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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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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嘉秧被徐方亭拽一下胳膊,拐進停小牛牛的車棚,便自然松開另一邊的談韻之。

“姨姨,我們去哪裏?”

徐方亭說:“我們去找繆老師。”

小的感覺不到姨姨突然低落的聲音,大的也遲鈍了似的,趁熱打鐵:“小徐,我出國期間,法院很可能把談嘉秧判給爺爺奶奶代為撫養,等以後再要回來就難了。婚不是真結,也不是一輩子綁住你,等撫養權穩住,或者我姐姐回來,你想離就離,不想離就繼續下去——”

“讓開——!”徐方亭把小牛牛拉出來,車屁股差點親上他,粗暴的態度比對待路邊推銷員還惡劣。

談韻之倒比推銷員有禮,讓到一旁,還給她挪了下旁邊的車,震得別人的小電車嘰嗚嘰嗚尖叫。

“談嘉秧,上車。”她跨坐上去,交給談嘉秧一頂頭盔。

“我們去哪裏?”談嘉秧戴上頭盔,偏要自己扣卡扣。

徐方亭說:“我們去找繆老師。”

“小徐,你考慮一下,其他條件我們還可以商量……”

談韻之站到小牛牛旁,隨意搭著左邊的把手,但徐方亭的手要搭過來時,他便遇火般松開。

徐方亭低頭調節談嘉秧的卡扣,確認頭盔穩當。

“談嘉秧,我們走了,跟舅舅拜拜。”

談韻之幻化成了空氣。

“舅舅拜拜,”談嘉秧跟人擺手,又問,“姨姨,舅舅為什麽不走?”

徐方亭看也不看那人,不想回答,拖延時間,便給那邊逮住時機。

“談嘉秧,要不要舅舅一起走?”他跟閘機似的,一時半會沒放行。

“不要!”談嘉秧喜惡分明,義正辭嚴道。

談韻之再受重創,問:“為什麽不要舅舅?”

“因為我要姨姨。”談嘉秧的邏輯很簡單,喜歡經常具有唯一性,不可同時發生。

“談嘉秧,扶好把手。”徐方亭擰開鑰匙,車燈仿佛成了驅蚊燈。

蚊子飛到一邊,還是只迎賓蚊子,態度友好地朝她們擡擡手:“晚上我送你回去。”

徐方亭依舊沒搭理,擰了把手,滑出談韻之的視野,似乎還得感謝他,沒在密閉房間談論,不然更顯壓迫和窒息。

談嘉秧還不放過舅舅話題:“姨姨,舅舅去哪裏?”

她第一次沒聽見。

“姨姨!”他語帶不耐,“舅舅去哪裏?”

“舅舅愛去哪裏去哪裏。”她煩躁隨口道。

談嘉秧發揮“探索精神”,內核性地開始刨根問底:“為什麽舅舅愛去哪裏?”

“談嘉秧,你看前面有人在修電纜——”徐方亭很快轉移話題,第一次體會到枯燥話題給人帶來的安全感,不難理解為什麽談嘉秧如此喜歡。世界是一只巨型怪獸,危機四伏,難以解讀,只有躲進自己刻板的小世界,才會感到踏實。

路邊一個井蓋給掀開,拉出腸子似的一卷黑色電纜,修理工蹲在裏頭忙活。

談嘉秧於是提出更“高深”的問題:為什麽裏面沒有水。她不得不解釋有各種不同的井,有些埋著水管,有些埋著電纜……

她把人送達祥景苑。

工作室來了新面孔。辛老師的學生依舊是小男孩,剛上托班,還沒進幼兒園,語言能力比談嘉秧同期時好,據說是邊緣型。經常是年輕的爸爸送過來,徐方亭一般不會主動搭訕男家長,因此也不知道小孩具體問題,既然來了這裏,便總是存在一些異常。

她默默玩自己的iPad。

起先只是打卡式瀏覽各大社交App,後面嘗試看資料,漢字密密麻麻,英文歪歪扭扭,全都只有一個意思:結婚,MARRY;婚姻,MARRIAGE。

最後沈澱出同一個梗概:談韻之有病。

不——

談韻之並沒用結婚或嫁娶這種被賦予承諾意味的詞眼,他只是說領證,所需不過一層法律關系。

真領證,假結婚。

她心思一晃,算了一下自己年齡——自從18歲開始打工後,她故意淡化自己的年齡,以致現在突然想不起——下個月才滿22歲,談韻之得年末。

女的20歲就給趕進婚姻殿堂,男的22歲才是合法婚齡。

談韻之竟然想貸款半年領證!

……

天色漸暗。

談嘉秧中班以後接園時間比小班晚10分鐘,下課基本6點,磨磨蹭蹭六點半才能到榕庭居。

中班的小朋友大只許多,徐方亭把他圈在前座,空間隱然有些局促。等明年上了小學,估計得塞到後座。

小孩一年年長大,她卻有些淡忘開始的樣子。

談嘉秧終於吃完一條果丹皮。徐方亭叮囑他拿好包裝紙,一會看到垃圾桶再扔,還得提前跟他說包裝紙黏兮兮的,不然等下粘手他又會發脾氣。

談嘉秧依舊容易急躁,什麽事都得先打預防針,讓他有心理準備,少發點脾氣,但也不是100%見效。

這回粘手沒問題,有問題在包裝紙。

夜晚涼風拂過,帶走了他手裏的一團,他便哼哼唧唧叫道:“啊!掉了!掉了!包裝紙掉了!”

徐方亭更煩:“掉了就不要了!”

“啊!我要!我要撿回來!”

