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蒼穹上萬裏無雲，無垠的藍，籠罩了整片天際，仿佛那本該高掛的日，正如少年說的一般，早已西沈，不露痕跡，只一片灰茫茫的白。

寂了了望著天空，心口悠的一緊，被一股難言的悲涼溺滿，瞳目不禁染了一層水汽。

正自發怔，腰上突然被一雙有力的大掌抱扶，回神時，已站在一片玄青衣袂中。

九月初九，是這片天地間，九百年大祭（忌），無人敢破，亦無人敢違。

寂了了見溫蓓蓓同溫莫寒站她側身，神色冷肅，像極兩個門神，而周遭皆是著了同色衣服的各族，人山人海，隨著人群擁擠，緩緩往前行去。

一眼望去，猶如一片汪洋大海中的一粒砂礫，身不由己，隨著海浪被迫逐浪。

她漫無目的，直隨著人群緩緩挪動腳步，寂了了望向四周，正巧與相隔甚遠的男子眼神相撞。

男子見她面色不安，不由斂眉，只神色溫柔的盯著小姑娘，薄唇微啟，安撫的話語便傳入小姑娘耳海。

寂了了見是寂澤，心口累著的大石緩緩落地，擡腿便要往男子那處奔去，卻被男子眼神止住。

溫蓓蓓亦拉住寂了了的手臂，低聲說道，“澤哥哥身兼要職，又是少族長，了了我們不好去打攪的。”

寂了了又望向男子，見男子亦巴巴望著她，心中雖失望，無奈只得聽話跟著溫蓓蓓。

“了了，明日便是你生辰，可有什麽想吃的，我去給你抓來，讓蓓蓓做給你吃啊。”一旁的少年笑道。

聞言，寂了了杏眸一閃，腦海中早將那寂澤撇的幹凈，只剩天上飛的仙禽，水裏游的妖蝦，地上爬的猛獸，忙咽了咽口水，仰頭，笑瞇瞇頂熱切的望著溫莫寒。

少年輕輕咳了一聲，見女孩兒面上堆笑，心中亦歡喜，揉亂小姑娘濃密的發，輕聲笑道，“那可得乖乖的。”

寂了了忙不疊的點頭，男子不知少年同她道了何語，見她目光灼灼的盯著少年，已將他拋之腦後，心口微酸，沈沈吐了口氣。

綿長的隊伍，接踵而至的人群，少了平日裏的喧囂，四處沈寂。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人群緩緩移動到瀑布下方，直至空曠遼闊的雲玉壇。

此時，寂勳身旁依次站定三位族長，白虎族長一身玄黃長衫，眉目冷鷙，玄武族長著銀白月衫，神情淡漠疏離，自顧思酌。

而另一位卻是極年輕的男子，只見穿了一身火衣，面上寡淡，黑眸微垂，直盯住祭壇。

四人手中各執玉牌，立東南西北，分位對應蒼龍、白虎、朱雀、玄武，餘下眾族人一應站在壇下。

只聽得寂勳沈聲道，“拜。”

眾人紛紛跪地，青壓壓一片，忽聽一聲震耳巨響，轟隆隆，只見本落座在龍域的屋舍瓦房，廊坊瀑水向下急速陷去，轉眼，四周已空曠無物。

只半空中掛著兩淌河水，形如彎月，流水潺潺，水波瀲灩。

四族中，初見此景的小輩，雖有驚怕，大半卻是獵奇心性，便有幾個搖頭晃腦，接頭交耳，竊竊聲肆起。

寂了了望著兩條飄蕩在半空中的月河，與小銀河極相似，心念一動，便要走近去細瞧，卻被少年一把拽住。

溫莫寒雖看不上這所謂的祈祭，整的跟大戲園子似的，徒有擺弄，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的把戲，但若…全無避諱，任意妄為，斷然是過了些。

