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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阿軒太招人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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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景站在原地沒敢上前, 楞楞地看著村口站著的玄衣道士。

親眼看見二虎的爹娘圍繞著道士打轉,二虎娘拉著他的手, 滿眼淚花,一句話還沒說,眼淚就先掉下來了。

二虎子更是直接撲了過去,抱著道士又蹦又跳,大聲喚他哥哥。

越無塵很無奈地站在原地。

原本他只是聽聞此地有邪祟出沒,怕小景會有危險。

又不好以真面目視人,遂才易容幻形, 將自己變得十分普通。

意圖借此機會保護小景, 順手把這裏的邪祟給除了。

誰曾想, 他才剛走到村口,幾個老大爺就把他給圍住了。

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幾遭, 然後問他是不是個道士。

越無塵當即濃密的眉頭都微微蹙了起來, 心道,自己是不是個道士,打扮得還不夠明顯嗎?

便如實點了點頭。

那老大爺又問他, 是不是來自於“有極道宗”。

越無塵從沒聽說過,什麽“有極道宗”,從未聽說過。

料想著,應該沒有哪個道觀敢叫“有極道宗”。

遂耐心同那個老大爺說:“不是有極道宗, 應該是無極道宗。”

然後那老大爺立馬就樂了,喜上眉梢地拉著他的手腕上下打量,用當地的方言喊了個名字。

越無塵沒聽懂, 但他就聽出了一個“塵”字, 當即還微感詫異地問:“老人家是怎麽知道的?”

之後事情的發展就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幾個老大爺摸手的摸手, 摸臉的摸臉, 還有的拽他腰間的太極銅錢墜。

一個老大爺滿臉激動著說:“傻小子!我可是你二大爺!你穿開襠褲的時候,我就抱過你了!”

還有一個老大爺擦著眼淚道:“我是你三爺爺!”

甚至還有一個看起來挺年輕的村民,上來拍著越無塵的肩膀,滿臉高興地說:“我是你四哥!”

順手一指旁邊坐在樹蔭底下抱孩子的婦人說,“這是你嫂嫂,她懷裏抱的孩子,是你大侄兒!”

這都不算什麽,那幾個村民還七手八腳推了個小女娃子出來,說什麽:“按輩分算,這是你小姑奶奶!”

越無塵:“……”

然後的然後……

二虎他們全家就過來了。

圍繞著越無塵又哭又抱的,還有個半大的楞頭小子,一頭撞在越無塵懷裏,抱著他的腰就開始嗷嗷大哭。

一聲聲地喊他哥哥。

越無塵不太能聽得懂這邊的口音

但還是及時地發現,他們認錯了人。

二虎娘抱著他哭天搶地道:“渾小子!一去道宗十來年不回來!你到底做什麽去了?七年了,整整七年了。一封書信都不寫!擔心死娘了!你還知道回來啊!”

二虎爹是個老實莊稼漢子,此刻也忍不住擡手擦了擦濡濕的眼眶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二虎子嗷嗷亂哭,又怕哭臟了哥哥的衣服,抽著鼻子道:“哥哥別走了。我好想你,哥哥留在家裏,好不好?”

越無塵:“……”

從他們的對話中,越無塵聽出來了。

這家有個大兒子,叫作陳大龍,自幼與道法有緣,便被選去無極道宗當了外門弟子。

還擬了個道號,叫作玉清,所以這家人索性就把孩子的名字,改為陳玉龍。

一去十多年不回來,之前還隔三差五有書信傳來,自從七年前開始,就音訊全無了。

家裏也想差人去無極道宗打聽打聽消息,可無極道宗距離此地千裏之遙,哪裏是說去就去的。

一等就過去了這麽些年。因為陳玉龍離家時,年紀還很小,生得清清秀秀,文文弱弱。

因此,這些村民就把幻形後的越無塵認作為了陳玉龍。

望著圍在身邊,滿臉淚水的二虎全家,越無塵實在沒忍心說自己不是。

不忍心讓一家子人空歡喜一場。

並且,聽到七年前就開始音訊全無時,便生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七年前正是玄魔兩道發生戰亂,無數玄門家族,門派相繼罹難。

當時別說是成名的修士了,就是十來歲的弟子,也得提著劍往前沖。

自然也死傷了不少。

有好些玄門弟子臨死前,都很放心不下家裏人,就會囑咐師兄弟們,讓他們不要通知自己的家人,怕爹娘年紀大了,會承受不住。

還說生是玄門中人,死亦無悔。

無極道宗光是門中弟子,足有八萬餘人,外門弟子更是不計其數。

因此,越無塵並不認識陳玉龍這個外門弟子。

對“玉清”這個道號,也沒甚麽印象。

也許,七年音訊全無,並非陳玉龍不顧家中親人,而是,他已經身死道消,無法回歸故裏了。

“對了,大哥,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是景軒哥哥!”

