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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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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海教語文,書卷氣隱藏在一身浮肉裏,有時看著像食堂顛勺大叔。他給一個女生講完題目,擡頭目送離開時,目光恰好捕捉到徐方亭。

“方亭,來來,有什麽難題,讓我來幫你看看,”丁大海視線稍垂,要看她帶的什麽資料,結果徐方亭兩手空空,一看就知道不是來問問題,“看來不是學習問題,怎麽啦?”

丁大海人如其名,胸襟如大海寬闊,開學談話時,他得知徐方亭學歷空白兩年的原因,沒有表現半分對“高考‘老’生”的輕視,認為她這樣不如繼續打工雲雲。

徐方亭站在他身旁,丁大海人也才一米七出頭,這一站,身高差讓他聽覺費勁,他示意鄰桌的小圓凳,讓她拉過來。

徐方亭便搬過來坐下,像個病人候診似的。

“丁老師,我確實有點事,”徐方亭壓低聲說,“前不久不是換座位了嗎?”

“嗯?”丁大海往椅背一靠,十指相扣,蓋在“大海肚”上,“位置挺好的是吧,我看你和熙程水平相當,想著讓你們倆互相學習互相激勵,進步應該能更快。”

“是挺好,”徐方亭沒法否認,若叫她換向別處,第一個舍不得便是她的早餐搭子,“但我坐那裏挺鶴立雞群,好像擋住後面同學看黑板,他們有意見。”

“誰?誰有意見?”丁大海架著一副眼鏡,將雙眼收斂得更小,“我怎麽沒收到有人反饋?”

……大概都反饋到她後腦瓜上了。

“他們……也不好意思直接跟你說吧,”徐方亭雙手握拳,不禁輕砸膝頭道,“老師,你看要不……我還是坐回後面吧?”

“全班座位都安排好了,”丁大海雙手一動,又重新蓋一遍肚子說,“就單獨調動一個人,動靜太大,也不太好呀?”

“可是,”徐方亭扯扯嘴角道,“我總想著會擋住後面的同學,上課都沒法專心。老師,你說我該怎麽辦好?”

解鈴還須系鈴人,徐方亭幹脆把難題拋還給丁大海。

丁大海瞇了瞇眼,忽地一擊掌道:“這樣,這個問題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妥當解決的方式,好不好?”

“什麽方式呀?”

“都說你不用管了,”丁大海大手一揮,就要趕人,“明天你就知道了,時間不早,趕緊回去洗洗睡吧。養足精神明天聽課。”

“丁老師,你不給我透露一點,我實在沒法睡好覺啊。”

若放以前,徐方亭可不敢這麽跟老師套近乎。以前只有學生身份的時候,她眼裏老師便是權威,高高在上,不容辯駁,是被神化的職業。

出去打工兩年回頭看,大家也是討生活的平凡成年人,需要互相尊重和理解,沒有誰是不可挑釁的權威。

“驚喜說出來就不是驚喜啦,”丁大海開始趕人,“走吧走吧,少開夜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睡好就是賺了。”

“……”

