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聲聲響, 年初七過後, 王百富收到通知, 京都有一批知情要來長水村支持農村建設。收到這個通知, 王百富下意識覺得麻煩。

隔壁幾個村子前幾個月來了一批知情, 肩不扛手不能挑不說, 還傲得很, 十分讓人頭疼。

想到長水村也要來這麽一批麻煩的知青，王百富就一個頭兩個大。他想了想，拿起一邊的棉襖穿上, 套上鞋子，快步往外走。

寒風呼嘯，迎著寒風, 他到達了葉韶光家。

推開門, 只見黨哥兒和紅姐兒正在院裏讀書，他從兜裏掏出一把糖, 摸了摸兩個孩子的後腦勺後把糖給了他們。

黨哥兒小大人似的道：“大舅舅, 阿母在主屋。”

聽了黨哥兒的話, 王百富轉身往主屋走：“烤火吶。”

葉韶光放下撩火棍, 起身給王百富倒了一杯熱茶, 然後剝了一根烤芋頭遞給他：“富哥怎麽過來了？”

最近王百富忙得很，一要張羅春耕的事, 一要操心罐頭加工廠的事，要不是有事, 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找葉韶光。

王百富啃了一口芋頭, 又喝了一口熱茶才道：“有件事要交給你去辦。”

葉韶光看著王百富，王百富笑道：“是一件很清閑的差事，上邊撥了一批知青來我們村，我想讓你接待他們。”

葉韶光是個閑不住的人，不管葉紅軍和阿進嬸怎麽盯梢，她總有辦法摸到罐頭加工廠那邊去，阿進嬸又是生氣，又是心疼。氣的是葉韶光不聽話，大著身子還總是往加工廠裏面鉆。疼的是長水村優秀的人才太少，以至於葉韶光什麽事都得親力親為。

長水村要是多幾個厲害的小夥子，葉韶光還有什麽可操心的？

阿進嬸管不了葉韶光便管王百富和王百華，每次被葉韶光/氣/著/了都拿他們兄弟倆出氣。為此，王百華整日窩在罐頭加工廠，不到天黑不回家。

王百富也找各種理由出門開會，總之就是不能被阿進嬸逮到，不然罵一頓是輕的，打一頓才是正常的日常。

王百富覺得知青下鄉說是到農村支持農村建設，其實就是換一個地方鬧著玩。

琢磨了一會，他想到葉韶光，打算把招待知青的活交給葉韶光。

“我嗎？我不行，最近罐頭加工廠又要招人了，我得幫華子盯著點。”

王百富揉了揉額頭，心想祖宗啊，你什麽都不做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

他拉出阿進嬸：“你要聽阿母的話。”

葉韶光瞬間慫了，揚起笑臉，笑瞇瞇道：“他們什麽時候來？”

王百富掏出一張通知，遞給葉韶光看。

五天後，全水鎮招待所。招待所門口停了幾輛牛車，一群知青站在門口張望，時不時地閑聊幾句。

“怎麽還沒來？”

“冷死了，快七點了，人到底什麽時候過來？”

“兄弟，你們要去的可是長水村，等再久也值得。”

“嘿嘿嘿，幸虧咱們報名報得早，不然就跟長水村錯過了。”

“兄弟啊，茍富貴勿相忘，有好吃的記著給我留點。”

說話間，門口來了一輛牛車。王百華解開圍巾，露出通紅的鼻尖，噴出一口白霧：“姐，你坐著，我去喊人。”

葉韶光懂了懂，拉了拉下巴處的圍巾，笑道：“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王百華一向聽葉韶光的話，葉韶光既然說要一起去，他只好先自己跳下車，然後再攙扶葉韶光下車。

葉韶光拉住王百華的手，一寸一寸往下挪。下了車，她指了指車上的暖水壺：“華子，提上。”

王百華一只手拿過暖水壺，一只手扶葉韶光往前走。

走進招待所，葉韶光左右看了看。屋裏有五十來個知青，有男有女，年齡不一。看了一會，葉韶光揚起嗓子道：“到長水村的知青往這邊走。”

她的聲音不低，話一落，三男兩女五個知青走向她。葉韶光掃了王百華一眼，王百華立刻打開暖水壺，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姜茶。