二虎子眼淚一抹,還不忘記拉過小景,將人往越無塵身邊一推,笑著說,“景軒哥哥暫時住在家裏!他人特別好,長得好看,脾氣也好,還會幫我修木頭小鷹,糊紙風車!”

小景還沒緩過神來,就被二虎子一把拽了過去,然後推向了陳玉龍。

腳下沒站穩,差點一頭撞到陳玉龍懷裏。

他其實總覺得陳玉龍額頭上的鮮紅色豎痕怪怪的。

有點擔心,面前的陳玉龍是不是越無塵變的。

遂比較抗拒和陳玉龍接觸。

誰曾想陳玉龍只是看了他幾眼,對著他點了點頭,說了句“景軒,你好”,然後就把頭轉過去了。

根本沒在小景身上多停留半刻,反而扭過臉,輕聲安撫哭泣的二虎娘。

“別哭了,我……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越無塵終究是沒忍心看著老兩口空歡喜一場。

如果陳玉龍真的死在了七年前的戰亂中,並且未通知家中親人。

那麽越無塵身為無極道宗的宗主,確實是有責任和義務,保護其家裏人的。

“好,娘聽你的,不哭了,不哭了,走,娘帶你回家,你回家看看,家裏都大變樣了!”

二虎娘把眼淚擦幹,拉著越無塵的手,就引著他往家裏走。還不忘記提醒二虎子,拉著小景走。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他們都發現小景不太愛說話,又處處怕給別人添麻煩。

如今家裏大兒子回來了,二虎娘生怕小景會感到不自在,便時不時跟小景說幾句話。

最高興的當然要屬二虎子了,他一手拉著越無塵,一手拉著小景。

在二人中間高興地蹦蹦跳跳,嘴裏還唱著山歌,整個人快樂的好像一只黃鸝鳥。

小景一路上都在糾結,陳玉龍額頭上和越無塵一模一樣的豎痕。

他心裏想著,如果道宗的人額頭都有這麽一條豎痕,那還好說。

可關鍵沈清源和其他的道宗弟子,額頭上壓根就沒有這玩意兒。

天底下怎麽可能,有兩個人身上有一模一樣的印記呢?

小景忍不住悄悄打量著陳玉龍,看著他的臉,和腦海中越無塵的臉,完全重合不起來。

仔細端詳,好像連身形也不太一樣。

陳玉龍看起來比越無塵年輕了許多,而且比越無塵要矮一些,也更清瘦。

最最最重要的是,陳玉龍的頭發又黑又密,而越無塵卻是滿頭銀發。

應該不可能是同一個人的。

“哎?景軒哥哥,你老是看我大哥哥做什麽呀?”

二虎子眼尖,也不唱歌了,扭過頭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十分天真無邪地問。

“沒……沒什麽!”

小景趕緊把臉扭了過去,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越無塵應聲轉過臉來,正好看見小景微微低著頭,耳垂有些泛紅。

但並沒有多說什麽,為了不惹小景懷疑,他盡量不看小景,也不和小景說話。

偏偏二虎子理解錯了,誤以為小景這是有些吃醋了。

畢竟這幾天,二虎子都把小景當哥哥看待,也一直拉著小景的手,哥哥長,哥哥短的喊。

晚上睡覺都在並排躺一起,對小景可黏糊了。

可現在大哥突然就回來了,二虎子剛才光顧著跟大哥親,都忽略小景了。

二虎子覺得自己實在太“見哥忘義”了,一點都不仗義。

趕緊松開了手,將小景往自家大哥身邊一推,讓小景走在中間。

見小景和自家大哥不牽手了,二虎子還主動拉著兩個人的手,往一起靠。

“大哥,景軒哥哥,拉手呀?快點,拉手手,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迫於二虎子難得的堅持,小景不得不舒展左手五指,抿著唇拉住了陳玉龍的手。

