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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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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談韻之8點開始上課,打算6點半出門避開早高峰出發。

徐方亭5點50分起床,洗漱過後準備先把談韻之要的面包片烤上,喝一杯水,再回房換衣服。

剛從衛生間出來,目光穿過餐廳,便捕捉到廚房裏的身影。

徐方亭下意識走過去。

談韻之站在廚臺邊,吃烤熱後直接用烘焙紙隨意裹著的面包片,手旁放著一盒冰牛奶和一瓶擰上的花生醬,抹刀隨意丟洗菜池。

“小東家……你起那麽早,把我的工作都幹完了。”

談韻之隨意瞥她一眼,很快倉促轉開,百無聊賴落定在水龍頭上。

“難得我動手。”

徐方亭剎那間回味過來他看到了什麽。

她一般睡覺時才除掉內衣,平常即使穿睡衣在家裏走來走去,也很少有空檔情況,談韻之不在家時會彈性和自由一些。

剛以為談韻之不會起這麽早,她偷懶沒及時換衣服,敏感的地方受冷便冒了尖。

同住一來,多是她意外目睹談韻之的狼狽,如今輪到她身上,簡直小巫見大巫,徐方亭只剩下麻木的鎮定。

她喝了半杯水,說:“應該還來得及,要給你煎個蛋嗎?”

談韻之稍稍側了下腦袋,只有視線邊緣蹭到她,“要兩個。”

“你等我一分鐘。”

徐方亭也懶得再回去換衣服,從冰箱抓了兩只雞蛋,談韻之不喜歡整個蛋黃,幹燥無味,她加奶打散煎了。

談韻之隔著烘焙紙,將兩片面包殘片捏成鱷魚口,讓她把蛋撥到夾縫裏。

“我怎麽感覺像要飯似的,慈善堂發救濟糧了……”他隨口道,“你們吃什麽?”

“一會吃了腸粉直接送托班。”

腸粉是連遲雨濃也不會挑剔的家外餐食。

小煎鍋帶防粘塗層,不能進洗碗機,徐方亭往洗菜池中洗凈,擦幹收好。

她撿起抹刀順手轉了轉,仿佛檢查正反面殘留物。

談韻之叫道:“我抹得很幹凈,一點也沒殘留。”

徐方亭頓了一下,說:“我又不是雨濃姐。”

談韻之說:“要是她,一定會說,你怎麽不順手放進洗碗機。”

徐方亭點頭:“對啊,你為什麽不?”

談韻之早備好答案:“我準備一會洗手一起放。”

徐方亭說:“你幹脆一起洗。”

“我偏不,”談韻之說,“你真是越來越像她了。”

徐方亭說:“那是常人邏輯。”

談韻之的“殘包夾蛋”差不多放涼,望著窗外吃起來。

徐方亭又問:“你為什麽不出外面吃?”

“懶。”

“……”

徐方亭把洗碗機的餐具搬出來,放進消毒櫃。

“星春天的課調了一下,章老師四點到五點的學生不來了,給談嘉秧上。”

“正好,”談韻之將烘焙紙往下剝,擠出剩下的“殘包夾蛋”吃完說,“放學我過來剛好接上你們。”

談韻之經常對不上時間,唯一過來接她們那一次,還遲到了大半個鐘頭。

徐方亭略帶揶揄笑道:“過來接我們……”

談韻之信誓旦旦道:“上次那是新手上路,現在半個老司機了。——到時你可以開回去,十幾分鐘路,還沒到晚高峰,路上和車庫都不會擠。”

徐方亭說:“老司機?”

談韻之瞪她一眼,說:“就字面意思,你又亂想什麽?”

徐方亭疑惑道:“你駕齡還不夠半年也好意思叫老司機?”

談韻之稍稍松一口氣,人飽精神足,愉快道:“精神上是。”

“……”

這位精神老司機把紙揉成一團扔掉,洗手時順便撿起抹刀,擠了洗潔精洗幹凈,放進瀝水籃。

“看吧,我洗了。——你幫我收衣服吧。”

徐方亭道:“不幫你會自己收嗎?”

