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憐從苑香樓回到宰相府後，便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任誰來敲門也不理。

連衣服也不換，莫憐撲倒在床沿上痛哭，聲聲痛入心扉。

她的心似活生生被人撕開兩瓣般，痛得她喘不過氣，蔓延在心上，撕心裂肺。

不敢相信，她真的不敢相信。她不相信皇甫斐羽竟會如此對待她。難道他的溫柔都是虛情假意嗎？他對她說過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莫憐已經分不清了。他所做的一切，如爹所說，都是為了報覆？難道，他待她，竟真的連一分真情也沒有嗎？

他為何要如此踐踏她的真心？一切都是計劃嗎？就連他們的初次相遇，也在他的計劃之中？他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假的！都是為騙她入網的魚餌，而她，竟傻傻的、不顧眾人的反對，毫不猶豫縱身一躍，跳入那深不見底的泥潭中，蒙蔽了雙眼。

龍母廟那一日，她被四大惡人追殺都是他執導的戲吧。可是莫憐想不透，為何到最後，他卻又縱身跳出，來為她驅趕惡人？又為何，像生怕失去她般，將她緊緊的擁在懷中？而不是，一手將她推入黑暗的幽谷？她想不透，想不透。

記憶像走馬燈似的回播著，每一個畫面都狠狠的沖擊著莫憐受傷的心。那般笑容，那般眼神，怎會是假？

莫憐不想相信，試圖尋找一絲真情的證據。回憶一遍又一遍地重播著，最後停落在剛才分離的那一刻：他執起她的手，心疼萬分的為她包紮傷口，眼裏透露著自責與懊悔。

怔了怔，莫憐舉起受傷的左手，包紮在傷口處的，是已被紅色的血液侵濕的華貴衣服的破碎一角。那是那個男子的衣服。這條布，也是那個男人見她受傷後撕下為她包紮的。他已清清楚楚的與她袒露自己的目的，又何須再虛假做作的為她傷心、為她自責？若真恨她，龍母誕那一日何不幹脆的置她於死地？苑香樓那一刻何不不予理會，讓她的血流幹？但這又證明什麽？那個男人原本是想殺她的，原本是對她仇恨的。可是，莫憐感覺的到，在龍母廟的那一夜，他的那一個溫暖的懷抱，不是假的。

一個隱約的念頭在心中慢慢成形，莫憐想大膽的去相信，相信自己的猜想，相信自己的第六感，相信——那個溫暖的懷抱。

打定主意，莫憐就直奔皇宮。

一進入房間，正坐在椅子上由著宮女梳妝的皇太後歡喜的招呼著莫憐，“哎喲，小憐兒呀，你可想死皇奶奶了，皇奶奶昨天還在念著你怎麽都不來見見皇奶奶呢！過來，過來，讓皇奶奶仔細瞧瞧你。好多天沒見了，皇奶奶可想你了。”

“皇奶奶，憐兒來跟您請安了。”莫憐輕輕的一躬身，行了個禮，便向皇太後走去。

“好了，好了，別梳了。”揮去宮女，皇太後笑道：“坐，坐。”拍了拍旁邊的空位，示意莫憐坐下。莫憐聽言，毫不忌諱的坐下。皇太後待人可親並不為禮教束制，早把當她孫子般看待，對她憐愛有加。其他皇子、公主有的東西，她莫憐一樣也不會少，皇奶奶總愛一庫拉的往她身上堆。就好比當日，皇太後死活要莫憐如其他皇孫般喊她奶奶，莫憐無可奈何，便逞了她的欲，由著她老人家高興了。大家知道後，皇子公主們便愛開她玩笑，一見著她便拉著她叫她皇妹妹了。

“哎喲？小憐兒讓皇奶奶瞧瞧。”皇太後突然心疼的拉著她的手，扳過她的臉仔細的打量著道：“是誰欺負你了？告訴皇奶奶，皇奶奶讓他吃不完兜著走！你看你看，瘦了這麽多，看得皇奶奶心都痛了。”

“皇奶奶放心，沒有人欺負憐兒。”溫柔的一笑，莫憐道。

“那為何幾日不見就瘦了這麽多呀？”皇太後皺著眉，疑惑的問道，“是不是怕皇奶奶擔心，不敢說？”

“絕對不是。皇奶奶您知道，憐兒可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人，誰人敢如此大膽欺負憐兒？您說是不？”

“那也是。”皇太後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

“皇奶奶，”莫憐握住皇太後的手，露出認真的表情，道：“不瞞您說，憐兒這次來，是有事問您的。”