只是輕輕勾著陳玉龍的手,沒敢攥太緊。

越無塵微微一楞。

從前在林景面前,他一直都是嚴師,從林景三歲開始,越無塵就再也沒牽過林景的手了。

林景小時候學習禦劍飛行,不管摔得多狠,多慘,哭得有多大聲。

越無塵都置若罔聞,站在廊下,命令林景自己爬起來,繼續練習。

如果小林景不願意站起來,越無塵也不會催促,就一直站在旁邊,等著小林景哭夠了,哭累了,自己撐著地慢慢爬起來。

林景打小就生得很俊,小時候粉雕玉琢的,穿著白色道袍,腰間還掛著紫金小葫蘆。

當時的小林景,還會因為摔疼了,哭得鼻尖紅通通的,卻不得不抱著自己的小木頭劍,規規矩矩地跪在越無塵面前。

說徒兒知道錯了,求師尊不要生氣。

還會說,徒兒不哭了,徒兒一定會好好練習禦劍飛行的。

可依舊會因為賴在地上哭鬧,而受到一定的責罰。

越無塵一向不甚喜歡對徒弟動手,至多就是罰徒弟跪一跪。

也不多跪,原地跪半個時辰就好了。

當然也會因為林景慢慢長大,罰跪會從半個時辰,慢慢漲到兩個時辰,甚至是一整夜。

不過後來的林景很出色,也很懂事,基本上是不會觸犯門規的。

越無塵記得,在魔皇問世之前,林景被罰徹夜長跪三次。

一次是因為沈清源,兩次是因為林驚鴻。

因為沈清源被罰的那次,越無塵不想多提了。

但因為林驚鴻被罰的那兩次,越無塵還是挺記憶猶新的。

林驚鴻那個孩子,和林景的脾氣真可謂是天差地別。

打小就是林家的混世小魔王,經常跟他大哥林墨白蹦起來頂嘴。

然後因為頂嘴,又被林墨白訓斥,訓斥後,又總愛離家出走。

林景身為林驚鴻的二哥,就不得不多次下山尋找林驚鴻。

一回是林驚鴻下山後誤打誤撞跑到青樓裏喝悶酒了,林景為了找他,不得不進了青樓。

這在道宗便是犯了色.戒,林景一回山就很自覺地跪在後山一夜。

第二回就更離譜了,林驚鴻跟幾個林家的門生下山游歷,然後不知道怎麽就走散了。

林驚鴻肚子餓,就去山下的農舍裏偷農戶家養的雞,還給那戶人家門縫裏,塞了一片金葉子。

後來林景找過去時,林驚鴻都把雞烤了吃了,問他雞是打哪兒來的,林驚鴻就說是自己買的。

也巧了,那家農戶最近養的雞總被人.偷,還剛好沒看見林驚鴻塞門縫裏的金葉子。

一大群村民舉著火把找過去時,就看見林驚鴻吃剩的一堆雞骨頭,便誤以為前幾次都是林驚鴻偷的雞。

然後就起了爭執,說了好些難聽話,後來雖然林景將事情壓下去了。

賠了錢又道了歉。

可林驚鴻脾氣很執拗,根本就不服氣,堅持認為自己給了一片金葉子,就是沒有偷東西。

那些人在冤枉他。

後來就趁著林景回道宗了,自己偷偷又溜了回去,把人家農戶家的雞棚砸了,又把所有的雞給放了。

那些村民找不到林驚鴻,但他們認得林景身上穿的道袍。

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觀。

直接就找到了無極道宗,要討個說法。

偏偏林景又太慣著林驚鴻了,什麽都不說,就只是同那些農戶賠禮道歉。

後來就被越無塵罰去後山石子路上跪著了。

責令他什麽時候想說了,什麽時候才能起來。

結果林景足足跪了一夜都沒開口,要不是後來林墨白過來說情,越無塵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這也是越無塵一直都不太喜歡林驚鴻的原因。

如今,小景的手就放在他的掌心,有一瞬間,就好像回到了林景小時候。

胖乎乎,軟綿綿的一只小手,好像一條生機勃勃的魚。

越無塵不敢使勁握著,怕把孩子的手弄疼了。

又不敢握太松,生怕孩子站不穩再摔倒了。

此刻,他就是這樣,想用力地回握住小景的手。

又怕回握得太緊,像是手裏的泥沙,越是握緊,流逝得越快。

小景見陳玉龍沒什麽反應,只是象征性地回握了他的手。

這才慢慢松了口氣。

二虎子又開始又蹦又唱,唱的是當地的民歌。

巧芽芽,生的怪,盆盆生,手中蓋。

七月七日摘下來,姐姐妹妹照影來,又像花兒,又像菜,看誰心靈手兒快!

