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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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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方亭從沒使用過iOS系統,談韻之只給她申請好賬戶郵箱,下載常用App,其他功能讓她自行感受設計美學。

她立刻試拍一小段談嘉秧,畫質果然非同一般,無怪乎談韻之老是吐槽她的渣畫質。大概奢入儉難,徐方亭用舊手機傳文件時,隱隱喜新厭舊。

手機外殼質感優良,滑不溜丟,她在網上下單手機殼和掛脖繩,免得重蹈舊手機的覆轍。

徐方亭從蓉蓉阿姨那學會自己上在網上淘點小東西,以前在學校需求不多,沒有綁定銀行卡,至多喊別人幫買,再付對方現金。

新年春節落在2月中旬,元旦過後,談韻之會進入期末考試月,取消了周三和周天返家計劃,只在周六把一周的衣服打包回家洗。

徐方亭趁元旦休了年前最後一天假,和孟蝶逛街囤點過點要帶回家的東西。

在外打工一年,孟蝶東買西買,很有衣錦還鄉的勢頭,徐方亭差點以為她月薪上萬。

孟蝶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過年回去都這樣,給七大姑八大姨買點東西,能帶出去的,讓親戚一看到就知道,‘謔,看!這是孟蝶買給你的啊,這姑娘能掙錢又孝順’。以前因為我是個女兒,我媽多受氣啊!我就要讓她們瞧瞧,生個女兒不吃虧。”

她們逛到商場的化妝品專櫃,孟蝶請導購拿口紅給試用一下。

徐方亭詫異道:“化妝品也是必需的嗎?”

“當然了!”孟蝶用一次性棉簽試色,“哪有女人不愛化妝品啊!我跟你說,女人的青春就那麽幾年,抓緊時間,趕緊美麗。——你要不要試一下,我覺得這個色號適合你?”

徐方亭撇開頭,終於理解談韻之為什麽不喜歡在大學宿舍樓下的公共洗衣機洗衣服,她非常不信任這種不知道被多少人用過的東西。

“我不要,塗了還得特意洗,太麻煩了。”

孟蝶神情如蝴蝶翩躚,飛揚道:“美麗才不嫌麻煩。——你真的不買?一支才幾十塊錢,改善唇色,整個人看起來會精神很多。”

徐方亭搖搖頭。

“你真是……”孟蝶選了一支,無奈笑笑,讓導購員開單收款。

離開專櫃,徐方亭才說:“最近我看了一本書,裏面說年輕女人存不下錢的原因之一是買衣服包包和化妝品,我感覺有點沒錯。”

孟蝶揚眉道:“那可都是女人的必需品!——你現在還有時間看書,我真佩服你。”

徐方亭說:“裏面還說了另外兩樣原因,幫扶娘家和生養小孩,我就覺得很神奇,原來真的有人專門研究像我們這種窮人家出來的女孩子,挺切中要害。”

孟蝶渾不在意道:“自己的生活還要自己體會,書裏面寫的都是別人的東西,不會100%管用啊,像我現在還是解不出數學方程式,背不出古文,不也過得挺好。”

一旦話題潛入日常的地表之下,涉及稍微深奧的思考,徐方亭和孟蝶便話不投機。徐方亭並沒覺得自己所知皆為真理,只是朦朦朧朧中對一些東西懷著本能的拒斥。

她無法要求對方與自己同步,只能更換話題。

這一天下來,徐方亭分別給自己和徐燕平購置一套全新行頭,控制在一千以內,出來大半年,除了每月寄回家大部分用於還債和徐燕平生活,私房錢已有九千多,消費上終於可以稍稍松一口氣。

孟蝶依然笑她節儉,她剛工作那會,前幾個月的工資除了寄回家,剩下全部花光。

徐方亭上車前,孟蝶卻將那只口紅袋子一把塞給她,說新年禮物。

她推卻道:“我又用不上……”

孟蝶不由分說塞進她的購物袋,篤定道:“總有一天你會需要。”

