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龍母誕。

不遠的小道上，人群紛紛嚷嚷，一盞盞微弱的燭光點亮了黑暗。

輕輕的依在半人高圍墻上，看著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歡聲笑語，不時有一兩個小孩童手牽著手，玩耍著奔跑而過。

段斐羽看得入神，微微的勾起了唇角。

突然，眼前的景物失去色彩，紛紛沈入黑暗之中。

恍惚中，年稚時熟悉的香味向他撲來，段斐羽這才回過神，竟是有人捂住了他的雙眼。

嗅著熟悉的香味，段斐羽輕柔的笑道：“誰？”

其實，他是明知故問。來人，他又怎會不知道是誰。

雙手緊緊的捂住段斐羽的眼睛不肯放松，莫憐偷偷的竊笑著，閉著嘴不回答。

“少軒麽？”嘴角依舊保留著慣有的微笑，見來人仍不回答，一雙手摸索著握上膽敢偷襲他的蓮指，手指觸碰的，是冰涼潤滑的觸感。段斐羽笑意更深，稍一用力，扯下纖纖玉手。

回眸一笑，笑容剎間凍結，段斐羽怔楞的望著來人。

紅黛媚笑，冰肌玉膚，衣袂飄飄，如夢似幻。

紅顏，果真禍水。

淡淡的笑容掛在繪畫精致的小臉上，閃著動人色彩的一雙水眸烔烔有神的凝視著段斐羽，莫憐啟唇輕語：“知道……我是誰麽？”

“原本不知，你一說話，便知道了。”回予一個輕柔的微笑，段斐羽心裏為著剛剛的失神與心動懊惱。他怎可這般輕易的受誘惑？當真不該，他的修為，仍是不夠。

“那你可知，我是誰？”試探性的詢問著，莫憐知道她這身裝扮，恍若天仙。

“我只是不知，是否仍可叫你少軒？”知道，他怎會不知道她是誰。天天夜夜，時時刻刻，纏繞著他夢中心神之人，又怎能輕易的把她忘卻？

“錯了，我可不叫少軒。”裝模作樣的晃了晃手指，莫憐微笑。即使她換了一套飄逸的衣裳，畫上了清麗的淡妝，放下了卷起的長發烏絲，眼前之人仿佛依然能在縱多神色中尋到她。“我姓莫，單名一個憐字，你可以叫我憐兒。”

“憐兒，憐兒，愛憐之人，是否誰人，想久久憐愛你？”原本帶笑的星眸飛快的閃過一絲戾氣，轉瞬即逝。

“原想久久憐愛我之人，在許久以前，還沒來得及徹意憐愛，便已舞裳列仙班了。”垂下眼睫，想起那名總愛在花叢中笑著喚她憐兒之人，哀傷感猶存。

“抱歉，我並不知道。”歉然一笑，莫憐傷心的神情表露無跡，段斐羽悄悄的勾起一抹快意的笑容，強壓下內心異樣的感覺。

“沒關系。”釋然一笑，莫憐擡起頭望著眼前輕柔淡笑的俊逸男子，小心翼翼的問道：“你不問我麽？”

“問你什麽？”

“就是為什麽要女扮男裝，為什麽……要騙你等事，你都不問我嗎？”他不聞不問，神色淡然，毫無責怪之意，反倒是莫憐擔心他是否是在生她的氣。

“問來何用？”段斐羽反問，“你就是你，無論是以少軒的身份，還是以莫憐的女兒身出現，對我而言，這兩人都是你，那麽又何必去在意凡人的外在呢？繁縟禮節，毫無用處，丟了也罷。”

“斐羽……”莫憐心中，有一股無法形容的暖氣上下的亂竄，溫暖著她整個身軀。面前這位男子，她相中的男人，每一字，每一句，都叫她的身暖入心扉。

沈默許久，無言感動。

而後，緩過神來，才柔柔的道一句：“謝謝。”謝謝他不責怪她，謝謝他讓她感動，讓她明白：無論她身份為何，只要魂魄尚在，這個男子，依舊會視她如初。

此等真男子，世間難尋。

“不必言謝。”段斐羽輕輕搖頭，卷起一截秀發，纏繞在手中，靠近嗅了嗅，問道：“好香的味道。”

“真的？這是蝴蝶香，有吸引蝴蝶的功效。”被他突來的舉動嚇到，莫憐羞紅了臉，為自己身上發出的陣陣淡雅清香感到歡喜。

“哦？還有吸引蝴蝶的功效？”段斐羽狀作驚奇的問道，閉著眼睛，一遍一遍貪婪的吸取著那熟悉的叫他心神安定的味道。

多少年了？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那愛追著蝴蝶，追著若有若無，對他視若塵埃的女子而狂命奔跑的稚子，早已不覆當年。他到底有多少年，沒有聞到這種懾人心脾的高雅清香。