“哦，什麽事？但說無妨。”

“其實是這樣的……”低了低頭，莫憐輕啟唇瓣，道：“憐兒，想問您有關四皇子的事情，請您把他的所有事都告訴憐兒好嗎？”幾近懇求的目光，閃閃的望著皇太後。

有些怔了怔，不解的問：“怎麽啦？為何要問斐羽皇孫的事？你應該還沒見過那孩子吧？”

“皇奶奶，您別問，告訴憐兒好不？”莫憐撒嬌著說道。

皇太後打量了莫憐一會後，眨了眨眼，有些了然的道：“哦，皇奶奶知道了，你這小丫頭喜歡小斐羽。”

莫憐被她一語道中心事，兩抹好看的彩霞蔓上雙頰。

“傻孩兒，有什麽好害羞的，這可是好事呀！斐羽是個好孩子，皇奶奶還在想該怎麽湊合你們兩個！哈哈，這下可好，自己對上了眼，不用皇奶奶費心了。”皇太後樂呵呵的直嚷著這是好事，想到他最疼愛的兩個孩子能促進好事，笑得合不攏嘴。

“皇奶奶，您想到哪去啦？憐兒可什麽都沒說，您別胡思亂想，憐兒只是對四皇子有所好奇，來問問罷了，您可別想歪了。”

“不想歪，不想歪。皇奶奶是明理之人，孩子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皇奶奶由你們自個玩去，呵呵。”見莫憐羞怯的表情，皇太後對自己心中猜想已作肯定，不由得笑瞇了眼。見莫憐又想反駁，她趕緊道：“你說，你想知道什麽，皇奶奶都告訴你。”

“恩，憐兒想知道他小時候的事。”紅霞尚未退卻，莫憐低垂著頭，小小聲的說。

“斐羽他是個好孩子。”皇太後也不再逗弄莫憐，開始講述她想知道的事，“相對的，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莫憐仔細的聽著，她想知道皇甫斐羽少時的事，她想了解他。

頓了頓，皇太後露出回首往事的哀傷神情，幽幽的繼續道：“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是個相當可愛的孩子。活潑愛動，逢人就笑，與一般孩子無異。可是，在他三歲的那時開始，我們發現他變了，他變得不再愛笑，他不再見著來人就粘著他陪他玩。他變得沈默，更多時間，他靜靜的坐在門檻，望著庭院裏的池子，望著他的娘親。每天，什麽事都不做，都能呆呆的望上一整天。我們都知道，是她娘改變了他。皇帝孩兒犯下的最大的錯，就是娶了一個不愛他的女子入宮為妃，固執的深愛著她，想將她捆綁在身邊。這般魯莽的行為，就這樣害了一個無辜的孩子。斐羽他母後對他並不好，可以說，相當討厭他。也許她認為，跟不愛的男人所生下的孩子，不該存在。即使那個男人本為帝皇，那個孩子應為皇子。在斐羽七歲的某一日，他落水了……”講到這裏，皇太後的眼眶有些泛紅，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事，想起那個女人狠心的一幕她仍有種觸心般的痛。那是一個單純天真無辜的孩子，她不該將她的怨恨發洩在他身上。若作為一個稱職的母親，一個尚有人性的人，她是不該如此對他的，不該。

“落水了？那最後怎麽樣了？”莫憐擔心的追問，她知道皇甫斐羽小時候定是受了什麽刻苦鉆心的傷害。

皇太後深深的瞄了莫憐一眼道：“所有的事情就在這一刻爆發了。”微微的嘆了一口氣，皇太後搖了搖頭，有些哽咽的繼續道：“我們趕過去才知道，斐羽之所以落水，全是因為那個女人，他母後、月靈那孩子定是瘋了，被所有一切壓抑得瘋了！她竟如此狠心，殘忍的將自己的孩子推入池中！”

莫憐驀地一震，耳朵嗡嗡作響，聽不進皇太後的哭號，若不是皇太後如此痛苦啼哭，她真要懷疑自己聽錯了。俗話說虎毒不吃兒，莫憐不能想象有哪個母親，能親手將自己懷胎十月的孩兒推入死亡的懷抱。莫憐不知道，那時候小小的皇甫斐羽，是用什麽心情去承受自己至親的人如此狠心的舉動。

誰人能想到，本應與自己最親的人，會在背後，在他暮然回首的那一刻，冷著眼，舉起手，將一個小小的孩童，推向身後深沈的池水中。冷著眼，看他被冰水淹沒，那個人的心，定是火燒般的痛吧！

