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7章

關燈
地圖顯示,從榕庭居到孟蝶的工業園需乘地鐵外加轉乘兩趟公車,耗時兩個鐘。

路上公車開過一截城市高速路,兩個站點相隔甚遠,徐方亭險些懷疑坐的並不是公車,而是類似回老家的旅游大巴。

兩旁建築逐漸低矮荒涼,工業園居多,抵達目的公車站時,徐方亭以為出了沁南市。

她按孟蝶指示繼續往行車方向走,她也從“家裏”走出來接她。

孟蝶的確用的“家裏”,傳進徐方亭耳朵很奇妙。她的家只有仙姬坡,學校也好、家政公司的大姐合租房也好,對她來說只是宿舍;哪怕跟談氏甥舅說“回家”,榕庭居也是別人的家,沒有仙姬坡的親切與厚度。

孟蝶在這裏安家,似乎暗示她即將從仙姬坡的人際網絡裏遷出,告別與徐方亭一起長大的家鄉和歲月。

路面散落不少廣告小卡片,美容按摩,深夜陪聊,每一張上面都是風艷女郎。

穿熒光背心的保潔員揮著類似長柄尖鉤的工具,往地上敲一下釘起一張,再磕進垃圾桶;邊敲邊低罵這些亂發廣告的人缺德。

這是在榕庭居附近不曾見過的場景,在那邊經常可見高壓水槍清洗街面,這邊路面像糊上一層鼻涕斑。

“亭亭!”熟悉的女聲將她喚醒,孟蝶揮手小跑過來。

徐方亭也笑著加快步伐。

大半年未見,孟蝶穿著她沒見過的衣服,看著似乎有些陌生,可當她過來挽住她,親昵又重新歸位。

“我還以為你找不到地方。”

徐方亭笑道:“跟著地圖走不會迷路。”

孟蝶說:“你可比我剛來的時候強多了,我那會還上了相反方向的車,白坐了幾站路。”

徐方亭說:“那怎麽有可比性,你那時候才初中畢業,換我不一定敢自己坐車從仙姬坡到舟岸市區。”

孟蝶說:“沒想到那麽快三年就過去了,一看銀行卡數字,好像又沒有那麽久。”

兩個人邊說邊笑來到孟蝶租住的城中村。

沁南市的村跟仙姬坡不在一個量級,此地更像一片樓間距過於密集的小區,各樓風格大同小異,缺乏統一的美感。

沒有地下車庫,汽車隨處停路邊,甚至開上荒廢許久的地基。

孟蝶租住的樓棟緊靠村外墻,沒有采光煩惱,一房一廳格局還算合理。

孟蝶冷不丁說:“比你東家的環境差遠了吧。”

徐方亭登時給敲醒,許是談禮同不管家,談韻之大部分時間不在家,她看到自己成為女主人的假象,開始以沁南人眼光打量一切。出了榕庭居,她也不過一個漂在沁南市的底層打工者,虛假城裏人而已。

她笑了下:“挺好的,比在仙姬坡好多了。我媽要是能住上這樣的房子,估計做夢都能笑出來。”

孟蝶道:“你還別說,別看這裏還沒老家一個房間大,租金卻也要近千塊。”

徐方亭把從榕庭居買的葡萄和哈密瓜放折疊飯桌上,吐了吐舌頭,“好貴。”

“你還帶東西來,真是,那麽見外,”孟蝶說,“我男票出去買飲料了,一會他哥們也來吃飯,做保安的。”

話剛說完,隔音不好的大門傳來交談聲。

孟蝶表情發光,“看來回來了。”

大門被拉開,個頭一致的兩個男人中後面那位咦出聲,徐方亭也卡殼一瞬。

那年輕男人說:“是你啊!”

孟蝶交替看著自己姐妹和男朋友的哥們,“你們還認識嗎?”