徐方亭一頭霧水離開辦公室,外頭飄起蒙蒙秋雨,這下想開夜車也開不成。

她罩上兜帽,抱起胳膊,觀察片刻。

她抱胳膊時自然留一只手在上面,談韻之那特別的抱胸方式闖進腦海,她忽然把手塞進胳膊下,學他的樣子——

有點別扭,不太習慣。

尤其她那裏挺厚實,就跟特意聚攏似的。

但竟然奇跡擋住涼風。

徐方亭兀自一笑,稍稍低頭,紮進夜裏。

次日,錢熙程身體狀況好轉,輪值打早餐,徐方亭洗漱過來便直接到教室。

隔著幾個座位眺望書脊,沒有熟悉的便箋紙,她不禁松一口氣。

以前初中時班主任也優待她,給她坐中間組中段,後桌全是比她高的男生,王一杭便是其中之一。

可惜現在文科班別說比她高的男生,就是男生也沒幾個。

徐方亭拉開木椅坐下,再反手撈住椅背往前靠,剛挨到桌沿,立刻發現不對勁。

她像小學生一樣雙手交疊,端正坐好,擺出低頭寫作業的姿勢——

衣服拉鏈頭離桌面的距離遠了一截。

徐方亭起身,將椅子推到宣潔那邊,兩張椅面一比,果然矮一截。

再蹲下查看椅子腳,果不其然,給鋸短一小截,橫截面露出新鮮的原木色。

徐方亭後腦勺仿佛給一連砸了一批紙團,頓時面紅耳赤。

丁大海上學時估計也是一個機靈鬼,否則絕對想不出此等餿主意。看在他連夜動工的份上,徐方亭只能坐回椅子。她恨不得屁股大一點,好遮住邊緣,藏匿起吃小竈的一嘴油。

一節早讀過去,沒人發現異常。

考驗丁大海良苦用心的時刻還未來臨。

第一節 正好是丁大海的課,他給講解昨天發下的專項練習。

起先,徐方亭還駝著背,不太敢試驗丁大海的“創意品”。

丁大海聲情並茂講解,徐方亭偶然擡頭看板書,他便朝她的方向伸手,輕柔上拂,仿佛一個感情充沛的指揮家。

徐方亭受不住這股魔力牽引,不自覺挺直腰板,仿若給他隔空“揠苗助長”。

丁大海朝這顆苗滿意一笑,胖手收了一個漂亮的休止符。

……徐方亭考不上北大似乎都對不起丁大海的照顧。

霎時間,右後方傳來一條不算陌生的男聲,不高不低,足以讓周圍同學聽見,又不至於讓老師嗅探到——

“笑得色瞇瞇的!”

同桌的男生竊竊發笑,周圍有幾個女生也跟著唇角淺勾。

這一節課,徐方亭安安穩穩聽講做筆記,沒再吃到“腦瓜飛栗”。

這一天風平浪靜,第二天,第三天……

擋視線這一小風波似乎順暢地平息,徐方亭依然沒功夫了解4點鐘方向那個男生的名字。

時近月末,冷空氣隨著月考襲來,徐方亭一語成讖,開始吸鼻子。

起初她沒當一回事。

帶談嘉秧的時候,有過一次給他傳染感冒,那一天開始她喝了兩支口服液,狂灌溫水,仗著年輕底子好,病情扼殺在搖籃,一天後恢覆精神。

不發燒、病程不超3天的小病對她來說壓根不是病,頂多像走路蹌踉一下,沒磕破皮,不算痛苦。

這一回,病起於經期,身體像孟蝶媽媽說的,“全身毛孔打開,寒氣跑進身體裏”,徐方亭每吸一口氣都想發抖。晚上睡覺更是要命,下水道堵塞還可以直接捅開,鼻孔的塞子藏在深處,捅不到,拔不開,只能嘴巴來救急。

考語文前,徐方亭沒睡好,頭痛眼花,寫幾個字就學徐燕萍以前按一下列缺穴止痛,但收效甚微。

中午跑去校醫院拿藥,感冒藥比較瞌睡,下午做數學差點磕頭……

第二天文綜和英語並無多大改善,徐方亭茫茫然結束考試,一道題目也想不起。

老師們徹夜改卷,考完次日便出成績,把考試和評講壓縮在同一周,然後放兩天月假。

徐方亭的成績可謂慘不忍睹,一夜跌回努力前,只比一本線超出幾分,文科前100名更是不用想,那是只屬於錢熙程的光輝。

感冒還沒痊愈,徐方亭似乎又開始著涼。

若是第一次高考,她恐怕沒有這般慌張,頂多理智分析:一定是感冒的關系。

現在不敢甩鍋給病情,她開始剖析:是不是自己已經退化和定型到這個水平,前一次只是走運,超常發揮而已。

宣潔的反應相反,她離一本線還差一截,但比第一次高考好太多,已經是肉眼可見的進步。

“今晚我要獎勵自己打通宵的游戲,噢耶!”宣潔愉快地比出剪刀手,從肩頭往頭頂,一路向上剪空氣。

徐方亭整理完錯題,打算晚上再繼續鞏固。

放學鈴敲響,教學樓轟然雷動,學生們拎上早帶到教室來的行李,蜂擁而出。

宣潔讓家人避過放學高峰來接,沒有著急離開。

“方亭,放月假你不回家嗎?”

徐方亭仍埋頭在錯題本上,聲音沙啞道:“不回,我家沒人。”

“噢……”宣潔說,“算了,你還是別說話啦,保護好嗓子。”

徐方亭的感冒癥狀已退,嗓子仍在災後重建中。

小時候她感冒從來不會影響嗓子,反倒有幾個同學一感冒嗓子跟著遭殃,動聽的嗓音立刻沒了,沾上一股狼外婆的老態龍鐘,她一度誤以為,是她聲音不夠動聽,上天才放她一馬,懶得折騰她。

徐方亭才覺過於冷漠,清了清嗓子,喉嚨的堵塞感並沒緩解幾分。

“我媽在外地,過年才回來。”