小景從來都沒聽過這樣的民歌,尤其二虎子笑嘻嘻地唱,聽起來有些滑稽可愛。

尤其聽見“姐姐妹妹照影來”時,小景忍不住也緩緩念了起來。

在“照影”二字上,反覆念著,總覺得這兩個字很好,很好。

可具體哪裏好,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反正就覺得這兩個字很好。

待回到家時,天夜也暗了下來。

二虎娘高興得很,說什麽也要殺一只老母雞,替大兒子接風洗塵。

不管越無塵怎麽說都無用,哪怕說,他現在是道士,要守門中戒律,不可沾葷腥。

二虎娘也不聽,說什麽:“你不吃也行,哪怕就聞聞味道,看幾眼,阿娘心裏都高興的!”

說著就催促著二虎爹趕緊抓只老母雞來,二虎爹笑呵呵地去了。

二虎子高興得又蹦又跳,大喊著晚上有雞肉可以吃了。

農家養幾只雞不容易,就等著雞下蛋,好拿到集市上換幾兩碎銀子。

像是二虎家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頓葷菜。

之前小景剛來,二虎娘沒舍得殺雞,但還是每天給小景煮個雞蛋,讓小景好好補一補,都沒舍得多煮一個給二虎子吃。

把二虎子饞得口水直流,但也懂事地不會去要。

雖然小景每次都私底下偷偷把雞蛋留給了二虎子吃。

小景也沒閑著,二虎爹去殺雞,二虎端碗接雞血,二虎娘切菜,他就過去幫忙洗菜。

等菜洗好了,小景就去燒火。

越無塵看著小景麻溜地摘菜洗菜,還很熟練的燒火。

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個普通的農家少年。

二虎娘怕煙熏著了大兒子,也怕把大兒子身上的道袍弄臟,就催促著讓他先出去坐一會兒,馬上就能開飯了。

越無塵很想多看小景幾眼,但又怕露出端倪。

便只好走到院子裏,正好二虎爹把雞也殺好了,正蹲在院子裏用開水燙一燙雞毛。

二虎則是掄起比他還高的掃帚,清掃著庭院。

夜幕降臨,萬家燈火徐徐燃了起來,遠處山脈連綿,蘆葦垂著雪穗在夜風下輕輕搖曳。

等飯做好後,一大家子洗幹凈手,擠在一張圓桌旁吃飯。

二虎爹將珍藏了好久的燒酒拿出來喝,二虎娘把上回去人家喝月子酒,送的一包紅糖拿了出來。

做了幾張紅糖酥油餅,招呼著越無塵趁熱吃。

二虎子咬著筷子,滿臉渴望地盯著盤裏的大雞腿,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

“大龍,你不能吃葷,那你就吃點紅糖酥油餅吧,你小時候最愛吃了,當時家裏太窮,一年到頭都摸不到紅糖,你臨走前,還心心念念著想吃,阿娘都沒法給你做,現在你好不容易回來了,來,多吃點。”

二虎娘把一塊紅糖酥油餅夾到了越無塵的碗裏,眼中含淚地催促他快些吃。

還不忘記給小景也夾了一塊,含淚笑道:“大娘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家裏有什麽就吃點什麽,今個大龍回來了,大娘太高興了,來,阿軒,你也多吃點,吃飽吃好了。”

小景道了聲謝,知道自己今個是沾了陳玉龍的光了。

他並不感到失落,也沒覺得心裏有落差感。

知道二虎娘已經對自己很好很好了,陳大哥那麽多年沒回來,二虎娘自然高興壞了。

“來,二虎,你一個雞腿,阿軒也吃一個雞腿,都還是孩子……阿軒太瘦了,多吃點啊。”

二虎娘知道大兒子不能沾葷腥,便沒給他夾,把兩個雞腿分給了二虎和小景。

小景自然不能要,趕緊把碗端走,搖頭道:“我不愛吃雞腿。”

“哎,你看你瘦的,臉上都沒什麽血色,要是被你親娘看見了,那得多難過?阿軒聽話,把這雞腿給吃了,你吃胖點,大娘心裏也高興!”