徐方亭釋懷一笑,“對,但我還不知道他名字。”

“我叫韋昊,”年輕男人後半句跟孟蝶他們說,“我剛好在她上班的小區當保安,混個面熟。”

韋昊脫掉那身禮賓制服,氣場降下一個檔次,只比阮明亮五官端正一點。

徐方亭也大方介紹自己名字。

電飯鍋焗了鹽焗雞,再炒兩個菜便可開飯。

孟蝶和阮明亮在廚房忙活,徐方亭和韋昊坐沙發床上泛泛閑聊,從哪年來的沁南市、換過幾分工作、遇到過幾個奇葩老板同事,再回到榕庭居周邊的配套娛樂。

徐方亭沒什麽經驗可談,大多時候聆聽,發表一兩句不痛不癢的看法。

韋昊21歲,來這邊也沒幾年,講到無話可講,便掏出手機來加她微信。

孟蝶喊“可以開飯了”時,徐方亭莫名感到松快。她幫忙把折疊餐桌收拾幹凈,挪到小廳中央。

孟蝶搬來套疊在一起的四張方形塑料凳,說:“這還是明亮爸媽過來吃飯特地買的。”

徐燕萍曾說孟蝶好事將近,徐方亭那會拒不相信,這會將信將疑。趁兩個男人都進廚房,她拉著孟蝶悄悄問:“你都見過他爸媽了?”

“對啊,”孟蝶說,“在沁南的親戚基本都見過,還來家裏吃過飯。他爸媽就在附近的菜市場賣菜,天天給我們捎菜來。”

徐方亭決定來沁南打工部分因為孟蝶,想著互相能有個照應。哪知道沁南市的面積超出她的想象,來回折騰的時間都夠孵出小雞。

孟蝶即將變成潑出去的水,融入未來夫家的河流,徐方亭這個娘家人只能在岸上旁觀她的流淌。

徐方亭又大膽問道:“你們、是不是快了?”

孟蝶嬌羞一笑,“那要看他能給多少彩禮讓我媽滿意,我媽還想著拿這筆錢給我弟娶老婆。”

徐方亭天真地說:“聽起來好大一筆錢。”

孟蝶說:“那可不是,也相當於男人給丈母娘的養育金,謝謝幫養大了她老婆。”

徐方亭小時候喜歡吃酒席,長大一點才從長輩的閑談間知道點皮毛,誰家女婿摳門還是大方,這些阿嬸阿婆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的詞典裏,最大一筆錢是學費,彩禮跟色彩一樣是抽象名詞。

各人就位,四盤菜和各自碗筷飲料擺滿折疊桌。

孟蝶又說:“上次來了七八個人,桌子只能搬到沙發邊,還問鄰居借了幾張凳子。”

午飯吃過,孟蝶率隊去附近一個KTV唱歌,徐方亭功力不行,隨便劃了兩首。

時過六點,徐方亭還有在路上奔波兩個小時,提出告辭;孟蝶送她到附近公車站。

孟蝶依然挽著她胳膊,也不嫌黏熱,說:“你覺得韋昊怎麽樣?”

徐方亭反問:“什麽怎麽樣?”

孟蝶說:“我看他一直對你挺熱情的,又給削果皮,又給買飲料,還是單身……”

徐方亭回過味來,韋昊有朋友在這邊,今晚留宿,還表達遺憾不能和她一同回榕庭居。

“可能職業習慣吧?保安對人都挺熱情的。”

“雖然只是一個小保安,聽明亮說人還挺靠譜;我說你要來,他就張羅他哥們也過來,”孟蝶笑著說,“就是不知道有緣分嗎?”

徐方亭幹笑一聲,“小蝶,我暫時還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路過地上的小卡片時,孟蝶故意碾了一腳,嘆道:“也是,你連王一杭那樣的都看不上。”

孟蝶只跟王一杭同班一年,就下發到普通班常駐,兩人算不上相熟。

徐方亭更添疑惑:“怎麽扯上他了?”

孟蝶說:“他喜歡過你,你不知道嗎?”

