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斐羽站在小道入口，握緊雙拳，以至於指甲深陷其肉也不知。冰冷的鮮血一點一點的滑落，他的表情猙獰中帶著隱忍的悲怯，強制的壓抑著想沖回去救她出虎口的沖動，內心深處狂猛的騷動，正在一寸一寸的削割著他僅剩的意志，炙燒著他。心似在滴血，無聲著，傷痛著，燃燒著他，毫不留情的炙痛他冰冷的心。他不明白，心，竟仍能這般疼痛。

他不該的，他真的不該。

可是為何他的心會下不定主意，違背原意的，竟是這般疼痛。現在發生的這一切，不就是他數十年來如一日的願望嗎？他還清晰的記得自己許下的誓，他要毀了那姓莫的女人的一生。可惜她命好，早早便辭世而去，但對他而言，十幾年來深根蒂固的恨意並未隨她而去，深深積壓在心中無處可去。還好，她終是留下了一個女兒。那麽，母債子還，原本打算給予她母親的一切，便由她至愛的寶貝女兒接受了。所以，隔了這麽多年，他如索命的死神，來到了尚不知一切真相的她身邊。

本是這樣的，一切本該按照計劃去進行的，可是為何行至現在，卻失去了原本的用意？他冰凍的心漸漸的被柔情所化解。

那麽，他十幾年來深積於心的恨與他失去的一切，算什麽？

不該，他真的不該。

血從緊握著的雙手中滴落，一點一滴，染紅了沙土，妖艷如花，段斐羽的神志依然沈溺在人神交戰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段斐羽睜開緊閉的雙眸，緊咬著牙，從唇縫中逼出一聲：“可惡！”

轉身向小道路沖進去，瞬間，段斐羽俊逸修長的身影便被黑暗吞沒。

心中狂躁的騷動依舊不曾停歇，他的本能欲望終是戰勝了理智。

不能死，她不能死，他還沒折磨夠她，她怎能死？怎能這般輕易的死去？不，他不允許，絕不允許！她的生命，只能由他親自終結。

段斐羽從小練武強身，疾步飛馳在小道路上，所行之處，強勁的風力總是將兩旁縱樹刮得蕭蕭作響，樹上枝葉應聲而落，飄於空中，旋轉而後，顫顫落下。景色甚美，段斐羽卻無心觀看，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莫憐不能死，不能死。

不知跑了多遠，段斐羽焦躁的心越加沈重，為什麽還沒到？為什麽還看不到人影？這條路，究竟有多長？

依然繼續不停歇的奔跑著，他誓要找到莫憐，絕不善罷甘休。

馳走在小沙路上的段斐羽突然聽到一聲尖叫，心中一顫，便見來路上被黑暗掩去的地方隱約能見到有不明物體向他奔來。段斐羽停下腳步細細觀看，影色越來越近，漸漸清晰。看清來人容貌，心中一喜，將剛才圍繞著他的灰朦心情一掃而空，已漸被喜悅充塞心懷。

“斐羽。”莫憐喘著粗氣叫道，奔向段斐羽身後，緊緊的揪著他的衣角，指著追趕她的四大惡人道：“斐羽，有壞人。”

四賊人也跟著停下腳步，借著微弱的月光瞅了瞅擋住他們去路的藍衫男子，而後表情一滯。

段斐羽皺眉，伸手向後護住莫憐，冷然道：“滾！”

帶頭男子也不猶豫，手一揮，道：“算你們好運，我們走。”領著眾人撤退，往來時小路逃走。

原本故作鎮定的莫憐，見眾人終於離去，不再糾纏不休後，揪住段斐羽衣袖的小手忍不住開始顫抖。

段斐羽似是發覺了身後人兒顯露的懼意，見四惡賊已經走遠，一轉過身，目光便被莫憐破碎的衣袖吸引。溫柔的執起她的手，仔仔細細的查看，白皙嫩滑的肌膚上明顯的印著一條紅痕，咬牙低語：“可惡！”該死，剛才真不該這般輕易放過他們！

白皙玉手上多了一條紅痕，段斐羽越看越心疼。感覺到緊握的小手顫抖的厲害，段斐羽溫柔的撫摸著傷處，擡頭望向莫憐，星眸流露的柔情與心疼表露無跡，輕聲問：“痛嗎？”

莫憐依舊帶有少許懼意的小臉呆呆的回望著他，許久，如珍珠般透明的水珠開始滑落，漸漸沾濕了衣襟。

“怎、怎麽啦？還有哪裏受傷了？很痛嗎？告訴我，憐兒，告訴我。”段斐羽開始驚慌，手忙腳亂的不知該怎麽去安慰懷中的淚人兒。晶瑩的淚珠如琉璃水珠般脆弱，一滴一滴無力的滑落，破碎的跌落在地上。明明看著她無聲落淚心疼得要命，卻為何仍覺得此女子哭泣的神態也是如此之美艷？

