吃飯的地點。

“今天去吃火鍋。”許願剛放下手機,陶淑君推門進來,“你姑姑說新開了個什麽南北還是北南火鍋,正好在做活動。”

許願沈默幾秒,點頭:“我知道了。”

昨天在飯桌上大發雷霆後,這是陶淑君第一次主動和許願說話。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她沒提起昨晚遷怒許願的事,也沒表露出任何歉疚,但許願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在陶淑君眼裏,這樣就算是說過對不起,可以一筆勾銷。

許建達仍舊是那種萬事不摻和的模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直到臨出門才回房間換衣服。

許願家離商業街很近,走路只需要十分鐘,不過許建達還是開了車。

一路上,許願都安安靜靜的,默不作聲聽著前排的陶淑君和許建達講話。

他們在北南火鍋門外停好車,進包廂的時候,許建麗一家人已經到了。

陳諾今天穿了件煙灰色的高領毛衣,顯得臉更白,見許願進來,沖她揮手:“過來坐。”

許願剛坐下,許建麗把點菜的平板遞給她:“我和你哥都點過了,你挑幾個你喜歡的菜。”

許願下意識拒絕:“不用了姑姑。”

“姑姑叫你點你就點。”陶淑君推她一把,“都是自家人,扭捏什麽。和你哥哥學學,大大方方多好。”

突然被點名的陳諾給許願遞了個眼神,拿住平板,手肘輕碰她:“點吧。”

陶淑君在一旁看著,許願不得不接過平板。

許建麗他們已經把火鍋的熱門食材都點過一遍,許願翻了翻,覺得沒什麽要添的,劃去甜品那一欄。

剛點了個芒果西米露,陶淑君皺眉:“這個季節哪兒有新鮮芒果,都是罐頭裏的,別點這個。”

許願只能把芒果西米露取消掉。

避開那些不應季的水果,她猶豫一會兒,選擇了相對不容易出錯的巧克力蛋糕。

“外頭這些巧克力都是代可可脂的,對身體不好。”陶淑君還是不滿意,“你哥哥吃不了這個。”

陳諾立刻說:“舅媽,我不吃甜品,妹妹喜歡讓她吃就好。”

陶淑君搖頭:“那不行!”

許願只好又去掉巧克力蛋糕。

去掉水果和蛋糕,甜品裏留下的選擇並不多。

一時拿不定主意,許願還在糾結,陶淑君或許是在她身後站累了,開始抱怨:“也不知道你這性子隨了誰,點個菜明明就兩三分鐘的事兒……”

“爸。”陶淑君抱怨到一半,陳諾突然站起身,看向主位的方向,“我和妹妹去挑一下魚?讓他們挑,萬一挑得不好就麻煩了。”

北南火鍋的特色之一是魚火鍋。

顧客可以自己去挑魚,也可以讓服務員代選。

陳涵正在和許建達聊天,壓根沒聽到陳諾在說什麽,毫不在意地揮手:“行,知道了,去吧。”

許願跟著陳諾出包廂,關門之前,聽見陶淑君羨慕許建麗:“你瞧你們家陳諾多懂事,看看我們家那個,膽子小得連個菜都不會點!”

“那她也得讓我點啊!”怕被大人們聽見,走出一段距離,許願才開口,“我不點說我不大方,點了又說我不會點,這……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

許願性格好,平時根本不發脾氣,也幾乎從不在別人面前說父母的不是。

今天她是真的無語,又委屈又惱火,氣得臉都憋紅了,語速比平時快上不少。

陳諾還是一如既往。

火鍋店裏暖氣熱乎乎烘著,他依舊面色蒼白,說話不緊不慢:“你要把這話直接說出來,伯母又該生氣了。”

許願頓時垂頭喪氣:“我不是沒當面說嘛……”

她清楚陶淑君的性格,剛才只是念叨幾句,如果當場反駁,搞不好會劈頭蓋臉挨上一頓罵。

許願蔫頭蔫腦提不起精神,陳諾失笑:“行了,下回碰到這種情況,躲出來就行,不跟他們計較。”

“走吧。”詢問過服務員,他帶著許願往一樓走,“咱們去挑魚。”

“誒?”許願有些發懵,“真去挑啊?”她以為這只是陳諾找的借口。

十三歲的小姑娘,沒什麽太覆雜的心思,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簡單一句話,就忘了剛才還在委委屈屈的不高興。

於是陳諾輕笑:“當然。”

陳諾心裏很清楚。

在外面待的時間長一些,留在包廂裏的時間短一些,許願挨罵的幾率就少一點兒。

領班按著南哥的意思,給戚野找了身制服,然後在安排他做什麽活計上犯了難。

“要不這樣吧。”最後,她揮手,“你這臉去不了前頭,後面也別去,幫著小趙他們一塊兒撈魚行了。”

戚野應了聲:“嗯。”

跟著小趙往養魚的地方走。

開業酬賓,客流量大,北南火鍋的魚都是現挑現殺,一樓左側放了好幾排水族箱。

小趙簡單教過戚野如何分辨不同的魚,每種魚的肉質特點和具體價格,然後給了網兜和水桶,讓他立刻就地上崗。

這份工作幾乎沒有任何難度。

戚野只是簡單重覆撈魚送魚的過程,偶爾給前來親自挑選的客人介紹情況。

下午很快過去,轉眼到了晚上。

晚上來火鍋店的顧客比白天足足翻了一倍,人手忙不過來,小趙被領班抓去後廚幫忙。

戚野一個人守著水族箱。

他剛給一個箱子插上氧,擡起頭,就看到了朝這邊走來的陳諾和許願。

女孩沒註意到他,正仰臉看著上方色彩斑斕、造型奇異的華麗吊頂——這也是北南的特色之一,大膽個性的室內設計吸引了不少慕名而來打卡拍照的年輕人。

身側少年溫聲提醒:“看路,前面地上有水,小心待會兒摔跤。”

戚野微微偏頭。

他臉上還貼著紗布,這也是領班不讓他去給客人端菜的主要原因。但下午趁休息時間換過藥,右頰的傷口已經不太疼了。

按著以往的經驗,如果沒有她送給他的藥膏,至少還要疼上至少一個星期。

眼看兩個人越走越近,戚野站起身。

他倒是沒打算主動和許願問好,畢竟他和她一點兒不熟。

走得近了,女孩終於低頭:“知道啦,你放心,不會摔的!”

說完,她順勢看向戚野這邊。

戚野已經做好了許願先和他高高興興打招呼,他再禮貌點頭回應的準備。然而小姑娘一看過來,目光相觸的瞬間,就不可思議瞪大了眼睛。

極其驚訝,她足足看了他十幾秒。飛快眨著眼,視線從他貼著紗布的臉、身上的墨綠制服和黑色防水圍裙、放在一旁的網兜水桶上一一掠過。

接著,一把抓起身側少年的手。

竟然頭也不回地直接跑了。

戚野不由一怔。

跑什麽跑?

完全不懂女孩突然逃走的原因,他難得茫然站在原地。

楞了一會兒,很快想起昨天,她看見他那部報廢手機時瞬間難堪漲紅的臉、閃閃躲躲的不自然視線。

這真是……戚野嘴角一抽。

他自己都沒覺得不好意思,她怎麽就先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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