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芳潤咬著牙點頭：“說是毫發無損也不盡然，打擊確實殺死了部分組織，但更多的能量順著銀色流體擴散，被其化整為零吸收了，根據對銀色流體增殖模型的耗能推演，消滅掉的組織不及其吸收掉的能量，除非我們擁有十倍於此的天基武器，冒著報廢的風險連續發射，一口氣摧毀掉所有銀色流體的組織，否則的話……不過是在給對方送營養罷了。”

事情到這兒，其實就已經陷入了僵局，與此同時，外交部聯絡兩極聯盟的另一半，位於南極圈的極光森林……結果也不順利，確切來說是音訊全無，因為沒有艾子檀的庇護，大概在這場天地異變中損失慘重吧。

兩極聯盟只能祈禱銀團子不要這麽快就瞅上兩極地區，讓他們有點時間想對策，看看能不能另辟蹊徑找到解決辦法。

各個部門正為此高速運轉呢，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居芳潤一眨眼睛，短暫的恍惚後，發現自己回到了一周前。

由於記憶中的災厄令人匪夷所思，居芳潤不由懷疑這是不是一場逼真的噩夢。

直到接下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發展，都與原本的軌跡一模一樣為止。

居芳潤這才敢確定，確定末日是真的有可能發生。

雖然不明白前因後果，還不知道艾子檀的存在，但她也立刻開始了行動。

首先是找到了自己的父親，交通部部長居自明，在她說中了接下來發生的一些事情的前提下，父親對她所言的一切半信半疑。

畢竟巨環花園是理性的高地，講什麽都要有論據，有證據，自家女兒居然自稱體驗了時間旅行，開篇就是一周後銀團子突然毫無征兆的暴走，濱海星人瀕臨末路也就算了，之後永動列車脫軌，從400米的高度俯沖到地上，所有人居然只是輕傷是什麽鬼？

老父親表示自己很難接受啊，這難道是年輕人之間流行的什麽玩笑嗎？

“我沒能徹底說服父親，”居芳潤說，“可能，等到明天必然發生的事情出現，父親才會相信我，但時間緊迫，我們哪來一天可以浪費呢？”

說到這裏，感覺自己說得有點多了，她打住話頭，沒繼續說自己現在的打算。

艾子檀想了想說：“你們對銀團子為啥暴走，有什麽頭緒嗎？”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居芳潤說：“有，但眾說紛紜。”

“你的看法是？”

“我？老實說，我沒什麽特別的看法，所有的技術都是雙刃劍，有好的地方，自然就有不好的一面，銀團子在推廣使用這20年來，一直都只有好的一面，對人類存續有利的一面，現在問題顯露出來，情況嚴峻，但好在我們還有挽回的機會。”

頓了頓，居芳潤又說：“我們對銀團子的理解很淺薄，無法確定其問題的成因，但我們可以解決問題。”

“準備提前用天基武器？”

“不錯，”居芳潤說，“若能說服園長，便可以派人秘密與地標會、開天會等組織接觸，然後讓所有人都離開提速點，遠離銀團子，最後我們以天基武器進行小功率連續點射，4個小時內可以摧毀行星表面所有的銀團子。”

“就算有少量漏網之魚，比起上周目多到無法處理的量級，也要好太多了。”

這確實有可行性，別看最後的銀色海洋聲勢浩大，天基武器拿其無可奈何，但那是它吞噬大地、瘋狂增殖之後的結果，在這之前，哪怕所有銀團子加在一起，也不及銀色海洋百之二三。

既然天基武器可以小功率連續點射，有這樣的攻擊模式，那確實可以解決銀團子。

可是……

“我想不用強調你也能明白，”艾子檀說，“如今除了兩極聯盟以外的人，都離不開銀團子。”

說到底為啥現有的大部分大型載具都被銀團子代替呢？不就是因為在經歷了將近40年（追擊紀元開始時，很多載具都是二手貨）的過度使用後，各種載具大量報廢，不得不依賴銀團子活命嗎？

如果一下子失去所有的銀團子……

居芳潤的眼眸中只有理性的光澤：“這固然令人心痛，但我們太弱小了，不這樣做就會全滅，我們沒有選擇權，最多只能收容一些有價值的人才，還是說，您有更好的辦法？”

至於“死得不是你們當然從容”、“你們下去讓趕路人上來”之類的蠢話，艾子檀當然不會說。

趕路人和提速點上的城裏人，大部分知識和文化水平都不高，就算讓他們上列車，就算同時解決了造化之氣和銀團子的問題，最後的結局，也不過是永動列車報廢後，所有人回歸小作坊手工時代罷了。

不知道要花幾個十年才能填補科技大倒退帶來的衰敗。

小久：那啥，艾子檀……

艾子檀：我知道，但你閉嘴。

她這次的工作，其實可以結束了，可以強行畫上句號了。

巨環花園有解決銀團子的辦法，至於造化之氣，只要引導地標會找到高空中的控制樞紐，一切自然也會迎刃而解。

隔壁海華星的信號……既然這麽多年下來，都只有沒什麽實質性威脅的訊息和電碼，說明就算海華星上有問題，暫時也不能直接幹涉濱海星，可以等濱海星文明緩過氣來，自己去海華星看咋回事。