談韻之說:“沒準心血來潮。”

徐方亭又小聲重覆他的話:“沒準心血來潮。”

換在以往,談韻之一定虛張聲勢發脾氣,怎麽也要占上風,這一次的妥協來得比晨光還快,扯扯嘴像做了半個鬼臉,學著她的音調哼哼唧唧幾聲。

廚房忽然多了幾抹不同於日光燈的光線,兩面窗戶一南一東,洗菜池正對這一扇朝南,徐方亭和談韻之便不自覺扭頭看向旁邊朝東這一扇。

藍紫天幕兜不住的橙光逃逸而出,不過幾秒,又拉拽出更巨量更耀眼的光芒,仿佛霎那間,天便全亮了。

談韻之低頭看了眼眼前的人,頭上的碎發全染黃了,根根受靜電似的支起,令他想起《千與千尋》裏面的煤球。

他不僅輕輕笑了一聲,碎發給氣息牽動,集體婀娜擺動,可愛又滑稽。

他回正眼神,明明白白笑一聲,徐方亭扭頭盯著莫名其妙的他,問怎麽了。

“沒事,走了。”

徐方亭看著他走出廚房,閑下來後習慣性發了一小會呆,好像這還是第一次沒談嘉秧在場,跟談韻之兩個人面對面心平氣和又不尷尬地說一會話。

她把兩扇窗的百葉簾關上,晚上打開通風,白天便要關上遮光,做完這一切,她回去瞇一會準備叫談嘉秧起床。

星春天的課換了時間點,談嘉秧小組課的同伴也換成另外兩個小孩,一男一女,男孩羅應小談嘉秧2個月,一個染黃發大嗓門的中年阿姨帶,女孩胡梓萱大差不多兩歲,媽媽長得挺漂亮,兩人都是ASD兒童。

羅應還沒出語言,行為問題一堆,一著急就以頭撞墻,要不撲通跪地不走,或者沒尿也拼命憋幾滴出來,弄濕褲子。

羅應阿姨候在門廳後面的家長休息區,褲子衣服帶了一大包,隨時準備給他換褲子。

羅應阿姨時而跟掃地阿姨聊天,時而掛上耳機跟她老鄉視頻,聲音不帶控制,像吵架一般,給一個兼管行政的感統男老師趕到外面走廊。

羅應早來一個小時,上兩節課,跟她們一起下課往地鐵站。

羅應在外面會亂跑,阿姨牽不住,只能讓他坐嬰兒車推著走。

談嘉秧偏要幫忙一起推,阿姨是個外向爽快的人,便讓他站在她和嬰兒車之間推。談嘉秧偏不,非要站旁邊單手扶著推。

勉強可以過兩輛小電車的石板路給她們霸占,時不時得停下來讓人,談嘉秧自然不願意,哼哼唧唧。

這一站口沒有垂直電梯,阿姨不得不放羅應下車,一手牽娃一手提車,費勁下樓梯。

談嘉秧添亂地還想扶著嬰兒車,徐方亭喊他說聽,說他不明。她想幫羅應阿姨搬車,羅應阿姨笑呵呵說不用。

下到地鐵站,羅應便不願意坐嬰兒車,撒開阿姨的手便沿著長長的通道跑起來。

“羅應——!”阿姨扯開嗓門呼喚,羅應會應她才怪。

“羅應阿姨,你去追他吧,我幫你推車。”

徐方亭說,不推也不行,談嘉秧趁羅應溜走,立刻鳩占鵲巢,爬上他的嬰兒車,習慣性系好安全帶。

羅應阿姨帶了他兩年,並不太焦急,便加快步伐邊笑道:“這裏不太要緊,他跑到前面一定會停下來,在外面車多我就不敢放他走,我追不上。——秧秧,你要不要跟羅應一起走?”

