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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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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游樂園時天已擦黑,等不及回家吃飯,談韻之把她帶到附近的藝術街。

露天桌席比室內有格調,布景別致,螢燈浪漫,不乏三五好友擁燭對坐,觥籌交錯,也有情侶相依呢喃,一桌佳肴也沒有彼此誘人可口。

以前外食總是帶上談嘉秧,她們會找兒童友好餐廳,幾乎只有固定那幾家。徐方亭想象與經歷過的餐廳堂亮寬敞,對她來說,這裏應該像老家路邊大排檔的升級改良版。

談韻之讓她點餐,徐方亭保守點了一個招牌菜,剩下的讓談韻之打理,就像之前帶小孩外食一樣,她只需要照顧小孩和吃,兩人分工明確。

談韻之又多加三道菜,合上菜單前,問:“喝酒嗎?”

徐方亭楞了一下。

酒曾是她們之間的禁忌,但隨著其他敏感的禁忌被打破,紅線自然消失。

談韻之補充說:“度數不高,比較像果汁。”

她沒再猶豫,應聲說好,又瞥見其他桌上青梅酒疑似物,便問他:“那個嗎?”

談韻之合上菜單,笑道:“就那個吧。”

不多時,佳肴呈上,附帶一罐玻璃瓶裝的青梅酒。服務員給兩人分別接了兩半杯,又用長勺子各舀了一顆青梅。

徐方亭雙手端起,淺嘗一口,清甜口感一下子喚醒味蕾,白酒味道隱去,只留絲絲果酸,仿佛體驗夏雨之後的泥土清新。

談韻之握著他那杯,沒著急入口,笑道:“你這都沒吃飯呢,那麽著急。”

徐方亭又抿一口,搬出他的話:“度數又不高。——但是,喝這個應該也不能開車吧?”

“一會叫代駕。”

徐方亭放心點頭,跟他一樣拿起筷子。

飯菜七七八八下肚,談韻之吊著杯口,隨意朝她舉杯。

徐方亭擱下筷子,紙巾印了下唇,雙手捧著跟他碰了下。

談韻之一口到底,徐方亭也毫不相讓。

談韻之似給酒精熏暈乎,楞楞看了她一會,說:“小徐,你不用學我,慢慢喝。”

徐方亭搖搖頭,說:“我想吃青梅。”

談韻之發出一個無奈又愉快的氣音。

徐方亭將青梅倒在勺子上,咬了一口,立刻皺起五官。

“哈哈哈哈——”談韻之不客氣大笑。

徐方亭把梅子倒在骨渣碟上,晾了一下舌頭,說:“太酸了。”

談韻之立刻給她接第二杯酒,徐方亭全用來潤口了。

談韻之依舊慢悠悠品著,含著醉意叫了她一聲:“小徐……”

“嗯?”徐方亭正給自己接第三杯,這會徹底拋棄梅子。

“你之前說想考師範?”

“嗯!”

談韻之把玩著酒吧,抿了一口,低頭看著酒面。也許因為這個動作,聲音給壓低了幾分。

“想考去哪裏?”

徐方亭情緒給酒精燒熱,神經多少麻痹,不適合考慮深奧的問題。

她潦草地說:“看分數吧,能去哪裏就去哪裏。”

談韻之比她清醒,執著發問:“北方還是南方?”

徐方亭想了想,還是說:“看分數吧。”

談韻之盯酒杯的時間有些久,像要睡過去似的。

反正徐方亭來到邊緣。

她昨晚只休息4小時,白天瘋了十幾個小時,靈魂隨著酒精游離。

……

兩人解決完那一罐青梅酒,即便沒醉,也困頓難耐。

談韻之叫來代駕,讓他開敞篷。

徐方亭二話不說,從副駕那邊爬進後排,在局促的空間縮成一只鵪鶉。

談韻之說得沒錯,911後排果然不是人坐的。

她兩條小腿斜著,勉強收進座椅與前座縫隙間。

他是東家,個頭又比她大,徐方亭總不能占了副駕座,把他打發到後排。

但下一瞬,談韻之最大程度推開副駕座,也擠進了後排。

徐方亭懵然望著他:“小東家,你沒喝醉吧?”

談韻之皺著眉頭,勉強坐好,靠背不能向後傾斜,這邊過道寬暢一些,相對沒那麽憋屈。

他直接讓代駕出發。

徐方亭只當他喝醉,放著舒服的副駕不坐,偏要往後排擠,像是為了保持一種同盟一致的儀式感。

夜風送暖,醉意更熏,徐方亭開始犯迷糊,腦袋像萬向輪一樣東搖西晃。

他朝天伸了一個懶腰,手臂便自然敞開、落在靠背上。只要他稍微勾手,就能替她托住萬向輪腦袋。

他沒有托。

他還要跟她說話。

“今天玩得開心嗎?”