喝過姜茶，葉韶光拿出名單挨個對了對：“人齊了，咱們走。”

葉韶光率先走在前面，王百華緊跟其後，知青們見他們就這樣走了，只好提上自己的行李快步跟上。

走到門口，有知青問：“坐牛車嗎？”

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坐牛車，也不知道牛車上有沒有牛屎味。

葉韶光笑意盈盈：“也不是非得坐牛車。”

知青的眼睛亮了亮，葉韶光接著道：“這裏離咱們村很近，跑步過去也不過是一個小時，跑著回去也行。”

她掃了一眼幾位知青，臉上掛著溫和的笑臉，看起來十分的善解人意。

知青被噎了一下，手腳並用爬上牛車，坐在一邊不吭聲。他又不是傻子，這麽冷的天，他才不要跑著回村。

解決了一個刺頭，剩下的是個知青都老實得很，能不說話的時候絕對一聲不吭。

王百華跳上車，揚起鞭子趕車。

回到長水村，太陽升了起來，霜水融化，冷得人手指頭發麻。都說南方冬天最冷的時刻有兩個，一個是下霜的時候，一個是霜水融化的時候。

早上七點半，霜塊被太陽光融化成霜水，打在樹葉上要掉不掉。

“到了，下車吧。”

葉韶光溫和道，幾個知青快速跳下車，站在村口東張西望，似乎在打量長水村。王百華拉過牛繩，大喇喇道：“看風景什麽時候不能看，趕緊走，抓緊時間。”

他早飯都沒吃就去接人，這會餓得不行。

幾個知青中有一個姓陳的知青，陳知青今年十八歲，剛高中畢業，響應國家的號召，毅然投入國家的農村建設當中。

他看了眼長水村的環境，一顆心掉到了谷底。他聽說過農村很窮，但他沒想到會窮成這樣子。路是黃泥路，一腳下去，整個鞋底都是黃泥。

他走到葉韶光旁邊，有意探話：“韶光姐，我們千裏迢迢過來，村裏打算怎麽安排我們？”

他長了一張清秀斯文的臉，挺耐看，看著不讓人討厭。

葉韶光笑瞇瞇道：“春耕開始了，大隊長的意思是讓你們參加春耕。”

陳知青打了個激靈，不是說長水村有工廠麽，為什麽他們不是進工廠當工人，而是下田種地？他們可都是高中生，讓他們種地，難道不會太屈才了？

他不敢當著葉韶光的面說出心裏的疑惑，笑了笑道：“春耕好，我們還沒見識過春耕呢。”

葉韶光笑了笑不說話，領著他們往村裏走。

阿進嬸早就準備好了早飯，見人接回來了，高聲吆喝道：“天寒地凍的，趕緊進屋吃早飯。”

聽到吃的，知青們都興奮起來，早就聽聞長水村頓頓吃肉，他們有幸分來長水村，以後就能跟著長水村人頓頓吃肉的了。

不過他們的笑容只維持了幾秒鐘，等飯菜一上桌，立刻消失了個幹凈。

桌上擺了三樣東西，一樣是數的清米粒的稀飯，一樣是黑乎乎的鹹菜，還有一樣是幹巴巴的酸菜。

這樣的飯菜，看著就讓人沒胃口。

陳知青動了動嘴巴，想問一句，肉呢？不是說長水村有肉吃嗎？

葉韶光笑瞇瞇道：“來來來，大家趁熱吃。”

她率先盛了一碗粥，夾了一筷子酸菜到碗裏，吸溜溜地吃了起來。做這樣的早飯是她提的意見，原本阿進嬸的意思是殺一只雞燉蘑菇，再拿十來個雞蛋做炒雞蛋。

知青千裏迢迢來到長水村，必須好好招待他們。

葉韶光提出了反對意見，她覺得知青下鄉是為了支持農村建設，既然選擇了下鄉，那麽他們必然做好了吃苦的準備。

吃燉肉，吃雞蛋太奢侈了，不利於知青們養成艱苦樸素的生活方式。

阿進嬸一聽覺得十分有道理，同意了葉韶光的做法。

喝完一碗稀粥，葉韶光給自己又盛了一碗，假裝沒看出幾位知青的情緒，笑瞇瞇道：“吃啊，怎麽不吃，飯菜不合你們的胃口？”