徐方亭在車上取出口紅,拔開蓋子緩緩旋出一小截膏體,忽然想到這玩意要是跟食物一起吃進肚子怎麽辦。她收起口紅,想著今晚有空試一下。

實際晚上她回去把談嘉秧弄上床睡著,再如常打臺燈看了會書,已近午夜,什麽口紅與色號,全沒一床被子來得舒服。

成老師在元旦後便沒再出現在星春天,接班的章老師也是位差不多年紀的女老師,樣貌溫婉,長發梳成低馬尾,說話溫聲和氣,給人第一印象很是舒服。

談嘉秧習慣了ABA教學模式,加上對人依戀感並非太強,更換老師沒有如第一次來星春天時哭鬧,毫無困難適應了。

臨近年關,王一杭突然發來消息問徐方亭要不要一起搭車回家,他親戚開車,還有兩個空位。

上一次之後,兩個人沒有再聯系,一晃竟已過去數月,齟齬被時間消磨,失去本質的鋒銳,似乎變得無關緊要。

徐方亭早答應和孟蝶一同乘車,再次婉拒。他可能忙於備考,依舊沒有太勉強。

一月底,談韻之正式開始放寒假,當真報名駕校,爭取假期把駕照拿下——他避開C1證人山人海的排隊序列,直接上C2快速班,反正他不喜歡手動擋。

徐方亭一直沒假期,這會才跟著報名,索性報了C1慢慢磨,費用兩年內有效,理想情況半年內能拿證。

談嘉秧也差不多28個月,經過半年幹預,進步顯著,談韻之約在年前做一次系統評估。

再來兒童醫院,談嘉秧已經可以命名候診區條椅的顏色,雖然發音只有徐方亭能聽懂,有時連談韻之也難以理解。

他依舊喜歡看燈和輪子,看到哪盞不亮的燈,從默默註視發展成語言表達,一直指著燈說“沒、沒、沒”,直到大人給予回應,肯定他的“燈沒亮”。

“他以後會說話肯定是個話嘮。”談韻之抱胸坐在條椅上,側頭望著談嘉秧,而談嘉秧依然心懷光明,仰頭盯著天花板的燈。

徐方亭說:“我聽說阿斯(AS,阿斯伯格綜合征)會這樣,只喜歡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劈裏啪啦說一大堆,完全不會看別人眼色。”

阿斯的語言能力一般不受影響,早期甚至比NT超前,越長大就越容易發現能力偏軌,特別難於管教。阿斯是孤獨癥中的智能高於NT的一類,有些父母特別渴望得到一個天才的名頭,撇清與孤獨癥“被傻子化”的關系。

“能力越高,破壞性越強,能力低的可能在家玩屎玩尿,能力高的出門殺人放火怎麽辦?”談韻之摸著談嘉秧的腦袋,“談嘉秧只要能控制自己情緒,有一份謀生的工作就好了。是不,談嘉秧?”

談嘉秧指著一盞燈望向他,說:“更更。”

談嘉秧還不懂控制舌尖觸碰上顎後發音,d一律發成g。

談韻之給他正強化的回應:“對,那是燈燈。”

徐方亭認同他的看法,譜系之所以為譜系,是孤獨癥像光譜一樣,程度有深有淺,每一點坐標的顏色各不相同,沒有兩個完全一致的孤獨癥人士。

她現在可以說了解談嘉秧,但不一定了解其他ASD小孩。

談嘉秧對於他們來說先是一個各方面與眾不同的小孩,然後才是ASD小孩。他們不願意用標簽束縛和定義他。

叫號屏提示談嘉秧的名字,這回身份信息完整改過來,談嘉秧從法律和社會意義上完全脫離金家的範疇。

那個臉龐只有巴掌大的男醫生還記得他們這一特別的組合,微笑詢問情況,依舊是徐方亭作答。

“哎——”醫生驚喜地說,“他現在會看我了。語言也出來了,進步很大啊。你們在哪個機構上的課?”