“我娘最愛用這種蝶香。聽她說，她少時最愛與我爹一起抓蝴蝶，這香味，便是用來吸引蝴蝶的。我娘如此喜歡碟香的理由，是因為我爹他獨獨喜愛這種香味。”那位癡情的女子，她慈祥的娘親，就連死時，也想著要到黃泉地府，能領著這身奇異的香味，希翼未來，那名薄情的男子能由著花香尋到她，好再繼前緣。

聽言，手輕輕的一顫，原本沈溺於宜人香氣的神色瞬間冰凍，段斐羽冷著臉，不動聲色的放下纏繞在手中的青絲，柔柔散散，順滑而落。

“你看！”莫憐並無發現異樣，站立在半人高圍墻上，難掩歡樂的輕笑著，玉指輕輕的舉起，一只藍色蝴蝶小心翼翼的伏在上面，藍色的翅膀一下一下的扇動著。

風夾雜著幽香微微拂過，紅顏戲蝶，青絲縷縷，裳衣飄飄，此情此景，媚若仙人。

段斐羽眼中的寒氣更深一層，那不知名的心中的悸動，所來為何？

紅顏禍水，註定福薄。

他該毀掉這一切，毀掉名叫莫憐女子的幸福，以此洩他心中難平的怨恨。

毫不猶豫，伸手抓住的纖細手腕，狠狠的向下一扯，那毫無防備的人兒便輕柔的落入他懷中。

“呀！”失去平衡，莫憐已穩穩當當的落入男子寬闊的胸膛，熱氣騰地一聲竄上腦門，雙頰又開始泛紅。

“斐羽？”窩在段斐羽懷中，莫憐不明所以。

四周靜默了一會，幽幽的聲音自上方傳來：“你可知，你剛才那般做，極為危險？”

“抱、抱歉。”哎，她只顧玩樂，卻忘了自己是站在圍墻上的，真是糊塗蛋。

摟著莫憐細腰的強壯手腕緊了緊，段斐羽從不知道，人的身軀竟是這般溫暖，這原來就是他的娘親也從不曾給予的溫暖。

咬了咬牙，強制壓下心中的異動，推開懷中瘦弱的身軀。

從未擁有過的溫暖，段斐羽知道，在懷抱下去，是會中毒的。

它的毒性，強烈的，可以摧毀一個人的心房。

輕易的掩去原先的著迷，露出一貫的笑臉，道：“別在這耗著了，小道上有很多有趣的物品玩意兒，要不要去瞧瞧？”

“恩。”莫憐抿唇微笑，點了點頭。

一年一度的龍母誕，來此湊熱鬧的人數縱多，小道裏人潮洶湧。

占滿小道兩旁的小販熱情的招呼著客人，新奇古怪的物品甚多，一眼望去，瑯瑯皆是。

莫憐早已禁不住誘惑，與段斐羽一同蹲在地上，拿著網子撈金魚。

“小魚乖乖，不要亂動哦，乖乖聽話。”

“小心，小心，慢慢的。對，就這樣。”

“哎呀！跑掉了，好可惜哦，這網太破了！”莫憐含淚的望著從她掌心中溜走的小魚，控訴道。

“呵呵，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哪能那麽容易說撈到就撈到呢，多努力幾次，掌握了技巧，到時候，就算這網子再破，你也能手到擒來。”到手的魚兒溜走了的確不是什麽好滋味，可既然想做獵手，就要有敏銳的嗅覺，敏捷的動作和足夠的耐力。

“好，再來。就不怕我堂堂莫憐小姐還抓不住你這條小魚兒。”莫憐興致勃勃，欲卷土重來。

“哈哈，繼續努力吧。”段斐羽好笑的看著越發激動的莫憐。

“小心！小心！”莫憐嚷嚷著，小心翼翼的捎起小魚兒。有了前車之鑒，莫憐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了，“快、快、快拿瓶子來！”

“等等，給。”段斐羽抓起一旁的瓶子遞給莫憐，只見莫大千金過於興奮而控制不住，手心一抖，用力過狠，小魚竟越過瓶子，直直往旁邊的客人飛去，“啪”的一聲，金魚連著少許的清水砸在無辜的客人甲身上，而後緩緩的下墮，分毫不差的落入衣襟內！

客人甲也沒料到金魚竟這般直沖向他而來，臉上的色彩交叉變換，好不精彩。

而罪魁禍首莫憐鐵青著臉，望著自己興奮過度惹出禍事的小手，再擡頭瞧瞧因她的過失而狼狽不堪身材強壯的大漢額上暴露的青筋，偷偷的吞了一口唾沫，莫憐轉頭對幾近呆掉的段斐羽露出苦瓜臉，這可咋辦呢？看那大漢的身材可不是那麽好欺負的，莫非今天真要葬身在金魚攤前？不要啊！她莫憐一世英明可不能就這麽毀了。