陳知青看了看身邊的人，伸手拿過大海碗，盛了一碗粥，淡笑道：“合胃口，好吃。”

說著，他苦著臉咽下一口粥。看著黑乎乎的鹹菜以及幹巴巴的酸菜，他以為飯菜會很難吃，但是吃進嘴裏後，卻沒有想象中的難吃。

鹹菜是黑乎乎的沒錯，但是吃起來卻有油炸的香味，似乎鹹菜裏面伴有油渣。還有酸菜，一盤酸菜看著是幹巴巴的，但是吃起來卻甜絲絲的，做菜的時候肯定放了糖。

他擡頭看向葉韶光，見葉韶光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心裏咯噔了一下。

葉韶光不簡單啊！她肯定是故意做局試探他們！

陳知青越吃越快，不知不覺吃了三碗粥水下肚，吃得肚子滾圓。其他知青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不免跟著吃了起來，這一次頓時停不下來了。

不到半個小時，一桌子的飯菜被吃了個幹凈。

吃過了飯，葉韶光領著他們去下工。這五個知青看著嬌生慣養，但是磨一磨性子，未必不是一把好刀。

葉韶光原本只想打發他們去種地，但是跟他們接觸過後改變了主意。這些知青可都是知識分子，讓他們下地種田，未免有點大材小用。

幾個思索間，葉韶光帶他們去了蚯蚓田。長水村開了幾塊荒田專門養殖蚯蚓，養了幾個月，荒田積攢了不少肥，從荒田變成了大肥田。

看著幾塊田，幾個知青一臉茫然，他們這是要幹什麽？

葉韶光指了指鋤頭，笑瞇瞇道：“這裏是長水村的蚯蚓田，田裏養了不少蚯蚓，你們今天的工作就是把這兩個桶裝滿蚯蚓。”

“什麽？”

有知青驚呼出聲，葉韶光指的那個桶有小腿高，他是在無法想象裝滿兩桶的蚯蚓是個什麽樣的情況。

男知青還好一點，女知青臉色都變了，驚恐地看著蚯蚓田不敢靠近。

葉韶光悠悠道：“怎麽，你們不願意？”

不願意也沒關系，她還可以帶他們去撿雞蛋。她這個人很好說話的，絕對不會勉強任何人做他們不想做的事情。

陳知青咽了咽口水，偷瞄了葉韶光一眼。

事情沒這麽簡單！這裏面肯定有陰謀！

不行，他不能害怕，必須服從安排，要讓葉韶光知道，他是真的想要下鄉支持建設，而不是來鬧著玩的！

想到這裏，陳知青挽起褲腳，一步一步走下蚯蚓田。田真的很肥，走一步陷一步，沒走幾步便能感覺到腳底下有東西鉆來鉆去。

陳知青變了臉色，緊繃著臉皮伸手見田裏。天氣雖然很冷，但田裏的蚯蚓都養得很好，隨便挖一挖都能挖出一把來。

他呼出一口氣，不停往桶裏放蚯蚓。

葉韶光站得遠遠的，她害怕一切滑溜溜沒骨頭的東西。

另外四個知青對視一眼，隨後拿上東西也下田去了。不過他們的膽子沒有陳知青的大，剛下田便開始嗷嗷叫喚起來。

“啊啊啊啊，我腳下有東西在鉆來鉆去。”

“不行了，我害怕！”

“嗚嗚嗚，田裏會不會有蛇？我好像被蛇咬了一口。”

“太恐怖了，我不要捉蚯蚓。”

葉韶光聽他們喊得淒慘，忙高聲道：“不要勉強，害怕的話就上來吧。”

她說的真心實意，然而幾個知青卻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在挑釁他們，以為她看不起他們，有意給他們下馬威瞧。