“不是說了，讓你乖一些。”少年鮮少嚴肅的冷臉。

寂了了見他神色嚴厲，瞧了溫莫寒半響，雖有不甘，亦只能作罷，同少年一般，半跪下去，一只胖腿變扭的立著，小嘴微微嘟起。

少頃，震耳鐘鳴聲，從蒼穹上轟鳴而下，響徹天際，眾人紛紛望向四周，神情亦變得肅然起敬，不自禁的低頭躬身，雲玉壇上再不聞一絲雜亂喧嘩聲。

隨著鐘鳴，月河上緩緩浮現數個巨像白玉石雕，將雲玉壇圈圍，團團困住，這便是上古時，神跡幻化而成的十二星神像。

青龍黃道、明堂黃道、天刑□□、朱雀□□、金匱黃道、寶光黃道、白虎□□、天堂黃道、天牢□□、玄武□□、司命□□、勾陳□□，各列其位。

寂了了望向這十二星神，皆是呲牙瞪目，面孔怪異驚怖，左手上執有法器，右手卻是兩指半撚，怪異的捏出一個蘭花指。

只覺黑眸隱隱發暈，她揉了揉眼眸，迷蒙中，驚覺那些神像將她團團困住，面目猙獰，咄咄逼壓而下，仿佛要將她吞噬殆盡。

身子亦不聽使喚，欲頂禮膜拜，忽然手臂被人用力一拽，一股溫潤氣息自天門運向她的周身。

回過神時，見眾人靜跪，不由身子微松，再去瞧那神像，見依然懸在半空，雖齜牙咧嘴，只瞳孔無珠，不覺少了懼意，心口輕吐了口氣。

此時，蒼龍族長手持長劍，立與壇中心，將劍舉向蒼穹，開方破天，口中喊道，“吾等四族，感念上恩，特此來拜。”

說著，將劍往天上送去，只見那劍飛馳電掣，穿梭於神像中，劍身破風，‘刷唰唰’淩厲的風聲，伴著劍鋒上刺眼冷光。

忽聽‘錚’的一聲，長劍瞬間入鞘，懸於祭壇中心，爐鼎上空。

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族長，祭天行香，行九拜叩首禮，族人亦跟之行禮。

九拜九叩後，天空中忽然出現無數條細線，將這片大域交織纏繞。

泛著紅芒的絲線，將眾人交織交纏在一處，如一個龐雜的星羅棋盤，牢牢控制在執子人的掌心。

寂了了伸出胖指，指腹輕輕觸碰上去，虛無的光線，在空中來回跳動，視線一路往上追去，便見星神怪翹的蘭花指上，根根細線吞吐而出。

溫莫寒偏頭膩了眼寂了了，百無聊賴中，亦撥弄起身上的線芒。

隨著光線的流動，原先魁梧冷硬的玉像，緩緩染有血色，空洞的瞳孔，隱隱可現滾動的眼珠。

溫莫寒見有異樣，微沈眉鎖目望去，卻見那眼珠子瞬間幻了瞳仁，左右旋轉間，血紅的眸直直射向他身側。

少年心口猛的一驚，忙去拉身旁的小姑娘，卻是撲了空，已不見寂了了的身影。

慌亂中猛的站立，心中仿佛有所預感，少年仍顯淡薄的後背瞬間附上一層薄薄冷汗，情急中，茫然往四處找尋。

溫蓓蓓見狀，亦忙站了起來，烏壓壓的一眾人中，二人穿梭急行。

此時，已是祈祭最末時刻，只待這虛無的光芒滅盡，便可完成此次祈祭。

如今，二人不顧禮法，任意亂竄，或將人衣袂踩扯上腳，亦或匆忙中推了那人，整個雲玉壇上，頓時喧嘩肆起，混亂無章法。

寂澤見二人神色緊張，又不見寂了了圓胖小身，便要去追問二人。

突聽，一聲震耳雷鳴，渺茫的天際，眨眼炸滿銀光，刺眼的光將整片天劈做兩瓣。

黑漆的裂縫中，一汪泉眼滾滾翻湧而下，電閃雷鳴而開的裂縫，如一只巨大的眼睛，濃霧滾滾，欺壓而下，逼近雲玉壇上空，整片天際，除了那只碧綠的眼，皆成了血色。

突來的變故，萬萬年未成出現過。

寂澤秉神，神識往四處探去，小姑娘卻仿佛憑空消失了，尋不得一絲氣息。

他心口猛的顫動，突然，腦海中出現一聲低低哀泣，不由往祭臺上望去。

只見，蒼穹上，那只碧綠的眼，波濤翻滾，泉口處緩緩落下一個小孩的身體。

小孩手腳無力的垂落，已然逝昏死過去，只漆紅的發早在整片鮮紅中異常濃郁，仿佛同這片天地融為一體。

只一眼，寂澤忙飛身沖向祭壇，卻覺四肢僵硬，被一股無形的力死死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男子黑眸緊盯住祭壇，小姑娘被紅色的線芒捆縛，懸在半空的劍，已出了鞘，不過毫厘，劍鋒便將刺入寂了了的天門。

寂澤盡全身玄力抗衡，轉瞬，額間已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只身體依如待斬羊羔，只現刀鋒森冷，全無回旋之力。

寂羽見祭壇上的身影，手指急顫拉扯身旁男子，急道，“大哥，你快去救了了啊。”