段斐羽深深震撼於莫憐的神勇之舉，見莫憐轉頭對他投出求救的信號，向她眨了眨眼睛，別過臉再去看那青筋狂跳的大漢，註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一個魁梧強壯的大漢，胸前衣襟內有一條金色的未完全落入內衣的金魚，狂命的搖擺著尚露在外頭昭示著它的存在的尾巴，再配上大漢兇神惡煞卻又被少許清水沾濕的頭臉，這畫面，怎麽看怎麽——滑稽。

就在段斐羽努力壓下想沖出口的笑意的時候，站在旁邊的莫憐很不配合的“噗”的一聲譏笑出聲，段斐羽原本稍微好轉的臉色又“騰”地一聲變成了青紫色。這、這沒有耐力的丫頭，就不能忍耐多一下麽？雖然，這場面太過於滑稽，雖然，他也很想笑……

大漢原本已不太好看的臉色在聽見譏笑的笑聲後，黝黑的臉剎時泛紅——氣壞了。

“你、你還膽敢笑？”

糟了，這次真的惹禍了。都怪她，自制力太差了！終於醒悟到自己所犯錯誤的莫憐後悔莫及，恨不得自刮巴掌。

要知道眼前面容猙獰的大漢有足夠將小孩嚇哭，把她莫憐小姐嚇到腿軟的功力。

“小娃兒，老子可不是好欺負的！”大漢怒吼，孔武有力的大手徑直向莫憐揮去！

“啊！”來、來真的呀？！莫憐尖叫，大哥，你不會這麽沒風度的與一名弱質女子計較吧？

“小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摟住呆站著尖叫的莫憐，腳步輕盈的一轉，向另一旁躍去，巧妙的避開了大漢攻來的大手。

“這位兄臺，有事好商量，何必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動手？”段斐羽皺眉，沈聲問道。

“是這小女子無禮在先！”大漢怒喝，見一臉斯文的儒雅公子竟能輕易的避開他的掌風，心下更加不爽，跨步向兩人走去。

“嗚哇～～～～～娘～～～～～怕怕～～～～～”站在段斐羽與莫憐身後的小男孩見黑臉大漢徑直向他的方向走來，哇哇的嚇哭了。

“乖乖，不哭不哭。”婦人抱起號啕大哭的小孩，這般兇猛的場面她也被嚇到了，更輿論一個只有七歲的小娃兒！

不行！這大漢殺機太重，那對好看的小情人會被打死的。她要幫助她們，她要伸張正義！

婦人下定決心，抱住仍在哭泣的小孩，急急忙忙的跑走——報官去了。

他們逃走了。莫憐咬著唇縮在段斐羽懷中，羨慕的目送母子倆離去，回過頭，瞄了瞄因為遠去的母子而再受刺激快被氣瘋的大漢——猙獰恐怖，好可怕啊！！

莫憐啜著眼淚，拉過本想迎戰的段斐羽，狂命的向反方向奔跑，一邊跑一邊大叫：“嗚嗚嗚～～～～不要啊！好可怕啊！”

一路上亡命的奔跑著，被嚇壞的莫憐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段斐羽無可奈何，伸手用力一扯將激動的人兒摟入懷中，輕柔的安撫著她的背，柔聲哄道：“別怕，別怕，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我們跑遠了，他追不上了。沒事了，別怕，有我在，有我在，會沒事的。”

懷中顫抖的身體慢慢的平覆了下來，好一會兒後，莫憐才皺著小臉擡起頭來，哭喪著道：“斐羽，剛剛那人好可怕啊，眉毛都倒豎了。”

“呵呵，不怕不怕。”段斐羽倒是挺同情那位大漢，估計他現在正在責問他娘親為何給了他這麽一副可怕的面容。

唉，明明是他們不對在先的。

段斐羽兩人不知道，那位可憐的受害者路人甲，正在欲哭無淚的與官兵大人解釋著自己並無殘殺無辜，更沒有分屍棄河，到底是誰的想像力這麽好？

已經恢覆平靜的莫憐左瞧瞧，右瞧瞧，然後眨了眨眼，問道：“這裏是哪裏？”

“恩，應該是位於龍母廟的後方，與前面熱鬧的小道有點距離，看來我們跑遠了。”不顧後果拼命奔跑就是這個結果，還好這裏並不是荒山野嶺。“怎樣？要再回去湊熱鬧嗎？”

“不要！”莫憐斷然拒絕，一臉驚恐。“我們才剛剛逃離虎口耶，現在又要自動送上門嗎？死都不要！”

“好，你說不要就不要。那我們就在這裏逛逛吧。”段斐羽微笑，眼神中的狠戾一閃而過。

繁木縱多，鮮少人煙，行動起來也異常方便，正和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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