徐方亭說星春天。

“看來星春天可以啊!”醫生點頭,示意在場唯一的實習醫生記下機構名字,可能作為推薦參考之類。

醫生又開了評估的單子,依舊是跟上次相同的醫生評估,她對談嘉秧也還有印象。

這一次,談韻之填寫社會適應能力評測表時,終於可以在“脫襪子(從襪口往腳尖方向)”這一項打上一個勾。

評測結果出來,談嘉秧現年齡28月,實際發育月齡22月,落後6個月。比半年前落後10個月足足提升了4個月。

醫生又重覆一次進步很快,“你們家小阿姨應該費了不少功夫,很難得啊,不加工資說不過去了。”

談韻之誠懇笑道:“一定加。”

醫生讓回去繼續上課,等三歲時候再來覆查。離開診室時,兩個大人滿臉帶笑,談韻之欣喜於談嘉秧的進步,徐方亭的除此之外又多了一層:小東家又要給她加薪500了!

談韻之飽滿的狀態持續一整天,比知道期末考試科科優秀還激狂,當下決定帶她們到旁邊的荷花山公園坐鴨子船。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帶談嘉秧來公園。

剛確診那會是夏日炎炎,心情低迷;後來工作日上課,周末到處人山人海,總之哪也不想去。

談韻之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小徐,你來沁南,好像沒怎麽出去玩過?”

徐方亭跟著他往公園的荷花湖走,路上碰見一片相親角,一繩一繩的相親文件,按年齡排了序,越靠入口越大齡,文字也越迫切。

談韻之冷不丁說:“小徐,你盯什麽呢?”

徐方亭笑道:“上面的女同胞條件都挺不錯,好幾個還是自己有房有車的高級白領。”

“你為什麽不看男的,反而看女的?”

“我只是好奇一下女同胞們到30歲左右能達到什麽水平。”

談韻之側頭打量她一眼,“你才成年,就琢磨十幾年後的事了。”

徐方亭輕輕一嘆,“時間很快,一下子半年就過去了。”

談嘉秧提升了不止四個月的能力,可是她好像跟半年前沒什麽不同。

說話間,荷花湖近在眼前。

鴨子船有腳踏和電動兩種類型,談韻之毫不猶豫選了後者。

今日偶見太陽,此時天陰無風,游湖的船只不在少數。

三人套上救生衣,談韻之帶談嘉秧坐前排開船,徐方亭做後排對角。保暖起見,她還給談嘉秧套上毛線帽,談嘉秧扒掉幾次,開船之後才終於分心,不再搗弄帽子。

徐方亭小時候只坐過一次鴨子船,小學畢業那年被姑姑召到舟岸市帶表妹,跟著他們家到公園,船到湖心,腳踏板壞了。

現在當然再無隱憂,徐方亭靜靜感受涼風,時移世易,卻回憶不起當年的輕松與新奇。

船突突前進,巡游,談韻之圈著談嘉秧開船,中途接起談禮同電話,連喊帶吼地說:“中午我們在外面吃,你自己解決吧。晚飯也不回去了。”

手機收妥當,談韻之又用同樣的語調說:“小徐,等我考了駕照,我帶你們去海邊玩啊。”

徐方亭笑了,似乎能回味起小時候的欣喜,僅僅因為家長的一個許諾就充滿期盼,精神的富足能夠填平貧窮的溝壑。

“好啊。”她舉起掛在胸前的手機,隨手拍了一張兩人側影。

中午在商場吃過飯,談韻之打算順便購置談嘉秧的衣物。

第一家進的是大型休閑服飾零售店,兩人先給談嘉秧挑睡衣褲,談韻之負責看款式,徐方亭負責確認尺碼。

“請問,”有個陌生女人比了一件衣服到徐方亭眼前,“這個有S碼的嗎?”

徐方亭楞了一瞬,生硬地說:“我不是店員。”

“呃,sorry……”女人尷尬地走開了。

徐方亭今天穿一件休閑兜帽外套,手機繩圖案剛好類似店員工牌的紅繩,無怪乎對方看花眼。

她還是有點郁悶,低聲抱怨:“我長得那麽像店員嗎?”

談韻之半嚴肅道:“小徐,說明你已經跟都市風格接軌了。”

出來時談韻之上一趟洗手間,徐方亭繼續推不願意停下的尿包談嘉秧四處轉轉。

拐了一大圈還沒見談韻之過來,消息倒是來了,問她走到了哪裏。

徐方亭打量四周,幾乎都是英文牌子,字母都懂,單詞念錯土氣必現,唯一一個中文牌子跳進眼簾。

“在‘愛慕’這裏。”

再從店名往櫥窗裏一看,她立刻走到邊上一點。

談韻之抄近路還快出現,掃了一眼店裏色彩繁多的女士內衣,示意他來推嬰兒車。

“你要進去逛嗎,我在這看他。”

櫥窗裏穿內衣的都是假體模特,徐方亭還見過活體男模穿CK內褲走秀,此時倒也鎮定自若地說:“等下次漲工資我再來。”

“你不看?”談韻之說,“你不看我看去了?”