談嘉秧還不適應陌生人的說話模式,沒有反應。

徐方亭只好重覆一次,換成他理解和熟悉的句式:“談嘉秧,要不要下來走?追羅應?”

談嘉秧:“不要。”

徐方亭只好推著他,快步跟在羅應阿姨後頭。

羅應果然停在自動售票處拐角後的自動販售機前,看著裏面的東西。

阿姨回頭跟徐方亭笑道:“他每天都要來看這些飲料。——羅應,看好沒有,你又不買,天天來這看。”

談嘉秧的興趣點在閃動的按鈕燈上。

是時候把車還給羅應,徐方亭循循善誘,道:“談嘉秧,下來看好不好?”

“不要!”

“羅應要坐嬰兒車回家了。”

“不要!”談嘉秧回答的要點依舊圍繞是否下車。

羅應阿姨笑道:“你讓她坐著先唄。”

徐方亭換一種方式:“談嘉秧,你下來推車好不好?”

談嘉秧安靜三秒,蠢蠢欲動。

徐方亭彎腰湊近他,悄悄解開安全帶,“下來推車吧。”

談嘉秧終於落地,徐方亭松了一口氣。

大人走十分鐘不到的路程,兩大兩小磨蹭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在兩條線路的不同入口處分別。

談嘉秧還不願意撒手,羅應阿姨說:“秧秧,你來我們家跟羅應玩吧。”

徐方亭又是一頓好說歹說,催他快點下去看地鐵司機打手勢指揮列車,才把人哄下扶梯。

乘了一站路下車,談嘉秧果然跑到車頭處,挨著墻壁,等地鐵司機下來跟車尾同事做手勢。

談嘉秧認真盯了好久,列車響起發車信號,徐方亭緊忙提示:“談嘉秧,快跟司機叔叔拜拜。”

談嘉秧的道別指令可說100%掌握,只不過比較被動。

他立刻揮手說:“拜拜。”

面相和善的戴眼鏡年輕司機進車前,垂在身側的右手忽然也小幅度擺了擺手。

徐方亭激動道:“談嘉秧,看到了沒有,司機叔叔也跟你拜拜了。——司機叔叔有沒有跟談嘉秧拜拜?”

“有了。”

“司機叔叔剛才幹什麽了?”

“拜拜了。”

徐方亭好像小時候突然被獎勵一顆糖果,心情奇好地陪他等列車開走,墻壁露出紅色指示燈,然後才轉身離開。

站臺另一側長期停駐一輛不開的列車,偶爾有乘客以為發往另一方向,稀裏糊塗等在黃線外,直到自己猛然發覺或工作人員提醒,才跑回上一層,從另一樓梯下站臺。

談嘉秧指著靜止的地鐵說:“地kie。”

徐方亭便問:“地鐵幹什麽了?”

談嘉秧說:“不動了。”

徐方亭幫他延長句子:“地鐵不動了。”

談嘉秧有模有樣重覆:“地kie不動了。”

“地鐵停在站臺不動了。”

“地kie、king在站kai不共了。”

下一趟列車的進站提示音響起,徐方亭趕緊帶談嘉秧上扶梯,免得他又要行註目禮直到開走為止。

中秋假期的前兩天,家裏的案子開庭,徐方亭一直握著手機等電話。她上一次感覺不太妙是上高考前,知道自己大概率考不好。

傍晚,談韻之如約按時來星春天樓下接她們。

“今天舅舅來接,我們不跟羅應去地鐵站了,跟羅應拜拜。”

下課時,徐方亭提示談嘉秧。

談嘉秧立刻說:“拜拜。”

徐方亭不著痕跡讓他面對羅應阿姨,“還有跟誰拜拜?”

談嘉秧楞了幾秒,不知道要稱呼人,仍是說:“拜拜。”

羅應阿姨心滿意足,說:“秧秧拜拜,明天見。”

徐方亭提醒:“明天見。”

談嘉秧:“明kian見。”

談韻之把車開進小區,轉了一圈,找到一個相對容易停進去的車位。

徐方亭抱著談嘉秧趕到停車點,確認道:“真的給我開回去?”