徐方亭瞪了她一眼,“什麽跟什麽,瞎說。”

“他兄弟說的啊,就是——”孟蝶說出一個名字,“他跟王一杭關系和你跟我差不多,神奇吧,我和他,兩個差生,竟然都有學霸青梅竹馬。王一杭經常跟他提起你,也承認了,我初中就知道,但是怕影響你學習,沒跟你說。”

徐方亭聽著沒實質感,比那天在談韻之家見到舍友的他更不真實,加上高中他們不經常聯系,時間和生活強壓下該有的波瀾。

“小蝶,我偷偷告訴你,”徐方亭鄭重地說,“我還打算回去覆讀,早的話明年,遲的話後年;我怕超過兩年,再也沒回去的心思了。”

孟蝶楞楞看了她一眼,下意識點頭,幾乎第一時間相信。

徐方亭繼續說:“所以,認識新朋友的事,暫時不想考慮。”

而且她微妙地察覺到,跟小東家相處久了,看一般的男人都覺得太一般。

以前還曾經認為王一杭是班草,現在……可能淪落成路邊野草。

她得承認,來沁南市雖然才三個月,她的某些觀念悄然改變,是升級也好,過於嚴格也好,總之往一種令她欣喜的方向發展。

孟蝶品出來下一句她該說“你別再給我介紹了”,倒也沒有失落,反而升起一股莫名情緒。

“我就說你肯定不會談,之前跟明亮說了他還不信,老想著替他哥們脫單。你從小打大就跟我不一樣,特別有自己的想法。”

徐方亭暗暗舒一口氣,“這只是初步想法,剛開始存錢,還沒告訴我媽。”

孟蝶稍稍探身,像說悄悄話:“那……我是第一個知道的?”

徐方亭說:“必須啊!”

孟蝶咯咯笑,“我太開心了。”

公車如期抵達,徐方亭上了後排靠窗座位,沁南公交車自帶空調,無法開窗,徐方亭用口型跟孟蝶說拜拜,揮了揮手。

“下次再過來。”沒完全關上的後門隱隱傳來孟蝶的聲音。

以前都是徐方亭送走孟蝶,頭一次反過來,好像孟蝶所站的地方是仙姬坡,她乘上前往外地的車,孟蝶留在過去,她一個人獨自往前。

徐方亭從榕庭居附近的地鐵站出來,差不多八點半,小東家放假一般不會給她發消息,這會莫名其妙來了一條。

“你要是九點前回到小區就吱一聲。”

徐方亭如實回覆:“剛出地鐵,準備到。”

等她回到樓下,談韻之發來一張照片:談嘉秧正坐在玄關的兒童椅子上,手中拿著一面小小的五星紅旗。

配字:『歡迎小阿姨回家』。

徐方亭莞爾,回覆“等著”,收好手機進了電梯。

臨到門口,徐方亭特地敲門兩聲,待內部人員做好準備,用指紋開鎖進去。

談嘉秧笑嘻嘻過來挨著她的腿,徐方亭問他要不要抱,他還是不懂立刻回答,得跟著她重覆“要/ya”。

最開心莫過於談韻之,雙手捧天,發出近似喜極而泣的歡呼:“徐姐終於回來了!解放!”

徐方亭:“……”

國慶假期到哪裏都是人,談韻之不願意出去人擠人,只偶爾帶談嘉秧到附近超小型游樂場轉一轉。

長假結束,談嘉秧嗅到今年第一股屬於秋天的涼風,光榮留下兩行清涕,清涕轉稠,又成為喉嚨裏咳不出的痰。

由於社保開藥只能開三天的劑量,兩個半路家長每隔三天便帶著談嘉秧往離家最近的婦幼保健院報道,星春天那邊只能暫時請假。

這日周六,徐方亭和談韻之帶談嘉秧覆診,順便做了第一次霧化治療。

談嘉秧嗅到陌生白霧時,敏感性擴散至最大,霧化器的嗞嗞聲更是加劇騷擾。他嚎啕大哭,絕不妥協,動畫片哄不停,輪子和燈光失去意義,差點揮手打翻霧化管。

徐方亭和談韻之強硬按壓,勉強完成,效果大打折扣,但也沒法。兩個大人也像被藥霧熏暈,臉色發菜,經此一役,誰也不想說話。

徐方亭把人抱出候診廳的條椅,用濕巾給他擦臉。談嘉秧此時的鬼哭狼嚎比起剛才只是毛毛雨。

兩個大人默契地坐著歇了好一會。

談韻之一直蹙眉看手機,片刻後說:“我看網上說可以買個家用霧化機,等他晚上睡著時候做。——我看護士剛才把藥水瓶扭開直接倒進裏面,挺簡單的。”

他開始在藥品袋裏面找出霧化單,和藥瓶上的容量對照。

徐方亭說:“我剛好像看到護士用針管加了一種藥水。”

“氯化鈉,給有——”談韻之果然拿出手指大小的一膠瓶給她看,“但是用不完一整瓶,那麽……我應該還需要一枚註射器。下午我去醫用器材店一趟。”

徐方亭小時候生病嚴重直接輸液,從來沒試過這麽無痛的方法。聽談韻之說得專業,她依然抱著本能懷疑:“真的可以的嗎?”

