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市與全水鎮相比, 一個是大城市, 一個是小鎮, 而且是那種在全國地圖上找不到名字的小地方。

站在供銷社門口, 葉韶光感慨不已。不愧是京都的供銷社, 裏面商品琳瑯滿目不說, 面積也比全水鎮供銷社大了三倍有餘, 門口南來北往的人絡繹不絕，耳朵充斥著各個地方的口音。

她拉著葉紅軍往裏面走，許是人太多了, 這裏的工作人員比較冷漠，繞是看到他們進屋也沒有要招呼的意思。

葉韶光挑了挑眉毛，走到櫃臺邊：“你好, 我要買皮鞋。”

櫃臺邊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同志, 女同志長得清秀可人，有一雙炯炯有神的杏眼以及一張巴掌大小的臉蛋, 看起來還挺好說話。

不過, 只是看起來好說話而已。

葉韶光話落, 女同志掃了她一眼, 隨後擡了擡眼瞼, 隨手拿了一雙鞋子放到桌面上。

葉韶光拿起鞋子看了看，鞋子的碼數表在鞋底, 她倒過鞋子看了一下碼數，發現這是一雙三十七碼的鞋子。

因為長得比較嬌小的關系, 葉韶光一向穿三十六碼的鞋。

不過, 鞋子有時候偏大，有時候偏小，得量過才知道合不合腳。

葉韶光拿過鞋子，扶著櫃臺翹起右腳量了量。

葉韶光放回鞋子，笑道：“我要三十六碼的皮鞋。”

三十七碼的鞋子偏大了，不合穿。

女同志皺起眉心，不甚耐煩道：“三十六碼的腳不早說，這不是耽誤時間麽。”

女同志嘖了一聲，重新拿了一雙鞋子放到桌面上。

在這點上葉韶光確實理虧，如果她一開始就說自己是三十六碼的腳，想來女同志會直接給她拿三十六碼的鞋。

葉韶光掃了女同志一眼，看起來只是掃了一眼，但足以將女同志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這位女同志看著冷漠，但從她言行舉止來看，她應該挺好搭話。

葉韶光收回視線，笑瞇瞇道：“同志，你身上的衣服真好看，在這裏能買到嗎？”

女同志撩了一把頭發，眼裏閃過得意，咳了一聲道：“買不買鞋子，不買趕緊走，別在這裏礙地方。”

別以為誇她衣裳好看她就會給她好臉色看。

她是衣裳好看嗎？不對，分明就是人好看！

連重點都抓不對，眼睛也不知道咋長的！

葉韶光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湊近了幾分，喃喃道：“長得好看的人，穿什麽都好看。”

聽了這話，女同志心裏舒坦，不過，當她對上葉韶光的臉，她立刻撇了撇嘴角。

“你到底買不買鞋子？嘀嘀咕咕什麽呢？”

她最討厭長得比她好看的人誇她好看了！

這個女人說話真是討人厭！

葉韶光笑容不減，人就是要有越挫越勇的精神，雖然她在女同志這裏碰了兩回釘子，但她絲毫不放在心上。

沒有討好不了的女同志，只有不會說話的笨嘴巴。

葉韶光伸長脖子往地上瞄，當視線對上她鞋子的瞬間，笑瞇瞇道：“軍哥，我穿那樣的鞋子肯定也很好看。”

她朝葉紅軍招了招手，既然光誇女同志沒效果，那麽她不防試一試誇自己。

女同志沈下眼瞼，正要開口罵人的時候，葉韶光樂滋滋道：“這位女同志真會穿鞋子，我長得也不差，要是穿跟這位女同志一模一樣的鞋子，肯定也很好看。”

葉紅軍十分配合地掃了女同志一眼，淡然道：“嗯，好看。”

葉韶光擡頭看向女同志，興奮道：“我要一雙這樣的鞋子。”