“等侍衛將斐羽孩兒救出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那個時候，大家都以為，斐羽孩兒薄命，年紀小小，卻將要離我們而去了。但，幸好老天對他有所憐憫，沒將他召回身邊，那孩子在垂死邊緣中活了下來，卻變得更加的沈默了。”皇太後回想往事，當日辛酸似在眼前，早已泣不成聲。

莫憐捂著嘴，不讓自己的聲音洩出一分，眼淚卻控制不住的滑落。難怪他如此恨她，如此執意的要殺她，原來他竟有如此叫人心碎的往事。

“現在回想，月靈那孩子，也許是想殺了她的孩子後，再自殺。”皇太後用手絹擦了擦眼淚，“皇奶奶當時相當氣憤，月靈那孩子長得溫柔賢惠，竟能幹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一氣之下，硬是要將她貶入冷宮。斐羽孩兒雖小，卻早已明了冷宮不是人待的地方。皇奶奶還記得，他拉著哀家的手，求哀家放過他母後，我那皇帝孩兒也執意的不肯將她貶入冷宮，到最後，只好封鎖了這件事，不了了之。”說畢，溫柔的為莫憐拭去眼角的淚水。莫憐細細的哽咽了會，啞著聲音問道：“那麽，段貴妃就是在那之後病死的嗎？”可憐的皇甫斐羽，也許在他眼中，他只想要他母後能愛他吧。

“不。”搖了搖頭，皇太後將昭告世人十幾年的謊言真相一一道了出來：“我朝歷史上，段貴妃在十幾年前便已經仙逝，其實並不然，她，並沒有死。”

“什麽？”莫憐尖叫，“那、那為何……”

“水池溺水一事過後，她便開始請求皇上，讓她出家為尼。皇上本就深愛著她，再說史上哪有貴妃出家當尼姑的，這不損壞了皇族的聲譽麽，自是不能答應她。可是，她似是下定了決心，長跪於太皇廟不吃不喝也不睡，若出不了家，便餓死在太皇廟。最後沒辦法，皇上不忍心見自己深愛的人活受罪，割痛答應了她。月靈孩兒還提出了一個條件，她要斐羽陪同她一起前往，住在她的庵下村落。哀家自是不答應，怕她再有危害斐羽孩兒的舉動。可，皇上他答應了，因為斐羽長得像她母後，皇上他得不到自己心愛的人，卻要天天看著與他心愛之人相似的孩兒，他受不了。所以，便答應了她的請求，將他們母子兩人一同送出了皇宮，而且昭告天下，段貴妃已死，四皇子臥病不起，送出宮外修養。所有的來龍去脈，便是如此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個故事說起來，竟是如此坑長。只是皇太後有一個疑惑，段月靈當年為何要求帶皇甫斐羽一同離開，這是他想不透的，長久以來都想不透。

“憐兒都不知道，四皇子有這般童年。”莫憐低垂著頭，皇甫斐羽會如此，多多少少是與她有關，她怎能不內疚，她怎能不為他感到心疼。

“不過還好，斐羽那孩子回來後，又恢覆了少時愛笑的性子，整個人都圓滑了許多，就這點叫我欣慰。”若持續當年的性子，這個孩子又會變得如何？也幸好，所有的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展。“憐兒呀，斐羽孩兒從小就缺少了母親的關心與疼愛，性格難免多多少少有些別扭，你可別跟他計較。”

“皇奶奶，憐兒知道。”知道了這所有的一切來龍去脈，莫憐想，做起事來也方便多了。

“那就好，你可要與他好好相處。”皇太後欣慰的道。往事歸往事，早已過去的事便不好再多做探究，她現在可是很希望能看到這兩個孩子的好事，例如：喜事。

“皇奶奶您放心，憐兒定會與四皇子好好相處。”笑了笑，終於知道了一切原因的莫憐心情輕松，一雙烔烔有神的柳目又變回了原有的清澈。她，要勇敢地放手去做，她不想自己在往後的日子裏因為自己的膽怯，失去什麽而後悔，她不能留給自己傷心後悔的機會。所以，她要緊緊的抓住屬於自己的幸福，不再讓它有機會溜走。過去的就已成為歷史，人怎能被歷史所束縛。上一代的事雖不能說與他們無關，但卻不能由他們來背負上一代強烈的感情束縛，那本不該屬於他們。所以，她便要前往尋找能夠解開他們惡劣關系的事物，才能讓所有人忘卻過去，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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