好好的一頓飯,老兩口基本沒怎麽動筷子。

二虎娘一直給三個孩子夾菜,生怕孩子們吃不飽,也吃不好。

二虎爹不善言辭,沈悶地喝著那二兩燒酒,不敢喝太快,怕一口氣喝沒了。

小口小口地往嘴裏抿,不知道是不是太不勝酒力,眼眶紅紅的。

一頓飯吃完,二虎娘又趕緊去燒熱水,說什麽村裏有風俗,遠道而來的親人回家第一晚,無論如何也得洗個熱水澡,換上從前的衣服才行。

越無塵多次想要婉言謝絕,可實在不忍心拒絕一位老母親的善意。

二虎娘從箱底拿出頭幾年就給大兒子做好的衣服,結果對著大兒子一比。

衣服做得太小了,壓根就穿不進去,她就既難過,又發愁地捧著衣服道:“孩子太久沒回來,我都不知道你長多高了,衣服做太小了,沒法穿了。”

越無塵寬慰道:“雖然我是道宗的外門弟子,但也不好隨意褪下道袍。”

如此,二虎娘的心這才好受了些,又轉頭去收拾床鋪。

家裏一共就一間廂房,中間搭了磚頭隔成兩間,外加一間小廚房。

老兩口睡一張土炕,二虎子睡的床是用大戶人家不要了的門板,加土磚壘起來的。

小景來了之後,就跟二虎睡在一張床上,並不擁擠。

眼下大兒子回來了,二虎娘又不忍心把小景趕出去睡雞棚,索性就擡來兩條長凳,靠在床邊。

等把床鋪收拾好了,又拉著大兒子的手,幾次想開口問問這幾年為什麽不寫信來。

又怕大兒子一路勞累,連聲催促著他趕緊休息。

越無塵望著那張可以說得上陳舊破爛——但收拾得非常幹凈整潔的床鋪,陷入了沈思。

直到二虎子喊他:“大哥,讓景軒哥哥睡在最裏面,我睡中間,你睡外面行不行?”

越無塵點頭,說了個“行”。

然後他就看見小景脫下外裳,往床裏面一挪,把自己緊緊貼著墻睡,盡量不占地兒。

越無塵心疼這樣的小景,怕自己的到來會影響小景的生活,便起身道:“我不困,你們睡吧,我去院子裏坐會兒。”

“大哥,別走呀!”

二虎子急了,拽著越無塵的衣袖說,“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景軒哥哥啊?他人很好的,真的很好!”

小景聽了,下意識擡頭望著陳玉龍,微微抿著唇,有點擔心自己會被討厭。

越無塵道:“並不是,我不討厭他的。”

“那就趕緊上來一起睡呀,快點!”

二虎子使了吃.奶的力氣,將人往床榻上一拽。

三個人並肩躺在床榻上。

越無塵和小景之間,就只隔了一個二虎子。

只隔了一個半大的孩子。

越無塵實在沒有和人同床共枕的習慣,一向不喜歡同人親近。

躺在床榻上,身體僵硬,說不出來的難受。

可小景卻似乎挺喜歡和孩子親近的,和二虎子挨得很近。

這方面也不像林景。

因為當初的林景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一個人睡覺了。

越無塵其實並不會照顧尚在繈褓中的孩子。

把孩子交給了幾個比較細心的女弟子照看,因為沒有奶.水這種東西,便餵的米糊給孩子吃的。

等林景再大一點,會走路了,就開始認識人了,會用小奶音甜甜地喚越無塵師尊。

還會伸開肉乎乎的手臂,奶聲奶氣地說:“要師尊尊抱抱,師尊抱抱。”