談韻之謹慎道:“我回去再問下護士。”

談嘉秧安靜推了一會綠色巴士,談韻之也回來了,滿臉篤定:“醫生和護士都說可以,按照劑量來就好了。”

他把藥品袋塞進背包,準備打道回府。

談嘉秧剛結束歷險,依然只肯像迎客松一樣長在徐方亭身上。

兒科這一半層設置了靜脈采血室,門前共用的候診椅上,坐了幾個樓上婦產科下來的孕產婦,寥寥幾個陪診的男人目標十分突出。

身旁的談韻之腳步一頓,徐方亭也循著他目光註意到金泊棠。

夫可變成前夫,爸卻沒有前爸,親爹即便下土也不會下崗。

談嘉秧這位親爹陪著一位小腹微隆的女人,手執產檢本和排號單,嚴肅地盯著叫號屏。孕婦的肚子本不明顯,她偏穿一條貼身背心裙,曲線一目了然。

可下一瞬,金泊棠也沒法盯了,談韻之擋住他的視線。

“金泊棠,你真有意思啊!”談韻之抵上他的鞋尖,無不諷刺地說。

金泊棠面色陡變,慌張與難堪盡數顯現;他眼神從談韻之跳到小孩身上,談嘉秧依然“目中無人”。

“你想幹什麽!”

“不想幹什麽,就想問問你要二胎還記得你兒子嗎?”

談韻之咬牙切齒,雙拳收攏,肩上仿佛負著炸藥包,下一秒就要與金泊棠同歸於盡。

金泊棠往左挪一步,談韻之右挪一步黏上;想後退繞過他,又給他死死纏著。談韻之偏偏不動手,像蜘蛛網糊住他的去路,伸手可以撥開一些,卻依然撥不幹凈,總有千絲萬縷黏在臉上。

身旁孕婦拉金泊棠衣服,聲音細弱:“老公,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金泊棠果真不跟談韻之一般見識,而是直接動了手,推對方一把!

談韻之踉蹌一步,也還上手,把上次在派出所沒打的那一拳,直接揮出去——

金泊棠到底年長十來歲,底子還在,歪頭避過這一拳;可能給前小舅子留幾分情面,可能自認心虛,他只攻不守,讓局面膠著。

周圍病患很快退開一圈,金泊棠老婆大叫“別打了,老公別打了”,徐方亭抱著談嘉秧,不敢攔架,只能喊好幾聲“談嘉秧舅舅”,談嘉秧楞楞看著兩條移動的黑影。

有個健壯的陪診男人強勢介入,這一層保安也聞聲趕來,終於分開幾乎楔合的兩人。

談韻之面色通紅,像剛才嚎啕結束的談嘉秧,指著金泊棠鼻子,怒罵:“你以後別想再見談嘉秧!叫你媽離他遠點!——小徐,我們走。”

徐方亭抱著談嘉秧,繞過中年男人和他老婆,跟上談韻之。

談嘉秧隨意往她身後瞧,匆匆掃金泊棠一眼,沒放進眼裏,找到“安全出口”的綠燈牌子盯了好一會。

出到門口等出租車,徐方亭驚魂未定,掂了掂談嘉秧,小心翼翼朝臉色不妙的小東家開口:“小東家,我們以後……帶著談嘉秧,盡量不跟人發生沖突,行不……我真怕他會過來打小孩……”

談韻之像聽見了,又像沒聽見,單手抄兜楞了一會,忽然轉過來伸手,“談嘉秧,舅舅抱。”

談嘉秧扭開身子,像山崖上一課搖搖欲墜的松樹。

但徐方亭柔聲哄著他,輕輕讓進談韻之懷裏,又不停搖著他的手,指公車給他看,才終於哄住。

談韻之好像說了句“知道了”,聲音很低,因為下一句他太大聲太用力了。

“以後我找個沒人的地方再揍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