談韻之半蹲在車頭,檢查輪轂的蹭痕,擡頭笑道:“敢不敢?”

徐方亭給自己打氣:“不就是開車,以前我還開過手扶。”

終於也有談韻之聽不懂的詞匯,“手扶”?

徐方亭:“拖拉機。”

談韻之:“……”

談嘉秧也擠過去,說:“輪子。”

徐方亭問:“輪轂怎麽了?”

談韻之說:“停綠化帶旁邊蹭到,應該沒事。”

徐方亭接過他給的鑰匙,坐上駕駛座,系好安全帶,轉頭看向副駕座的人。

“你怎麽坐前面?”

談韻之回答得理所當然,“看你啊!”

徐方亭問:“那談嘉秧呢?”

談韻之扭頭說:“談嘉秧,你自己坐後面好不好?”

談嘉秧不明所以,說:“好。”

談韻之輕聲笑道:“看吧,小孩子長大懂事了。”

徐方亭:“……”

談韻之便給她講解自動擋操作步驟,“左邊剎車,右邊油門,不踩油門的時候腳一定要放在剎車上。”

徐方亭左右各輕輕感受一下,說:“好的,沒有離合。”

“先踩住剎車,然後掛D擋——”

帕拉梅拉在她的操縱下緩緩駛出停車位,徐方亭問:“現在可以踩油門了是吧?”

“踩一點點,感受力度和速度,然後再慢慢加。”

徐方亭從來不是魯莽之人,駕校考試時都是一把過,這會開上更易上手的自動擋,出了小區大門,不禁欣喜道:“自動擋就是好,不用考慮換擋。”

談韻之更是飄飄然道:“那是,不然我怎麽會優先考慮這個,手動擋簡直不是人看的。”

匯入車道後,徐方亭話便少了,用心感受腳上力度,目視前方,不敢稍微垂下視線,看擡頭顯示,更別說調整一下總是吹到她手指上的空調。

這會才終於從等案子結果的急切心情中抽離。

回家的路前方一直有車,徐方亭拉開好遠停車等信號燈放行,談韻之便說:“還可以往前一點點。”

徐方亭說:“教練說要保持安全距離。”

談韻之軟著語氣道:“我現在就是你的教練。”

徐方亭得空瞪他一眼,眼神明明白白地擠兌:拉倒吧。

談嘉秧一碰上停車便不耐煩,哼哼唧唧,“我要走,我要走”。

談韻之不斷跟他解釋,前面紅綠燈不能走,再走就撞車了。

他兩只手撞到一起,給談嘉秧做了示範。

徐方亭給談嘉秧一攪亂神,重新踩油門時才想起來,剛忘記調空調了。

等她把車泊進車位,熄了火,手好像凍僵了,一直維持握方向盤的手型。

談韻之繞到駕駛座後排把談嘉秧放出來,瞄了她的手,揶揄道:“吹僵了吧。”

徐方亭甩了甩手,差不多恢覆原狀:“好吧,我原諒你第一次遲到了。”

談韻之哼著兒歌領談嘉秧穿過汽車間的窄縫,徐方亭掏出手機,剛開車時徐燕萍來了一個電話,她沒接上。

“我給我媽打個電話——”

談韻之回頭說:“那我們先上去,走吧,談嘉秧。”

徐方亭的電話很簡短,甥舅倆還沒等來負一層的電梯,她便也加入等待隊伍。

談韻之覺察到她的欲言又止,下意識問:“怎麽了?”

徐方亭朝他示意一下手機,自嘲一笑:“我家車禍案賠償判了,75萬,呵,對方還要上訴。”

75萬這個巨額數字,跟它能到賬一樣不可思議。

“不過我媽節後就去市裏找工作,到時候我應該可以少寄一點錢回家了,嗯……”

徐方亭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得像自言自語,以至於談韻之的提醒也像幻聽,他輕柔地說:“電梯來了,先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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