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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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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談韻之準假那天起,徐方亭便開始在便箋紙上羅列回家用品,衣服精確到內衣褲和襪子,哪怕只外出兩天。

一樓臥室因貫穿室內和露臺,經常不鎖門,談嘉秧也喜歡在長長的走廊來回騎平衡車——哪怕慢如蝸牛。書桌抽屜不帶鎖,她的私人日記本通常鎖進行李箱,其他用品隨意攤在桌上。

不過東家父子一般不來露臺,即使放風和看天氣也到客廳相連的小陽臺。談韻之偶爾會追談嘉秧到房間,兒童書架放在這裏,阿姨的房間就是小樂園。

便箋紙貼在臺燈罩上,談韻之追著談嘉秧進來,兩個人都瞄到了——不過一個看到整頁的文字,一個只看到角落的一塊西瓜。

談嘉秧一手扒著桌沿,踮腳拼命也夠不著,就拉談韻之的手想放過去,“工具手”又出來了。

談韻之蹲下來問:“你要什麽?”

談嘉秧指一下便箋紙,然後慢慢扭頭,看他一眼。

談韻之說:“那是阿姨的東西,不能動。”

徐方亭提著衣籃子進來,順手撕下遞給他,“給,談嘉秧,拿著!”

“……小徐,你真沒有原則,隨隨便便就給他。”談韻之站起來說。

徐方亭關上露臺門,“他‘分享指’出來了,你沒發現嗎?當然要給強化物!——剛才他指著東西,回頭看你,就是分享性指物。NT小孩與生俱來的社交技能,我們終於幹預出來了。——是不是啊,談嘉秧!”

談韻之交替看著一大一小,撐在桌沿半倚著胳膊:“什麽時候開始?”

衣籃子裏面是她和談嘉秧的衣服,徐方亭提到頂箱櫃邊整理。

“就這幾天。”

談韻之說:“你怎麽不告訴我?”

“可能忘記了,每天挺多事的……”徐方亭彎腰埋頭疊衣服,“其實不用我說,敏感細心一點就能觀察到……畢竟,你們才是孩子的家長。”

談韻之無言以對看向談嘉秧,這人開始撕便箋紙。

“哎,這是你阿姨的東西——”

他阻止失敗,只拿到殘紙半張,拇指剛好捏在“小內”二字上,下意識就扔到桌面,像摸到不該摸的電門。

“沒事,讓他撕吧,鍛煉精細,老師說的。”

談韻之望向頒布大赦令的指揮官,她手裏正好疊著一條嫩黃色小內,眼前莫名浮現她替他疊整褲衩的場景——他從來沒見過過程,只享受整齊的結果。

他不得不扭開頭,“什麽時候開始教的,我又不知道。”

“某天老師跟我提了一下,只是課堂小游戲,沒有特意去學。談嘉秧會撕,就是不懂聽指令地撕,”徐方亭把一沓衣服收進她的衣櫃,“老師每天教和覆習的內容都是那幾樣,加新內容或者有明顯進步才會跟我說一下。這些小孩學得很慢,不是每天都能看到進步。讓老師天天跟家長匯報也不太現實。”

談韻之內心妥協,嘴巴像死鴨子,指揮談嘉秧道:“談嘉秧,紙片,丟垃圾桶。”

談嘉秧撕到無法可撕,膩味了,回應丟垃圾的指令彈無虛發。但他只丟了手上的,地板掉的沒理會。

談韻之給他示範一遍,他倒也知道模仿。

談韻之站久了,坐到椅子上,一條胳膊搭桌面,說:“你坐什麽車回去?”

“就是那種旅游大巴,你知道吧?”

談韻之說:“哦,當然,每年春節後和暑假我們家工廠會包一輛車到舟岸去招工,直接一車拉過來。”

“我見過,直接把招工牌子掛在車外面,跟我長大的小姐妹初中畢業就是這樣來這邊的。”

這種招工模式多靠同鄉間互相介紹,每年源源不斷向大城市輸送廉價勞動力。

徐方亭酸溜溜的,那年暑假她還“斥巨資”給孟蝶買了桶裝泡面,路上六七個小時,她總要吃東西,要知道平常她們最多買實惠的袋裝版。

今年暑假她也差點上了那樣的旅游大巴,決然想不到會跟一個承包大巴的人和平對話。

徐方亭不太想跟人訴窮,談韻之也不是一個合適對象。

氣氛因為差距變得艱澀。

談韻之也有點幹巴巴地說:“要是通動車就好了。”

幸好兩人之間有一個小孩,徐方亭拉過談嘉秧的手說:“談嘉秧,走,跟阿姨一起疊衣服。”