他果真著了魔，中毒太深，已至脾肺。

“斐羽，好可怕、好可怕。”莫憐破碎的聲音斷斷繼繼的從那修飾的形狀較好的櫻唇中傳出，一字字如利劍般刺入他的心中。

喉嚨哽住，無語。

已不忍再看那嫵媚動人的淚珠，段斐羽伸手，用力一扯，清靈的人兒落入他廣闊的懷中。用盡全力，緊緊摟住，恨不得能用自己的懷抱，將她所有的淚光吸取。

莫憐反手摟住擁有廣闊胸膛的主人，一股無法言喻的溫暖與安心立刻席卷著她，放心的將自己交給給予她溫暖懷抱的男子，莫憐不再顧忌的哭泣。這個懷抱太溫暖，以至於現在的她，什麽都無法思考。

心疼的感覺依然不被消去，他只能用盡全力，抱緊懷中的人兒，聽她細碎的飲泣聲，感受她在他懷中的溫度。

風溫柔的拂過，枝葉蕭蕭的聲音再次響起，時間早已不知過去了多少，四周一片寂靜，連蟲鳴鳥啼也不見蹤影，似是要將難得的安靜留予他們兩個，讓他們細細品味。

淚痕未幹，猶掛在臉上，莫憐哭的太久，聲音早已沙啞。哭夠了，便收淚閉眼，保留精力，卻依舊不願從溫暖的懷抱中起身，她的身體尚是冰冷，而他的溫度適好為她取暖。他的心跳太吸引人，伏在他身上，聽著一下一下有力鼓動的脈搏，莫憐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這般迷人的溫度與心跳，叫她舍不得離開。

莫憐不離開他的身子，段斐羽便緊緊的擁抱著她，給她想要的溫度。原本狠狠的揪住他，不給他呼吸的機會的心疼無力感，像有魔力般，隨著莫憐哭泣的漸停便漸止，神奇的像是，他的心臟本為她而活，“斐羽。”許久的沈默後，悶悶的聲音從段斐羽懷中傳出，帶著一絲沙啞的哭腔。

“恩，什麽事？”溫柔似水，帶著能化解十年寒冰的柔情。

“我喜歡你。”輕聲細語，一字一句，扣人心弦。

段斐羽的身體霎時僵硬，“我喜歡你”四個字像旋風般植入他的心臟，一下一下的敲動。隨後，僵硬的身體漸漸恢覆，緊摟在莫憐腰側的雙手力度加大，似回應般用力。

許久以後，段斐羽似嘆息般的淡然道：“我知道，我知道。”

等了許久，終於聽見回覆的莫憐在段斐羽懷中露出甜美的笑容，道：“那麽，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

“……”段斐羽又再次沈默，思考過後，閉了閉眼，柔聲道：“記得，都記得。”

“真的？都記得？”再次追問，莫憐的小臉有些微紅，幸好她現在是在段斐羽懷中，所以沒人看見。

“恩，都記得。”那麽清晰在目的記憶，他怎能忘記？

若，他不是段斐羽，不是深受寵愛卻得不到娘親之愛的四皇子皇甫斐羽；若，他的母親並不是三千寵愛集一身卻棄之不顧鐘愛一人的段貴妃，那麽，現在的他是不是就能夠坦然的接受莫憐給的愛、給的溫度？可惜，他不是。他想生為一名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而不是權勢地位於一身的四皇子，他只是想得到娘親的關心與疼愛，哪怕只是一絲，卻也是奢望。對擁有能呼風喚雨能力的他而言，這個願望，太遙遠。所以，他不能。他不能沈溺在奪走他一切的罪魁禍首至親女兒的柔水柳目中，那會讓他遺棄自我。

所以，他要揮劍斬情絲，清清楚楚，幹幹凈凈，不留一端藕絲。

握住莫憐瘦弱的雙肩，不留痕跡的從他懷中帶出，微笑著，在心中將她推開，然後，在地上劃一條清晰的分界線，明確的昭示著，告訴自己：從此，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再對你心軟，不再，受你誘惑……

“斐羽？”莫憐奇怪的看著段斐羽的表情，明明是在笑，為何，他卻給她一種哀傷的感覺？就像是被人搶了心愛的玩具卻無力奪回，只能心疼割愛的表情。莫憐忍不住想伸手撫摸，手仍未伸出，段斐羽淡淡的聲音便傳入耳中：“夜已深了，我先送你回家吧，明日之事，明日再說。”淡淡一語，卻少了入懷的柔情。莫憐想伸出觸摸的手，已提不起勇氣。只是一時刻，為何柔情消逝的這般快速。

莫憐覺得怪異，但見段斐羽已提步向前，回頭向她招了招手，不稍作停留，莫憐跟著向她招手的男子，往回家的路走去。

一路寥寥數語，夜風稍涼，天上月光皓潔，心思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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