“……”

徐方亭只能停下,抱人下車。

談嘉秧癟嘴著急,嚶嚶唧唧,憋紅了臉,頂著頭盔笨拙地跑回頭,在路燈下撿回小小的一團塑料紙。

“我不要別人碰掉!我要打!別人!”他往外拳揍空氣。

“又不是別人弄掉的,”徐方亭回頭看著他,“你自己抓不穩,風把它吹掉了。”

談嘉秧還在拳擊空氣,惱火又著急:“我不要風把它吹掉!”

回車上不久,終於碰見垃圾桶,談嘉秧解決了垃圾,便開始新的刺激。他比出手.槍,沿著路人一槍崩一個:“我打死他了。”

“哎——!”徐方亭不滿道,“不過說‘打死’,說‘打敗’行了。你為什麽要打人家?”

“因為他是壞人,偷吃我的東西。”

“……人家沒有偷吃你的東西。”

他還抻直了胳膊往外打,她抽空給他折回來,警告道:“不要伸出去,路上的車會撞到你,懂了嗎?”

談嘉秧充耳不聞,頑固不化,依然“biǎng、biǎng、biǎng”,

他的語言表達越來越豐富後,刻板思維所致,個人意識比NT要強得多,呈現十頭牛也拉不回的頑固。

徐方亭一路給他講道理,口幹舌燥回到榕庭居。

之前幾次嫌麻煩,她從來不在談家吃晚飯,把人送上去就離開。這晚顯然不行,她剛進門,有人便像符紙一樣貼在門背,堵死了她的出路。

徐方亭看著這個“妄想老公”,氣不打一出來,飯多吃了一碗。

她跟談嘉秧和葉阿姨告辭,談韻之也拿過車鑰匙,極為自然道:“我送送你。”

徐方亭毫不懷疑,如果她堅持搭乘公共交通,他會變成牛皮糖。

約莫40分鐘之後,911停進師大的露天停車坪。

四月的夜晚氣溫合適,降下車窗後關掉空調也不會悶熱。

徐方亭掰了一下,車門鎖果然不開,談韻之的符紙邪力並未消失。

“小徐……”

他喚她一聲,像只受傷的小獸似的,哀婉又低沈。

徐方亭也像談嘉秧著短袖長褲,赤露的胳膊立刻爆出一片雞皮疙瘩。論起撒嬌功力,甥舅倆真是一脈相承。

怒火焚毀了平淡的夜晚。他給她的定位一直是“高級保姆”,她感覺自己被算計了,失望而惱怒,恨不得揮拳相向,只有痛感才能卸去情緒的張莽之力。他選擇不是求婚的“求婚”,等同抹殺兩人之間所有暧昧的可能性。

他習慣性拉著方向盤底部,可能更想拉著她的手哀求:“現在只有你能幫我……”

徐方亭冷笑:“我幫你在國內帶小孩,你在國外逍遙,想談幾個女朋友就談幾個,反正我也看不到,是嗎?”

談韻之已經拿出求人的誠意,卻還要被誤解,一張俊臉怒色隱然:“出國是給導師打工,還要考BCaBA,我拿夢游的時間去逍遙嗎?”

“談韻之,現在是你有求於我,”她給火上添油,心裏不痛快,“你這是求人的語氣嗎?”

談韻之生硬斂了斂表情,放軟口吻:“我只有兩年時間,只會比本科還忙,真的沒工夫泡妞。”

就算他今晚動情地說“我愛你”,她都不會覺得受用,何況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

她隨著他的態度松懈一瞬:“你轉專業了,為什麽要考證?”

“業餘,”他按捺著情緒,“不都是為了談嘉秧麽,既然懂了七七八八,就在那邊順便考了,反正不談戀愛時間還是能擠出來。”

小孩果然是人質,是她的軟肋。一旦聽見他為小孩打算,她不爭氣地心軟。

然而下一瞬,這點感動便碎裂了——

他的心高氣傲再也藏不住,洩露了一點揶揄:“影響你談戀愛是嗎?”

“……”

談韻之說:“你就當是一份工作,只是跟以前身份不同。反正你又不喜歡我,這麽多年當室友我也沒對你有非分之舉,以後隔著一個太平洋,你更加不用擔心。”

他故意的。

他暗示她不要喜歡他。

徐方亭默默攥緊拳,繃緊牙關望向窗外。

“你要什麽,只要我有,我都給你,”他越說越感慨,泫然欲泣似的,“錢,車,房子,都可以……最多就一年的時間,你掙到的錢以後也可以出國讀書,去外面看看,不用再那麽辛苦打工……”

徐方亭拳砸窗框,扭頭怒目而視:“你就看中我缺錢,才跟我提這種離譜的請求。談韻之,你以為你是誰啊,我的以後憑什麽要你來規劃?!”

她本來以為可以繼續不鹹不淡的相處,在及格線上做朋友,哪知好像快成了敵人。

“開門!”

談韻之紋絲不動,死死盯著風擋,微咬的嘴唇再次暴露難以遮掩的戾氣。

“你再不開門,以後談嘉秧就沒我這個姨姨!”

談韻之僵持了幾秒,崩塌從發顫的嘴唇開始。

他仍舊看也不看她,隨手開了按鈕。

徐方亭推門下車,不忘彎腰回頭咒罵:“你就是一個自私鬼!”

談韻之愕然望向她:“我20歲帶個孩子活得像30歲,我還自私?!”

她嘭的一聲甩上車門,把他的無效抗辯擋在車裏,踏著夜色和燈光,頭也不回走向宿舍區。

911熄了火,龍膽藍像顆無人問津的璞玉,躺在亂石堆裏,終夜只有蛐蛐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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