徐方亭扭頭盯著他側臉,不可思議道:“你買來送人?”

談韻之說:“我自己穿。”

徐方亭給他洗了半年衣服,還從未見識過這樣的癖好,當下尷尬道:“你、真的嗎?”

“什麽真的假的?”

談韻之推車離開愛慕,繼續往前兩個商鋪,他的目的地出現了——Calvin Klein Underwear。

徐方亭接過他交來的嬰兒車:“……原來你說你這個。”

談韻之回過味來,瞪她一眼:“難不成還能是你那個?”

徐方亭說:“明明就在那個店前面,你說,你不‘進店’看,我‘進店’看去了?”

談韻之想了想,說:“我說的是underwear,你不看‘underwear’,我看‘underwear’去了?”

徐方亭嘀咕:“強詞奪理。”

談韻之哼哼:“不可理喻。——我一個男的,為什麽要進你的店?”

“說不定買給談嘉秧舅媽。”

“那我肯定直接帶她過來挑。”

談韻之說完轉身進店裏,幾乎每種顏色拿一條,帶字母的也捎了幾條,花紋的沒要,批發似的買了一打。

談嘉秧打瞌睡了,徐方亭把托板放下,讓他膝蓋以上可以平躺。

她跟著談韻之來到Adidas女士那一面鞋子展架,逐個看著各式運動鞋。

談韻之忽然說:“挑一個。”

徐方亭疑惑:“我嗎?”

“不是,我問談嘉秧。”

“……”

徐方亭癟了癟嘴,指了第一眼緣非常出挑的一個帶點藍色的鞋子,看上去似乎還跟他的其中一雙是情侶款。再看價格,徐方亭真佩服自己眼光,四位數,屬於高架區間的一個。

“這個,挺好看的吧?”

“拿個你的碼數試試。”

“是要我幫談嘉秧舅媽試嗎?——38,謝謝。”

徐方亭平時有勇氣進店也沒底氣試穿,這會仗著談韻之潛在顧客的身份,不管怎樣先體驗一下腳感。

等店員把鞋子拿到去查貨,談韻之說:“讓你試你就試,哪那麽多問題呢。”

“當然是好奇啦,”察覺到他蹙眉,徐方亭立刻改口,“好奇害死貓,嗯。”

徐方亭試了一只腳,合適,按店員指引試穿上一雙,走幾步,蹦跳兩下,輕盈,舒適,果然跟她現在鞋底硬板板的那雙天差地別。

“挺好的。”

談韻之頷首道:“那就這雙。”

徐方亭坐下把鞋脫回去,換上自己的硬板板。

然後,徐方亭又以相似流程試穿了運動羽絨服和長褲,談韻之結過賬就把東西交她手裏,嬰兒車掛了背包和兩個購物袋,已經滿倉,她便拎了一路。

一直回到榕庭居家中,徐方亭擡手給他示意:“小東家,這個送你房間上面?”

談韻之彎腰脫襪子,天冷終於肯穿室內鞋,說:“你的東西,問我幹什麽。”

徐方亭卡殼一瞬,猶疑道:“這是,給我的?”

“不要?”

徐方亭難掩驚喜,卻疑惑猶在:“像手機一樣的工作套裝嗎?”

“你家人過年不會給你買新衣服嗎?”談韻之心平氣和說話時像自言自語,自顧往裏走著,留給她一個熟悉的背影,“我姐以前每年都給我買。”

徐方亭低頭看了眼巨大的紙袋,皺了皺鼻子。

她一直習慣做姐姐:在家裏,她是傻子親哥的姐姐;幫人帶孩子,她是孩子們的姐姐;無論在哪裏,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一直習慣姐姐這個照料者的角色。

可是現在,她好像當了一回妹妹,真真切切感受到被照顧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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