宣潔點點頭,又問錢熙程相同的問題。

錢熙程簡單回答:“我也不回。”

宣潔兜起徐方亭的充電寶,如約帶回家幫她充電。

“我看看周天要不要來學校跟你們一起學習,嘿嘿。”

宣潔甩背包上肩,不小心將一支筆帶到地上。她一聲嘆氣,不得不坐回去,撅起屁股費勁撿筆——

一聲奇妙的“唔”從下面飄上來。

宣潔正常坐好,交替踩著徐方亭的椅子底梁和自己的,然後目光落在同樣高矮不一的椅面,嘀咕道:“好同桌,我今天才發現,為什麽你椅子比我的矮?”

徐方亭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又費勁清了清嗓子。

“……可能批次不同吧。”

宣潔打了一響指,笑道:“有道理,還是同桌聰明。”

徐方亭:“……”

以往每周半天假,徐方亭都用來睡覺補眠,月假開始,班上絕大部分同學回家,宿舍不必再排隊洗澡,她終於得空打開手機。

微信冒出好幾個氣泡,徐燕萍給她轉了一條秋冬季節養生小妙招,除了吃雪梨一項,其他她都無法實現。

時間在一周之前,她便沒再回覆。

徐方亭點進置頂,TYZ發來9條消息,不是談嘉秧小視頻就是照片,想來應該是一次性選中9條發送。

時間在他生日的最後幾分鐘,估計剛爬上床睡覺。

她那會早就關機,是以現在才看見。

第一條預覽圖是粉色的兒童桌,背景是白色泡沫防撞墻紙,一看就知是在繆老師家。

教學內容是看圖說話,限時1分鐘,沙漏倒計時開始,談嘉秧要根據一排七張提示小卡片,說出以下句子:“這裏發生了……(哥哥)、(媽媽)和(姐姐)開(3輛)(粉色的)(小汽車)去(熱熱的公園玩氣球)。”

談嘉秧依然磕磕絆絆,少不了繆老師提醒,不是漏了“3輛”就是忘記“粉色的”。

每當進行不順,他沒有不耐煩尖叫,而是搞小動作,兩手淩空彈鋼琴,邊彈邊蹦出一兩個字;每當如願表達正確,他便激動地扶著桌沿,拿屁股砸椅子,聲音高上幾度。

“噢!講完了沒有?”繆老師最後問他。

“講完了!”談嘉秧興奮叫道。

談嘉秧流連在最後一張小卡片上,自言自語:“這是熱熱的、天……”

繆老師問:“熱熱的天是什麽天?冬天嗎?”

談嘉秧斂起笑,捧著臉蛋輕聲說:“夏天……”

“誰說對了?”

談嘉秧開始捧頭,仍放輕聲:“我說對了。”

“噢,在沙漏漏完、之——”

談嘉秧立刻醒悟時間概念,說:“之前。”

“回答完了沒有?”

談嘉秧:“回答完啦。”

“就可以——”

談嘉秧支起兩手,手指張開,虎口隨著節奏相碰:“獎勵棒棒貼!”

“給你吧!”

繆老師遞過去一張紅底白手的豎起拇指棒棒貼,3厘米見方,背面帶著魔術貼,談嘉秧哼著小調,將他貼到獎勵板上。

板上有5個坑位,談嘉秧已經收集4張棒棒貼,再差一張,即可兌換獎勵。

類似生活中的積分換禮,但在幹預中叫代幣系統。

不足一分半鐘的視頻,徐方亭坐在床邊塑料矮凳前,重看一遍,面露恍笑,忘記脖頸酸澀,好像坐在教室旁聽,暫時從月考中抽離。

第二個視頻談嘉秧顯然剛洗了澡,穿著睡衣褲在床上,渣男頭半濕。

他依舊笑瞇瞇,自己喊節拍做壓腿運動,姿勢打了折扣,離標準差了一個談嘉秧標準——他不是壓腿,而是摸腿而已,像臺風吹過的竹子,借著餘力自個兒擺動。

“一耳三四、五柳七八;

“二耳三四、五柳七八;

“絲……交換!”