越無塵雖然不太喜歡孩子,但他蠻喜歡林景的。

便抱著小林景在懷裏,拿起撥浪鼓逗孩子玩。

等林景大概兩歲多的時候,越無塵就把他帶在自己身邊養了。

一開始是在自己的寢殿支一張小床。

夜裏小林景就在小床上睡。

可能是孩子太小了,又沒有爹娘陪伴,夜裏總是抱著小枕頭,偷偷摸摸地爬上越無塵的床。

每天早上醒來,被子一掀開,越無塵就能看見,一個奶團子正趴在他胸口,睡得很香甜。

但這種趴在師尊胸口上睡覺的好日子,並沒有維持很長時間。

大約到林景三歲時,就開始分房睡覺了。

越無塵讓人在沈清源住的寢殿旁,又清整出一間小屋。

然後讓小林景住進去。

當時沒了小林景爬床,越無塵還有些不習慣。

沈清源可從來不慣著師弟們的毛病,不管是外頭刮風下雨,還是電閃雷鳴。

都不會同意林景和自己睡在一間屋子裏。

就有一回,越無塵記得特別清楚。

那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小林景被窗外的雷聲嚇醒,哭著跑去敲他師兄的房門。

可沈清源一直都沒開,還訓斥他,讓他小聲點,過了宵禁不許大聲說話,

還告訴林景,不許他去打擾師尊休息。

那時的林景雖然年紀小,但已經很聽話了。

果真沒敢再有大動靜。

只是越無塵早上醒來推開房門時,就看見一個小孩子,渾身濕漉漉地趴在門外睡著了。

經過那一次後,沈清源的房門就習慣性地不反鎖了。

只要林景夜裏敲他房門,沈清源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他進去了。

為的就是不讓林景去打擾師尊休息。

這些都是很久之前發生的事情了。

如今回想起來,更多的還是酸楚感。

夜色下,越無塵忍不住又往小景的方向望去。

借著從窗戶縫裏擠進來的月光,他看見小景側躺著,兩手交疊著護在胸口睡熟了。

連睡覺都保持著這麽一種警惕的姿勢,越無塵都不知道,在小景身上到底還發生過什麽事。

居然讓小景連睡覺都要兩臂交疊環胸地保護自己。

其實,小景也並沒有睡著。

他其實很抗拒和別人同床共枕。

之所以願意和二虎子睡在一頭,那也只是因為二虎子是個孩子。

小景對孩子沒有什麽抵抗力,他挺喜歡小孩子的。

可能是之前跟在羅素玄身邊,小景見過男人是怎麽欺負死男人的。

就特別畏懼那種事情。

雖然小景也不懂那是在做什麽,又為什麽一個人會笑得很開心,另一個人會叫得很淒慘。

但他就是很抗拒。

說不出來的抗拒。

小景不是認定陳玉龍會跟其他人一樣,對他動手動腳。

只是莫名地有些緊張。

這種緊張的感覺,上一回出現,還是在跟越無塵同處一個屋檐下時。

那道鮮紅的,好像血一樣的豎痕,整整在小景的腦海中浮現了一整夜。

以至於第二天早上,小景的眼底都浮現出明顯的青灰,一看就是沒睡好。

二虎娘遞了個雞蛋給小景,抱歉又關切地道:“阿軒,你是不是哪裏不太舒服?大娘帶你去看看大夫,讓大夫給你開點藥吃吃,好不好?”

“我沒事,就是昨晚在想事情。”

小景接過雞蛋,悄悄收了起來,打算回頭拿給二虎子吃。

低頭默默把米粥喝幹凈了。

再一擡頭,正好同陳玉龍四目相對。

當即微微有些尷尬。

二虎娘道:“大龍今年二十出頭了,比阿軒虛長了幾歲,阿軒,你要是不嫌棄,就喊他一聲玉龍哥。”

越無塵並沒有說什麽,只是順勢望向了小景。

“玉龍哥。”

小景飛快地喊了一聲,然後趕緊低下頭喝粥。

越無塵也下意識應了一聲,略一思忖,他才道:“那我就直接叫你阿軒好了。”

“太好了,我盼了那麽多年,阿軒一到咱們家,大龍就回來了,阿軒真是咱們家的福星啊!”

二虎娘說著,又給小景夾了一筷子青菜,笑著說,“多吃點,千萬別客氣,就把這裏當自己家,大娘可稀罕你了,長得這麽漂亮,阿軒真是太招人稀罕了!”

“阿軒要是個女兒家就好了,留下來給大娘當兒媳婦!”

“咳咳咳。”

小景有受到驚嚇。

越無塵也微微楞了一下。

二虎娘又道:“不過這樣也很好,大龍多了一個弟弟,二虎子又多了一個哥哥,阿軒哪哪都好,就是太瘦了,看起來沒什麽精氣神。”

“對了,大龍,回頭也教阿軒幾招防身的,以後別人想欺負阿軒,萬難!”

二虎子也蹦起來大聲道:“誰敢欺負景軒哥哥,我大哥哥揍死他!”

越無塵忍不住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點頭道:“好,我會保護好阿軒的,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註:二虎子唱的那個民歌,不是我自己編的,是引用。2021-11-29日留,已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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