她指向女同志的腳，女同志嘴裏的話憋著吐不出來，她穿的是一雙布鞋，從外表看很普通，外邊一買一大把。

但是聽了葉韶光的話之後，她若有所思起來，心想難道她真的穿了一雙很好看的鞋子？

她面無表情地拿了一雙一模一樣的鞋子出來，葉韶光拿過鞋子往腳上比了比，比完後失望道：“不好看。”

女同志的虛榮心瞬間膨脹起來，仰著下巴道：“這種鞋子要穿上腳才能知道好不好看。”

葉韶光驚呼：“能試穿嗎？”

當然不能試穿，供銷社的東西，一向不能試穿。

不過，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因著葉韶光誇了她的鞋子，她也不是不能讓她試一試。

“可以。”

女同志淡淡說了一句，葉韶光興奮道：“那我試試。”

她脫下鞋子，小心翼翼將新鞋子穿上，然後在地上鋪了一層紙，踮起腳尖在紙上行走：“怎麽樣，好看嗎？”

女同志別開視線，暗道難看死了，怎麽會有這麽難看的鞋子。

其實不是鞋子難看，主要是葉韶光穿了一條寬松的褲子，且褲子很長，直接把整個鞋面遮住，以至於穿上鞋子後只能看到鞋底。

葉紅軍面無表情道：“好看。”

女同志扯了扯嘴角，擡頭掃了葉紅軍一眼。

這個男人真會睜眼說瞎話，明明難看死了，他竟然說好看。

真是瞎了眼了。

葉韶光擺出信以為真的樣子，看著新鞋子喜不自禁：“同志，我就要這雙鞋。”

說著葉韶光脫下鞋子，寶貝似的撫摸著。

女同志吐出一口氣，忍無可忍道：“這雙鞋子不適合你。”

葉韶光啊了一聲，茫然道：“不好看嗎？”

女同志懨懨地點了點頭，葉韶光沮喪道：“這樣啊。”

她看向女同志的腳，女同志也很大方地露出自己的腳給她看。

看了一會，葉韶光拍了拍腦門道：“我知道了！”

女同志望著她，眼裏寫著‘你知道什麽了，倒是說啊！’。

葉韶光方然大悟道：“不是鞋子不好看，是我穿得不好看。”

“你穿著就挺好看，為什麽我穿一樣的鞋會不好看呢？”

女同志眨了眨眼睛，一臉的得意勁兒。

葉韶光思考了一會才道：“你的裙子真好看，如果我穿跟你一樣的裙子，再穿上這雙鞋子，會不會跟你一樣好看。”

女同志只聽到‘好看’‘你好看’這幾個字，頓時樂得不行。

葉韶光揚起笑臉：“同志，你這身衣服哪裏買的？”

女同志掃了葉韶光一眼，見她眼神真摯，對她的印象一下子好了起來：“供銷社買的。”

葉韶光激動道：“我要一件一模一樣的衣裳！”

女同志心裏得意，看著葉韶光的眼神跟看著知己似的，難得主動道：“穿這種鞋子得搭配這種鞋子才好看。”

她掃向葉韶光的褲子：“你那種褲子不適合穿這種鞋子。”

葉韶光來了興趣，湊過去問：“你真厲害，我長得也不差，要是穿你身上這身衣裳，肯定跟你一樣好看。”

女同志嘖了一聲，心裏不服氣。

她撩了撩頭發，實誠道：“未必，你的發型不行。”

葉韶光拉了拉頭發，她今天編了兩條麻花辮，而女同志留的是那種時下最流行的發型：“我一會就去剪頭發。”

她故意將自己塑造出愛臭美的樣子，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位女同志就是個油鹽不進的主。

她為什麽會油鹽不進，因為她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說到底她就是個自命不凡的人，而這種自命不凡的人最不屑跟那種不同道的人打交道，如果要想跟他們搭上話，就得讓他們知道，大家都是追求美，追求潮流的人。

聽了葉韶光的話，女同志的臉色緩和了不少，掃了葉韶光一眼道：“除了發型，你還得整理你的面妝。”