出發這天,徐方亭也給自己準備一桶泡面。大巴車屬於私人運營,一般只是象征性進站接客,出了站沿路陸陸續續捎上人。

此時屬於回鄉淡季,徐方亭找出兩個月前大巴車的名片,提前一天聯系上司機,正巧路線經過榕庭居附近那條雙向8車道的大道,可以在路邊上車。

這天早上,5點多天光蒙蒙,徐方亭上車時,已經坐了七八個人。

車廂內透著一股皮革混合清新劑的異味,徐方亭本不暈車,這會也給爆出一身雞皮疙瘩。

找了中段靠窗位置坐下,徐方亭調整空調,想瞇一會回籠覺,大概剛出發太亢奮,沒睡成。

她塞著耳機,眺望窗外,老舊矮樓偶爾出現,像蛀齒在林立高樓中茍延殘喘。

大巴舒適度遠不及談家人的私家車,卻是她花錢購置的一小席空間,短暫屬於她,這才是她可把握的生活。

大巴漸漸接滿人,徐方亭摟緊自己的背包,跟著車身顫晃,迷迷糊糊睡過去。

到達舟岸市已近中午,徐方亭乘公車去人民醫院。這一路公車穿城而過,可以抵達她的高中,但她中途便下車了。

徐燕萍已經在醫院蝸居三月,估計下周可以出院,但徐方亭沒有假期,就連這一次回來,徐燕萍嘴上也說不需要。

“回來呆的時間還沒搭車多,留那幾百塊車費買點好吃的吧。”

徐燕萍這套說辭從她上高中就說到現在,當她堅持說要回時,徐燕萍倒也沒反對,只說“你想回就回吧”。

當徐方亭真的出現在病床邊,徐燕萍笑出淚花,問她搭車累不累。

徐方亭說還好。

家裏條件請不起護工,平常徐方亭舅媽來陪護。徐方亭舅舅天生跛腳,四十多歲才跟這個沒了老公的女人結婚,兩人平時在家務農,加上照料她哥拿點生活費,因為自己沒有孩子,日子還算湊合。

可舅媽勞動力比舅舅強,總想回田裏做工,舅舅一個殘疾男人又不方便照顧徐燕萍,三個人間經常吵架,又改變不了局面。

這下徐方亭暫時來接班,舅媽得空回家一天,便當著她的面說:“亭亭,你勸勸你媽,平常多吃點青菜。不然整天便秘,開塞露都不管用,還得我上手給她摳。你說我容易嗎?”

徐燕萍撇開徐方亭叫道:“天天清水煮菜是人吃的嗎,一點味道沒有豬都吃不下,讓你給我放點辣椒不放。”

徐方亭腹背受敵,一邊是自己親媽,一邊是不可或缺的親人,頭皮發麻道:“媽,你就配合一下吧,生病的人怎麽能吃辣椒呢。早點恢覆,早點回家。”

她起身說送送舅媽,把人哄到門外,掏出準備好的500紅包,塞給舅媽。

雙方一陣推讓後,舅媽笑笑接下了,說:“你媽快出院,我也快可以解放一半,這點辛苦不算什麽。”

徐方亭又說了不少好話,把人目送進電梯。以前都是別人給她紅包,讓她好好讀書考大學,徐燕萍也是這麽欲迎還拒收下。時移世易,她已經是個可以獨立掙錢的成年人,是時候模仿其他成年人的角色,融入人情社會。

這晚打理好徐燕萍,徐方亭躺到過道的折疊床上,聽徐燕萍覆述住院日常,知道舅媽辛苦,可她更苦,忍不住埋怨幾句。

徐方亭默默聽著,以前徐燕萍不會跟她說太多家庭瑣事,叫她只管好好讀書,現在她沒書讀了,好像一下子長大,有權利參與紛爭和知曉秘密。

徐燕萍說完家事,又問:“你東家對你好嗎?”

徐方亭回過神,說:“挺好的。”

沁南市的生活似乎讓她更有抓住命運的實質感,她可以自己賺取生存的資本,可在醫院她無能為力。

“是個怎樣的家庭?”

“有錢,房子很大,竟然真的住在電視劇裏那種漂亮房子。”

徐燕萍說:“你看的跟我不是一個頻道,我就愛看農業頻道,感覺跟我們仙姬坡的沒什麽區別。”

徐方亭笑著側躺,折疊床尖銳嘎吱,但她姿勢沒擺好,只好再嘎吱幾下。

徐燕萍又問:“一個月到手有多少?”

徐方亭咬咬牙,減掉一部分:“……三千六七。”

“三千六七……”徐燕萍似乎有點失望,女兒一向是她的驕傲,沒想到兌換價值如此低微,不過她很快振作,“沒關系。孟蝶當初出去還沒有這個數呢。你跟她見過嗎?”

“還沒空,等國慶再看看。”

“聽她媽說談有男朋友,也不知什麽時候結婚,她媽說太遠了,不想給她嫁。”

徐方亭連新朋友也沒交到,別說男朋友,結婚更是一個遙遠而抽象的概念。

“孟蝶也才比我大兩歲,結婚太早了。”

“不早了,”徐燕萍說,“像她這種不讀書出去打工的,很多兩三年就嫁了,二十出頭懷二胎一大把。”

徐方亭又煩躁躺平,折疊床的嘎吱替她作出回答。

“我也不讀書了,你也想我兩三年就嫁了嗎?”