綜上所述，問題算是解決了，如果她是個渾水摸魚的職場老油條，再花點時間收拾首尾，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至於羅霄胄老爺子為啥遇襲啊，柳氏研究所又有什麽秘密啦，啟迪者聽到的海神遺言具體內容是啥啦……這又有什麽關系？

艾子檀揉了揉眼睛：“走吧。”

“？”

“你不是說服不了居自明嗎？加上我情況不同了吧？”

居芳潤大喜：“當然，我先打個電話。”

她拿出手機，與自家老爹通了個電話。

“……搞定了，父親很有興趣見你。”

小久：ε=（？？ο｀*）））唉。

小久唉聲嘆氣當然是有原因，因為居自明掛斷電話後，立刻聯系了園長——巨環花園的最高執政者。

而後，巨環花園內最強大的異能者和特別行動小隊齊聚一堂，意圖對艾子檀……好吧，意圖抓活口啥的，這個打算不能說沒有，但主要目的還是為了保證自身安全。

居芳潤對此沒多想，沒有想到自家老父親會給艾子檀下這麽個套子。

因為……只要親眼見過上周目尾聲絕望的景象，無論是誰都會明白，現在已經沒有餘力再相互質疑，你爭我鬥了，濱海星文明再次瀕臨滅絕的邊緣，正是不惜一切，也要讓文明延續下去的生死存亡之時。

哪怕巨環花園經此一難後，統治者換人，勢力全部洗牌，也不是什麽不可以接受的代價。

可惜……在花園人中，只有居芳潤還有上周目的記憶，她親歷列車脫軌，親眼見過末日，見過天地災厄充溢空氣，堵塞呼吸，見過銀色海洋的可怕。

居芳潤此時和她父親，和其他所有的花園人，在認知上存在巨大的鴻溝。

約定地點是在列車內一處不見天光的人工花園中，見面後，穿著挺拔的藍色軍服的居自明開門見山：“聽說，正是你讓小女做了一場噩夢？”

居芳潤焦急的糾正：“父親，這不是噩夢，這都是真的……”

居自明擡手讓女兒噤聲，他接著說：“小芳會被你騙過，是因為她一輩子都生活在列車裏頭，沒怎麽去過外面，對異能者的情況也不是很關註，但我不同。”

“我參加過二十年前的那場戰爭，我知道異能者到底是一群何等不講道理，顛覆常識的存在。”

“恕我直言，我認為，你只是在欺騙我的女兒，你所圖甚大，目的不明，除非你能拿出證據來，比如說……現在，你讓我保留記憶回溯時間，如此一來，我便會相信你，你在花園自然會得到超乎想象的地位。”

艾子檀沒有回答，她的目光掃過周邊的植被，在每一個襲擊者的藏身處停頓了一下視線，仿佛是在挑釁每一個異能者，見到她這樣的舉動，居自明眼中閃過一絲凝重，他當然明白，這是一種示威，對自身實力的自信。

——你們的安排我都知道，但我還是不在意的來了。

“時間回溯多少存在副作用，”讓居自明初步明白了自己的立場後，艾子檀說，“能不用盡量不用……”

就在居自明的目光化為懷疑和戲謔的瞬間，艾子檀和小久商量了兩句，有了後文：“影像資料可以嗎？”

此話一出，周邊的空氣都安靜了幾分，居自明花了幾秒鐘時間來理解她到底在說什麽。

“……影像資料？”

“對，小久，出來見個面吧。”

小久：（╬￣皿￣）凸

小久帶著它投影的顏表情登場了，一閃一閃說話了：“本機這裏有銀團子暴走後的大量影像資料和數據，你們的接收終端呢！”

居自明揉了揉眼睛，從兜裏掏出一副老花鏡，擦了擦戴上，困惑的打量著在空中飛來飛去，會投影顏表情的玻璃球，只覺得有點魔幻。

雖然巨環花園上，也不是沒有能浮在空中的小型設備，但……但這個玻璃球，這種敏捷性，還有人性化的語氣和根本看不出門道的構造……

如果不是眼前這個異能者（？）的惡作劇，事情恐怕真的不簡單。

既然被發現了也就沒必要繼續躲躲藏藏，一個異能者現身，取下自己手臂上的大容量儲存終端說：“這個可以嗎？儲存格式比較少見。”

“哼。”

小久不屑的望了一眼這落後的個人輔助終端。

異能者不在乎言語上的挑釁，他只是在抽出終端數據線後，手拿接頭，一臉困惑的望著看起來並沒有接口小久，後者直接說：“好了，傳輸完成，都打包成你們在用的格式了。”

異能者震驚的低頭，看到自個兒終端的外置儲存空間平白無故的紅了，差點就被撐爆。

居芳潤望著這名異能者胸前的特別行動隊標志，哪裏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她頓感無奈，但深知現在說啥都沒用，只得保持沈默。