“女人不管什麽時候都得打扮得齊齊整整的，不能偷懶。”

葉韶光連連說是，拉起衣服道：“社裏還有什麽好看的衣服沒有，你幫我找找唄。”

女同志不說話，環著手往裏面走。

葉紅軍湊到葉韶光耳邊道：“小狐貍。”

葉韶光乖巧道：“媽說了，要想在供銷社買到好東西就得先跟供銷社的同志們打好關系。”

葉紅軍點了點她的臉頰：“我看你根本沒想買東西。”

葉韶光呵呵笑了起來：“不買也可以看嘛，我覺得這位女同志挺樂於助人的。”

才怪，女同志根本就不想搭理人。

要不是葉韶光入了她眼，讓她產生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的錯覺，她才不會搭理她！

倉庫裏，女同志看著眼前的衣服鞋子糾結不已，她拿起一件紅色的衣裳，想了想又拿起一件同款式的綠色的衣裳，糾結了一會幹脆把剩下的衣服都拿上。

琢磨了一會，她的手上掛了不下十件衣裳，腳邊擺放著好幾雙不同款式的鞋子。

她喃喃道：“先這麽多吧。”

她拿著東西往外走，因著走得快，一時沒看路撞到了前面的人。

“誰啊，沒看到有人嗎，眼瞎了不成！”

她邊罵邊撿東西，撿完東西，她擡頭看了撞自己的人一眼。

這一眼，嚇得她花容失色，怯怯道：“主任。”

撞到她的人是供銷社的主任，姓廖，人稱廖主任。

“吵吵嚷嚷的像什麽話。”

廖主任掃了一眼地上的衣裳：“你拿這些衣裳去哪？”

女同志站起身，規規矩矩站好，一臉無辜道：“有同志想買衣裳，我拿給她看看。”

廖主任顯然不信，她可從來沒試過這般積極，今天突然這樣，難道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點了點頭，隨意道：“去吧。”

女同志趕緊撿起衣服往外走，廖主任跟了上去，想要看看女同志有沒有撒謊。

女同志走得飛快，像背後有東西追趕一樣，到了櫃臺邊，她將衣服放到櫃子上：“同志，衣服都在這了，您瞧瞧。”

她揚起笑臉，語氣十分恭敬。

葉韶光定定地看著她，然後順著她的頭頂往後看看到了她身後的男人。

葉韶光秒懂，怪不得女同志忽然態度這麽好，原來是有領導看著吶。

葉韶光有心給她賣個好，假裝不知道情況，誇道：“同志，你太貼心了。”

她拿起一件衣裳比了比自己：“這件好看嗎？”

女同志偷偷往後邊掃了一眼，葉韶光朝她眨了眨眼睛，女同志走出櫃臺，笑瞇瞇道：“好看，您皮膚白，穿什麽都好看。”

她湊到葉韶光耳邊，小聲道：“謝啦。”

葉韶光拍了拍她的手：“都是小事。”

她又拿起另外一件衣裳，假模假樣道：“我倒覺得這件比較好看，你覺得呢？”

女同志歪著頭看了一會：“你喜歡就好。”

葉韶光推了她一下，她不經意地看向廖主任的方向，然後整個人站得筆挺，高聲喊：“主任好。”

葉韶光看了過去，假裝小聲道：“那是你們主任？”

女同志重重點頭，一臉認真道：“他就是廖主任，廖主任工作認真，對供銷社十分負責，每天都會抽時間過來查看供銷社的情況。”

女同志不帶喘氣地背完一句話，背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想，顯然這句話她早就背過不知道多少回了。

葉韶光驚喜道：“廖主任好！”

她轉身看向女同志：“廖主任好，你們社裏的女同志都是好樣的，不僅有耐心，還特別親切。”

廖主任走了過去，掃了女同志一眼，女同志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葉韶光放下衣服：“還有別的衣裳嗎？”

女同志點頭如蒜：“還有幾個款式，這些您都不喜歡嗎？”