徐方亭心裏短促啊了一聲,閉眼念經:“開心……開心……超級開心……”

他的聲音給夜風輕撫,變得分外溫柔。

“以後也要這麽開心啊。”

“唔……”

城市的街道總是車噪聲,走到哪裏都是同一種聲響,仿佛為了證明它能給城市註入源源不斷的活力。

徐方亭被這股聲音攪得頭腦混沌,不記得自己的回答,感覺左耳給人捂了一下,一頭栽進一個適合腦袋的樹杈裏,萬向輪固定成定向輪,脖頸和腦袋登時安妥了。

她最後一個想法在感慨:911的後座也並不是那麽反人類。

夏風催眠,霓虹送行,徐方亭像堅守一個白天的蟬,夜間安然入夢。

留在頤光春城的最後幾天,徐方亭做了全屋打掃,買了油墨印章與名字貼,在談嘉秧的衣服上一件件打上標簽。

幼兒園的書包和園服還未發放,只能把工具收整好,到時拜托葉阿姨代勞。

7月20日,約定離開的時間。

徐方亭挑挑揀揀,千不舍萬不舍,才整理出一箱可持續使用的行李。談韻之將那沓舊書交由她自行處理,但書本實在太過沈重,徐方亭只能打包寄到老家鎮上小童老師家。

他開車把她送到高鐵站。

談韻之和談嘉秧沒有當天車票,無法進入候車大廳,只能在戶外入口處跟她道別。

乘客步履匆忙,給炎熱夏天多添了幾分焦慮。大城市生活節奏快,靜止不動也會成為奢侈。

徐方亭彎腰抱起談嘉秧,掂了一下,說:“談嘉秧,姨姨要走了。”

談嘉秧依舊四處亂瞄,最後才掃她一眼,問:“姨姨去哪裏?”

“姨姨回老家。”

“姨姨為什麽回老家?”

“姨姨回老家上學。”

最後兩個字永遠是她的目標與牽掛,哪怕此刻與一個懵懂小孩對話,徐方亭也不禁視線模糊。

“姨姨為什麽回老家上學?”

大人若不加以引導,這樣沒完沒了的問題能進行大半天。

談韻之朝他伸手,想抱過他:“談嘉秧,舅舅抱,姨姨要走了。”

談嘉秧忽然推出手掌,焦切道:“不要姨姨走。”

“姨姨明年再來看你好不好?”

徐方亭吸了吸鼻子,低頭看著他。

談嘉秧努力思考“明年”的含義,但他只能掌握“明天”,可能把“明年”理解成“明天”的同義詞,應了一聲:“好。”

“那你不要忘記姨姨,好不好?”

談嘉秧還是懵懵懂懂,含糊道:“好。”

談韻之捏著談嘉秧一邊手,無意間站得近了,便看清了她眼裏的東西。

“什麽時候回沁南,都可以隨時來找我們,行不?”

徐方亭也不計較他是客氣還是真心,重重點點頭。

她把談嘉秧放地上,一手牽他,一手推行李箱。

“談嘉秧,要不要飛?”

“要!”

談韻之說:“你說‘一二三飛’。”

談嘉秧立刻道:“一二三,飛。”

徐方亭便和談韻之像以往那般,默契提拉談嘉秧雙臂,讓他像人猿泰山一樣飛到兩三米之外。

一直飛到分流欄入口,談嘉秧這輛飛機實在飛不進去,只能降落。

“好啦,”徐方亭發出最後登機提示,“我走啦。——談嘉秧,跟姨姨拜拜。”

談嘉秧道別能力幹預得幹脆嫻熟,反應時間之短,絲毫不覺分別滋味。

“姨姨拜拜!”

“那,”徐方亭擡高視線,看向談韻之,“小東家,再見了,謝謝……”

談韻之看著她:“現在不能再叫我‘小東家’了吧。”

徐方亭咬了咬嘴唇,從未啟用過的名字,此刻說出來仿佛會多加一分陌生感。

她想起第一次見面,還覺得不茍言笑的小東家有點兇,兩年相處下來,只覺當初定義下得太潦草。

小東家分明是一個很溫柔細膩的人。

她說:“那你叫我什麽?”

“……”

那邊默然片刻,撇開眼神,不尷不尬清了下嗓子。

徐方亭又叮囑:“談嘉秧能力還是挺好的,你多用點心。”

談韻之說:“你好好學習,別想東想西。有需要的時候,隨時聯系我,記住沒?”

她抿嘴而笑,沈默片刻,說:“以後你朋友圈發談嘉秧的時候,可不可以不屏蔽我?”

談韻之扯扯嘴角:“我什麽時候屏蔽你了。——你先答應我。”

兩人答非所問,毫無條理,再繼續下去估計得覆習一遍常見生活技能。

徐方亭無奈一笑,揮了揮手:“真的走了。”

她一手夾著身份證,一手行李箱,頭也不回進入分流欄。

往前走了一段,後方似乎傳來呼喚,周圍的嘈雜將之吹散大半——

“姨姨,一怒順風!”

徐方亭皺著鼻子,拼命把濕意推回眼眶。她沒有回頭,舉起夾身份證的手,隨意搖了搖。

抵達舟岸市已十二點過,徐方亭饑腸轆轆走出高鐵站,乘公車回到市區,呆呆望著車窗景致。

以前讀高中時,舟岸市就是她的井口,她蹲坐井底看到的所有,她曾經覺得遼闊而現代的地方,如今有了沁南市作對比,竟成了一座破舊小城,小到承載不起她所有夢想,舊到容納不下她所有想法。

她暫時回來了,以後一定還要飛出去。

徐方亭在汽車站下車,走進最近一間私人小超市,準備吃一桶泡面再回家。

她挑了一桶康師傅,回到老舊的候車大廳找開水泡上。

用叉子卡住封蓋邊緣時,視線不禁下垂,她楞了一下,旋即發現異常——

康帥傅。

徐方亭忽然洩了一口氣,扶著一邊腰,握著叉子,無聲笑起來。

任由封蓋掀起,泡面漏風,越笑越用力,直到腰酸肚疼。

她終於回到了充斥偽劣品的破爛人生裏,找回當年那股覺得自己能掌控命運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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