彈出外置儲存卡，放到另一名同伴的手裏頭，後者掂了掂，點了點頭，做出了肯定的回覆。

看樣子是在用某種異能檢測是否存在洗腦之類的危險性，確定沒啥問題後，才裝進卡盒裏，送到居自明手裏。

居自明收起卡盒，起身說：“你提供的資料，我們要進行核實。”

“應該的。”

“……請你在這裏等待半個小時，小趙！你過來安排一下招待！”

說罷，居自明親自帶著卡盒的離開，只留下從花園外邊一路狂奔到艾子檀旁邊的小趙。

小久：雖然曉得巨環花園以理性和科技進步優先，官僚主義基本沒有，但讓貴客獨自待在花園，自己離開……本機怎麽感覺不大對呢。

艾子檀：你想多了，我們現在可不是花園人的貴賓。

小趙立刻讓人搬來了躺椅和吃食，還提供了最新的觀影終端，看樣子還真想讓她就這麽老老實實的待在原地，不要走動。

……暫時配合一下，也不是不行。

居芳潤對這樣的安排也沒說啥，主動接下了老爹沒有完成的接待工作。

“事關重大，請您諒解。”

“沒事，我現在不忙。”

而且一點也不無聊，神識掃描時刻偷窺那邊的進程。

卡盒內的儲存卡先在臨時征召的甄別小組那兒走了一圈，畢竟，在一切研究和分析開始之前，得先確定資料的真實性。

大約六分鐘後，遭受了巨大精神打擊的甄別小組，極為保守的給出了主觀性結論：“內容荒誕，但我們沒有證據證明這些資料是偽造的。”

於是，原始資料封存，覆制品分別送往各個部門研究。

那永動列車恐怖的脫軌實況，銀色海洋填充大地，地震、火山、颶等天災一路可見，根本不見活人的影像，加上一大堆各種視圖和數據下，每個接到這些資料的研究部門都炸開了鍋，研究人員都入了瘋魔，或是求知欲，或是恐懼，或是冷汗津津，或是不願相信這些事實……不管如何，研究員們瘋狂研究，想要探明這背後的一切。

由於各個部門之間有車廂分開的地緣隔絕，艾子檀對大多數部門只是掃了一眼就不再關註了——這個設計的亮點在於，如果某個實驗出了問題，這樣能方便壯士斷腕。

不過，有一點令她很意外，某個左腳不幸成為了教材的家夥，梁丘鳴，居然也在解析資料的科研隊伍中。

……他不是負責人體骨骼學方向的研究者嗎？

永動列車上科學家這麽多，艾子檀看不出他參與進來的必要性。

結果……這個瘸了腳的年輕研究員，居然還在一群老資格中間站了C位。

艾子檀：這就是人不可貌相？

重點關註了一會，艾子檀大概明白了。

梁丘鳴所謂的人體骨骼學方向只是他的副業，他的本職是研究銀團子，對銀團子的生態、機能和社會影響等做綜合性的觀察和研究工作。

……聽起來很厲害吧，但其實，在部門裏頭，研究項目分類越籠統，往往越說明這個研究方向越不受重視。

畢竟，銀團子已經服役了20年未出什麽重大問題，在完成了銀團子的各項數據收集和分析後，明確認識到銀團子至少在百年之內，都不是他們可以研究的東西後，並不打算依賴銀團子技術的兩極聯盟舉起大刀，大砍銀團子相關項目的經費，審批也卡得很嚴格，僅允許一些觀察性的研究。

如此一來，雖然杜絕了花園人有一天會因為真香而對銀團子投懷送抱的可能性，但也確實讓銀團子技術相關的大量學科陷入停滯的窘境。

因此，梁丘鳴所屬的研究所經費緊缺，生存艱難，只能搞副業賺錢，連自個兒左腳的骨折都要做成教材，也就是先前與她說過的，要做成3D動態模型拿去有償授課，以此維持自家研究所的運行。

聽起來也是有點心酸。

更糟心的是，當自家的研究派上用場的時候，梁丘鳴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在以最快速度對資料進行整理後，梁丘鳴在助手的攙扶下，繪制完了精簡說明圖，簡明扼要的總結當前的情況。

“時間緊迫，考慮到隔行如隔山，科研領域隔銀河，我盡量以容易理解的說辭說明。”

“從我們團隊的長期研究來看，銀團子本身具備與癌細胞相似的無限增殖能力，換言之，其目前表現出來的、所有的有限分裂和會自然雕亡的現象，都只不過是地標會人為添加的限制。”

“這個限制，地標會稱為基因桎梏——也就是銀團子在指令的作用下，自發性的雕亡、停止分裂的過程，而並非它自身做為生物的局限性。”

“與之相對的，銀團子的算力雖高，卻不具備自我意識，沒有主觀能動性，這是保證基因桎梏能順利運行的基礎。”

頓了頓梁丘鳴繼續讓在座的不同部門負責人，理解這其中的區別：“換言之，說個極端點的例子，如果它的指令因某種緣由被更改，那它完全可以沖破基因桎梏，迎來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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