但他並沒有交換,繼續摸膝蓋前後晃動。

“三耳三四、五柳七八;

“四、四耳三四、五柳七八;

“好,交換意、交換意、交換運動——”

然後他開始做肩部運動。

徐方亭忍俊不禁,姿勢雖然潦草,好歹節拍順序沒錯。

錢熙程洗完澡過來,不小心瞄了一眼,恰好對上徐方亭的眼神,便說:“這小孩好可愛。”

“對,”徐方亭滑到下一個視頻,“朋友的外甥。”

錢熙程坐到自己下鋪的床上擦頭發,跟徐方亭的小凳隔了一個身位。

徐方亭猶豫一瞬,把手機稍轉向她那邊,點開下一個視頻。

談嘉秧趴在沙發邊,堵住一只毛發稍長的白貓,揪住人家的尾巴,使勁吹尾巴尖。

談韻之扒拉一下他的胳膊,聲音從鏡頭外傳來:“你在幹什麽?”

談嘉秧又鼓足勁吹了一口,認真地說:“這是蒲公英。”

貓尾巴果然如蒲公英一般,飄出幾根白色貓毛。

徐方亭和錢熙程不禁撲哧而笑。

錢熙程由衷道:“小孩子的想法好神奇。”

“是呀,”徐方亭沙啞道,“以前有一次我帶他買菜,那種立起來包裝的白玉菇,只能看到頭部,他說那是一包小饅頭。”

錢熙程隨意應了一聲,歪著腦袋擦頭發。

徐方亭打字問談韻之:「養貓了?」

消息送出,她才想起應該解釋一下現在才開機。

她們每次說再見,但從未約定再見的時間,網絡相逢,僅憑緣分。

手機低頭看久了,脖頸發酸,徐方亭又學著的姿勢抱腰舉手機,不得不說,確實比先前舒服一些。

談韻之手機不離身似的,立刻回消息——

TYZ:「在外面的貓咖啡店。」

TYZ:「怎麽周五有空?」

徐方亭這才想起從未跟他提過學校放假的安排,她們之間的信息差暗暗擴大,又無力阻止。

若是哪一天她突然刷到他在朋友圈秀恩愛,她應該也不意外。

可能只是有些難以接受。

亭:「剛放月假。」

TYZ:「我以前每周放周日一整天。」

鍵盤剛彈出,徐方亭準備打字回覆,TYZ的視頻請求蹦出來,占據了一整個屏幕——

徐方亭下意識按了紅色鍵。

TYZ:「?」

亭:「在教室……」

TYZ發了一個小談嘉秧推嬰兒車的動圖,也不知道什麽意思。

徐方亭岔開話題問:「那是什麽貓,毛發好漂亮,脾氣好像還很好,談嘉秧壓著它都不生氣。」

TYZ:「布偶。」

他又發了一個小視頻,主角應該是剛才談嘉秧捉住的那只,白毛蓬松柔順,冬天看著非常溫暖,藍眼粉鼻,精致而優雅,簡直貓中貴族。

徐方亭搜了一下布偶貓,竟然還講究血統,擁有血統證書,價格比她工資還貴。

她默默關上網頁。

亭:「我以前只在鄉下見過土貓。」

TYZ:「你喜歡貓還是狗?」

徐方亭想了想,小時候最喜歡的應該是食物,如果非要是動物的話,估計豬牛羊雞鴨魚都喜歡,因為可以吃。

亭:「聽話的。」

TYZ:「談嘉秧算聽話的嗎?」

亭:「有時不太聽話,但還是挺喜歡他。[呲牙]」

TYZ:「就是,他舅舅都比他聽話。」

徐方亭看著他大言不慚,不覺嗤笑一聲,笑意銷蝕了月考的煩悶,哪怕只有一點點。

亭:「也沒有吧……」

TYZ:「……」

徐方亭又笑兩聲,暢快一點,一看時間已玩了半小時手機,便回覆道——

「我洗澡上教室了,有空再聊。」

一想到回歸學習,她罕見拒斥,倒想繼續沈浸在小孩式的無憂無慮裏。

聊天頁面左邊很快吐出一個氣泡,是語音消息——

“你不是說在教室嗎?”

“……”

徐方亭癟了癟嘴,猶豫的一瞬,TYZ視頻請求又發過來。

錢熙程已經換好衣服出門,偌大的宿舍只剩下她一個人。

這回她點了綠色鍵——

徐方亭沖坐在車裏的人揮揮手:“嗨——”

她發誓,已經竭盡所能隱藏沙啞的嗓音,但失敗了,聽起來陰森森的,像地獄老太太。

談韻之楞怔片刻,迷惘而幼稚,仿佛大夢初醒,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毫無防備,任人拿捏。

而徐方亭既然嚇到他,登時湧起一股惡作劇的快意,哈哈大笑,什麽月考、成績、矮凳,暫時拋諸腦後,現在只想看著他,隨便聊幾句,也許他只會讓她聽幾句,嗓子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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