轉眼瞥見男子神情爆戾，雙手青筋凸立，身體雖定在原地，但整個人卻在不住的激顫，黑眸內更是爆滿青筋，死死的盯住祭壇上的女孩。

手上動作猛一頓，面色驚駭，寂羽從未見過寂澤如此情形。

“大哥。”寂羽輕喚道，手臂緩緩垂落，眸中盈了淚水，第一次認知，在至高的玄法面前，他們是如此的渺小無用。

身旁雪白的獸，從寂羽身後疾躍飛起，閃電般直沖上祭壇，只…未欺身靠近半寸，伴隨著那獸痛苦的哀鳴，巨大的獸身癱軟，被擊出雲玉壇，墜向深淵。

寂羽見狀，心口猛縮，亦同從從獸一道跳入深淵。

四周死寂一片，小姑娘雙眸微微睜開，空洞洞的眸，望向頎長而立的男子，青玉琉璃色的衣袂，隨風飛舞。

寂勳心中雖驚異，但想起幾百年前的舊事，又見孫兒雖眸中不愉，但未見魯莽行徑，嘆了口氣，只道命運如此，聽天由命罷了。

男子的身旁，婀娜女子站立一側。

鳳凝初見寂了了被捆上誅妖爐鼎，一絲驚疑閃過，又見寂澤只望著祭壇，未有行動，心中大喜，只面上浮著悲戚。

緩緩靠近男子，小聲哀嘆道，“澤哥哥，想必你定也不知，了了妹妹竟是妖孽，如今被星神就地正法了，切莫過多傷心才好。”

等了半響，卻不見男子回覆她，便當他一時難解心中震驚，身子愈發靠近，纖指柔柔攀上寂澤的手臂。

此時，劍身不住顫動，‘嗆嗆’聲，仿似得了指令，劍身一凜，便往寂了了的腦門刺去。

毫寸之間，一股熾寒襲向懸掛的劍，瞬間被數枚冰晶裹定，‘嗆嗆’聲瞬間匿跡。

銀白身影極閃而過，轉眼，女孩已被救下。

卻不過一息，那劍炸碎冰晶，電閃雷鳴間，已刺入男子的後背。

玄武族長身形不由頓住，悶哼一聲，手中冰刀，反手砍向後背，將深刺入骨的劍連著血肉拔出。

溫橫抱住寂了了，欲往祭壇下跳去，那劍仿佛知男子心思，瞬間幻成數萬把利劍，將男子團團困住。

此時，沈睡的星神，空洞的瞳孔已聚了魂火，虛無中，龐大的身形咄咄威壓而下，異口同聲的說道，“玄武獸人，你可知罪！”

聲音穿雲裂石，在眾人的耳膜內回蕩數聲，久久息止。

玄武族長抱緊懷中女孩，周身築起防盾，抵擋四方劍氣。

數萬年間，初見星神現身，濃眉微沈，腦海中劃過一張蒼老皸裂的面孔，心中才堪明白，臨行時的囑意。

他冷笑一聲，道，“獸人愚鈍，敢問星神大人，我可犯了什麽罪？”

四周陷入片刻的死寂，蒼穹上如鐘的聲，才緩緩說道，“護庇妖王，不知悔意，殺無赦！”

話音堪落，狂風肆起，轉眼，半空中，遮天燭龍盤旋而下，火焰噴湧，瞬間，冰築的防盾，炸裂如齏粉，灰飛湮滅。

男子疾步往後退了數步，嘴角沁出幾絲鮮血，隨意抹去，冷笑道，“一個小娃娃，星神大人，可真當幹戈行師。”

溫橫冷睇一眼半空上的星神虛影，眸色微瞇，數把冷劍，飛擊俯沖而上。

可惜，…區區玄武獸的玄力，如何敵得過上古星神的神力。

那冰劍未欺近星神半寸，便被攔腰折斷，猶如突來的一場暴雨，紛亂落地。

這一舉動，極大的惹怒了星神，只見，黑黃兩道神力，幻成數個球體，如鬼魅幽靈，沖擊向男子。

溫橫險險避過，那神力突然收了力，築起幾米高的圍障，將二人團團圍困。

一時間，他將寂了了拋向高空，巨大的沖擊下，狠狠往地面摔去，正好被趕過來的少年接入懷。

此時，男子渾身被黑黃兩道神力扭縛，兩股相斥的力，將他身上的肉被擠壓變形，一張面目充了血，成紫黑狀。

溫橫面目瞳孔，瞳孔凸裂，緊盯溫莫寒，怒斥道，“還不快走。”

“父親。”溫莫寒雙臂抱緊懷中小孩，顫著聲低低喚了一聲，身體卻是僵在原地。

寂勳見溫橫寧丟了性命，救下鮮蕁遺孤，心中怔然，正欲插手。

寂沈青低聲勸道，“大哥，不急。”

話音未落，祭壇上，‘嘣’一聲炸裂，空氣中彌漫，滿是血的腥甜，……已不見溫橫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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