徐燕萍嘆氣:“我不是說你。”

徐方亭久久沒回覆,可不說什麽又浪費匆忙的相聚時間。

徐燕萍終日臥床,傾訴欲望比她強烈,又問:“你不會真談有吧?”

“怎麽可能!”徐方亭忽然想起她舅媽,嫁了這樣一個男人,還得幫大姑姐收拾屎尿。她自己這樣的家境,估計只能找一個一樣窮的,說不定也有大姑姐等她端屎端尿,還不如當保姆有賺頭。

“我一直以為,你跟以前每次放假都來仙姬坡找你那個男生,就你、坐他摩托車走,晚上又給送回來那個,”徐燕萍拼湊回憶,“叫什麽名字了,好像有個一還是二的?”

“王一杭,”徐方亭說,“他只是初中同學。”

“他去哪讀書了?”

“沁南大學。”

徐燕萍也許想起徐方亭高考失利,默然許久,平緩地說:“其實我也不想你那麽早嫁人……”

又等一會的,徐方亭等不到讓她重返校園的許諾,只能嘆息:“我知道……”

九點半過後,隔壁床家屬問能否熄燈,徐燕萍沒意見。徐方亭緊忙擺好睡姿,免得折疊床擾人清凈。

燈光轉暗,病院走廊腳步聲漸稀,病床上久不聞人聲,徐方亭輕輕叫一聲媽媽,徐燕萍沒有回聲。她又等一會,徐燕萍的淺淺呼嚕終於也成了她的催眠劑。

徐方亭當了不到兩天的女兒,次日吃過午飯又出發,在談嘉秧洗澡前趕回榕庭居,繼續當她的小阿姨。

談韻之明早就去大學報到,行李箱早收好拎下玄關,人坐在一樓臥室的游戲墊上陪談嘉秧最後一晚。

徐方亭昨晚在折疊床並不舒服,又坐了一個下午的長途巴士,全身骨頭像散架。她忍著酸痛給談嘉秧穿好睡衣。

房間響起一聲清脆提示聲,徐方亭從屁兜抽出手機一看,驚喜地咦一聲坐到床沿。

談韻之下意識問:“幹什麽?”

徐方亭不掩興奮,“沈宏把我工資轉過來了。”

最興奮莫過於談嘉秧,徐方亭經常在床沿邊背起他,這會他嘻嘻瞇了眼,爬上床就扒上她的雙肩。

“哎喲——”徐方亭放下手機,反手托住他的屁股背起他,忘記疲勞,“阿姨背談嘉秧,沖呀——”

徐方亭從房間這頭跑到那頭,談嘉秧激奮中忘記扒肩,整個人眼看後仰,她連忙彎腰把他卸到床上,疲勞又回來纏上她。

談韻之哼了一聲:“聽起來你好像催我發工資。”

“我可沒有催,”徐方亭笑著咕噥,“我就暗示一下,是不是啊,談嘉秧,你舅舅明天就要去上學了,你也要去上學。”

談嘉秧又站起來想要她抱,徐方亭引導幾次他說mama,沒有成功。

“不就是發工資。”

談韻之慢吞吞掏出手機,靠著桌沿,右手抱腰,左手墊手背,他玩手機總是這個不低頭的姿勢,就算盤腿坐著。

“好了,我本來就打算今晚給你。”

不多時,徐方亭的手機又響了一聲,微信收到一筆2440的轉賬。

這個月請假4天,理應只有2000,徐方亭訝然道:“怎麽多了400多,是不是算錯了?”

“有人不是說當出差麽?”談韻之收手機進褲兜,“你嫌多可以退回來。”

“不多不多,再多我都要!”徐方亭立刻說,給談嘉秧舉高高,兩人一起倒在床上,床單冒出笑紋,“謝謝小東家,你真是個好人!”

“別高興太早,”談韻之理直氣壯收下這張好人卡,“你要是能教會談嘉秧說話,我還能給你漲工資。”

“那肯定能給我漲,因為我們談嘉秧一定會說話的,”徐方亭關註點在談嘉秧能力上,而不是小東家的空頭支票,“是不是啊?”

談嘉秧又被動註視徐方亭,後者欣慰地說:“談嘉秧現在眼神越來越好了。”

“我眼神更好,”談韻之說,“慧眼識珠。”

這小東家誇人還喜歡把自己也捎上,徐方亭揶揄一笑,跟談嘉秧說:“但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星春天的成老師也很棒,對不對?”

“舅舅也很棒!是吧,談嘉秧?”談韻之邀功道,像頭鬥牛,幾乎鉚到談嘉秧臉上,故意喘大氣噴他。

談嘉秧眼珠子笑失蹤了,哈哈哈哈,一巴掌糊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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