葉韶光嗯了一聲：“我喜歡樸素一點的衣裳，這些太艷麗了。”

倆人配合得很好，葉韶光扮演一個挑刺的顧客，女同志扮演努力工作的好員工。

聽了葉韶光的話，女同志捧著衣服往外走。

廖主任打量著葉韶光跟葉紅軍，打量了一會才道：“你們是南邊來的？”

葉韶光一口軟糯的南腔，加上她長得嬌小白嫩，一看就是住在南邊的人。

葉韶光上前幾步：“我們是南省全水縣那邊的人。”

廖主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睛瞇了起來，過了一會才道：“全水縣？那你應該見過全水鎮長水村的葉韶光吧？”

葉韶光心說那還真是巧了，她不單止認識葉韶光，她還跟她特別熟。

“認識，關系還不錯。”

她笑呵呵道，廖主任來了興趣，收斂起一身的冷漠，笑道：“聽說葉韶光長得雄壯無比，一腳能踢翻一頭牛，一拳能打死一頭豬。”

葉韶光潸然，她長得雄壯無比？

誇張了！

她呵呵笑了起來，開玩笑道：“是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廖主任接著問：“聽說她在南省那邊特別有名，不僅上過南省的報紙，還特別得南省領導的眼。”

葉韶光心說原來她這麽出名啊！

葉紅軍走到葉韶光旁邊，接話道：“都是謠傳，事實上葉韶光是很樸實的好同志。”

廖主任可不信，樸實的人他見得多了，但是上過報紙的樸實人他還沒見過。

葉韶光眨了眨眼睛：“廖主任對葉韶光很感興趣？”

廖主任笑道：“何止是感興趣，我是相當感興趣。聽說南省那邊的供銷社每天都有賣不完的雞蛋，有賣不完的肉雞。再瞧瞧我們供銷社，裏面除了穿的戴的，一點好吃的都沒有。”

他有意找葉韶光套近乎，在他看來既然這位女同志認識葉韶光，剛好找她牽橋搭線，說不定不久的將來京都也能賣上長水村的雞蛋。

要是他能跟葉韶光搭上線，這供銷社社長的位置，可就能掙一掙了。

葉韶光但笑不語，廖主任主動道：“葉韶光同志人怎麽樣？”

葉韶光揚起笑臉：“人特別好，不僅樂於助人，還特別關心人民群眾。”

葉紅軍抽了抽嘴角，這女人還真會誇自己。

廖主任搓了搓手：“二位吃了嗎？南北兄弟一家親，難得在這裏見面，要不我請二位吃一頓飯？”

葉韶光趕緊擺手：“不用，我們吃過了才來。”

門口來了一個人，那個人徑直走向葉紅軍。

“好久不見。”

男人說話時看向葉韶光，眼神揶揄。

葉韶光揚起笑臉，心想這人誰啊，跟她很熟嗎？

下一秒，男人拍了拍葉紅軍的肩膀道：“你小子，回京都也不告訴我一聲，要不是遇到了葉叔叔，我還不知道你回來了呢。”

廖主任錯愕地看著男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三確定後才驚慌道：“吳市長！”

來人正是吳振興。

廖主任掃了葉韶光一眼，又掃了吳振興一眼，他們竟然認識！

他忙掛上笑臉，熱情道：“吳市長認識這位女同志？”

葉韶光瞄了吳振興一眼，市長？原來這個男人是市長啊。

她佯裝熟稔道：“吳市長，好久不見。”

她的語氣十分自然，表情也很自然，以至於吳振興以為他在開自己的玩笑，竟沒有發現葉韶光的不對勁。

“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葉韶光同志，誰會不認識她呢？”

一句話的時間，葉韶光的馬甲被吳振興扒得一點不剩。

廖主任楞楞地看著葉韶光，葉韶光笑得一臉無辜。

“我就是那個一腳踢死牛，一拳打死豬的雄壯女士葉韶光。”

她揚了揚手，笑瞇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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