幾個知青被她激惱了，暗暗發誓一定不能退縮。

幾個知青擰成一股繩，前所未有地團結起來。五個人，兩個女知青走一個方向，三個男知青各自走一個方向。

田裏蚯蚓很多，臨近中午時分，他們捉了滿滿一桶半的蚯蚓，還差小半桶任務就完成了。

蚯蚓田就在水田的不遠處，是長水村人們下工時的畢竟之路。長水村人聽王百富說過會有知青來長水村，但是聽過和見過的效果畢竟不一樣，看著五個知青在田裏嗷嗷叫喚，不管男的還是女的都圍了過去看熱鬧。

“韶光啊，他們都是上邊分給咱們的知青？”

問話的是王婆子，葉韶光笑道：“嗯吶，他們都是京都來的知青。”

有人道：“城裏人什麽都不會，也不知道來鄉下做什麽。”

他的聲音不小，足以讓五個知青聽到。五個知青停下手上的動作，幾個人圍在一起嘀咕了幾句，隨後各自分開繼續捉蚯蚓。

葉韶光掃了說話的人一眼，笑瞇瞇道：“不能這麽說，城裏人有城裏人的優勢，鄉下人有鄉下人的優勢。”

頓了頓，她接著道：“比如說這些知青們，他們雖然沒下過田，但他們是讀書人，肚子裏有墨水，學東西比一般人都快。”

她指了指旁邊的水桶：“喏，他們才來就捉了一桶蚯蚓，可厲害了。”

葉韶光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傳入幾個知青的耳朵裏。知青們紛紛看向葉韶光，擰眉的擰眉，蹙眉的蹙眉，瞪眼睛的瞪眼睛。

他們沒想到葉韶光會幫他們說話，他們以為葉韶光是最看不起他們的人，畢竟葉韶光一見他們就給他們臉色看，還故意刁難他們，讓他們來捉蚯蚓。

葉韶光不知道他們的心思，要是知道了他們的心思，必然會喊一句冤枉。

她什麽時候給他們臉色看了？

她什麽時候刁難他們了

還有她並沒有強迫他們一定要捉蚯蚓，如果他們不願意，完全可以拒絕。

可惜葉韶光並不知道他們的心思，感應到幾個知青看向自己，她舉起手揮了揮，笑瞇瞇道：“我相信他們。”

王婆子接話道：“種田可別讀書寫字容易多了，聽說他們都是高中生，肯定能學好種田。”

有男人道：“哎，你們幾個，看什麽呢？”

陳知青拉了拉旁邊的水桶，笑道：“桶滿了。”

葉韶光笑道：“趕緊上來吧，時間不早了，該吃午飯了。”

幾個知青走到旁邊的小溪邊洗幹凈手腳，陳知青跟另外一個知青一起擡水桶上岸。葉韶光不敢靠近，站得遠遠的道：“先回去吃飯，吃完飯再去雞舍。”

回到阿進嬸家，幾個知青癱在椅子上不想動彈。葉韶光出門去廚房，走進廚房，見阿進嬸在炒菜，她湊了過去。

“真香！”

鍋裏燜著清水蘿蔔，既沒有肉也沒有大肉骨頭，真的只是清水燜蘿蔔。

葉韶光吸了吸鼻子：“嬸，晚上給他們吃頓好的吧。”

阿進嬸攪拌幾下鍋裏的蘿蔔：“中午只吃燉蘿蔔夠嗎？”

“夠了，他們剛來，不用吃得太好。”

阿進嬸戳了戳葉韶光的臉頰笑了起來：“你啊你，鬼機靈。”

說著話，阿進嬸拿過木盆把燉蘿蔔盛了起來。另一個鍋裏燜著番薯和芋頭，阿進嬸拿過另一個木盆，將鍋裏的番薯和芋頭都盛了起來。

今天中午的午飯是燉蘿蔔跟番薯芋頭，當阿進嬸把飯菜端上桌，幾個知青耷拉下耳朵。幹了一早上的活，還以為能吃一頓好的，結果吃的比早上還差。

早上好歹還有幾粒米下肚，現在好了，直接吃番薯芋頭了。

葉韶光給他們一人舀了一碗蘿蔔湯，笑瞇瞇道：“嬸燜的蘿蔔湯特別好吃，你們快嘗嘗看。”

說完，她自己先剝了一個芋頭，一口芋頭一口湯的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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