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打在褐黃色的泥土磚塊上, 光線被黃土隱沒。淩亂、無序的腳步聲在狹窄的走道顯得無比清晰。

“我回去後查了當年的卷宗, 經過對比發現全水鎮這邊曾經發生過一起大型的拐賣事件, 而這起事件的人販子正是慶豐村人。可惜當年那個被抓的人販子已經判了刑, 沒有直接的證據表明葉韶光當年被拐賣跟慶豐村有關系。”

葉韶光細細聆聽吳振興的話, 幾個人跟著公安往裏面走, 不一會走到了探視室。

領路的公安道：“你們在這裏稍等片刻, 老周很快就會過來。”

葉韶光揚起笑臉：“辛苦您了公安同志。”

“一切都是為人民服務，不辛苦。”

公安同志裂開嘴巴笑了起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大門牙：“我還有別的事要處理, 就不在這裏陪你們等了。”

公安轉身離開，葉韶光跟出去幾步，目送他走遠了才往回走。

“大型拐賣事件？”

她看向吳振興, 接著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吳振興從懷裏掏出一張紙, 攤開後遞給葉紅軍：“十七年前。”

葉紅軍接過紙條，粗略掃了一遍紙條上的內容：“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的巧合。”

他看向葉韶光：“你也是十七年前被拐賣。”

葉韶光拉開椅子坐下, 是啊, 她在十七年前被拐賣, 而慶豐村在十七年前剛好有人參與了大型拐賣事件, 世界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不過, 若說十七年前的大型拐賣事件與她有關，那麽趙煜等人不可能找了十七年都沒找到線索。

她提出自己的疑問：“沒有直接的證據嗎？”

吳振興敲了敲桌子：“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裏, 當年拐賣的孩子一共有五十六個，然而拐賣孩子的名單上沒有你的名字。”

葉韶光猛地站了起來：“會不會還有人遺漏了？”

“周旺到。”

公安同志將老周領進屋, 葉韶光收起臉上的驚詫, 坐回位置上。

老周被關進裏面的房間，隔著一層紗窗和葉韶光等人對話。

吳振興掃向葉韶光：“你的問題得問他才知道。”

他拉開椅子坐下，雙手交握在一起。葉紅軍坐到他旁邊，視線落到老周身上。

老周長了一張老實人的臉，國字臉，大蒜鼻，小瞇眼，厚嘴唇，這些特征組合在一起，顯得平凡至極。

葉韶光看了公安一眼，只見他挺直腰板，目不斜視。

她坐到葉紅軍旁邊，輕聲道：“你問吧。”

葉紅軍拿出本子和筆：“老周，你還記不記得十七年前發生在全水鎮的拐人事件。”

老周憨笑起來，整個人往後仰：“不記得。”

葉紅軍板起臉，冷聲道：“老實點，你應該不想立刻被判刑吧。”

像他這樣的人販子，要是被判刑的話，是要被判死刑的。

老周收起笑臉，身子微微往前傾斜：“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沒參與十七年前的拐人事件。”

他的表情很無辜，眼神非常真摯。

吳振興猛地捶了一下桌子：“你撒謊。”

“我沒有，我要是撒謊了不可能活到今天。”

吳振興看向葉紅軍，葉紅軍沈下眼瞼：“相信我，你如果不說實話，明天的太陽你就別想見到了。”

葉紅軍的聲音冰冷得沒有溫度，兩世為人，他深谙如何擊潰別人的心理防線。

老周低下頭，似乎在思考。過了一會，他擡起頭道：“我說也可以，但你們得保證我能被輕判。”

葉紅軍淡淡道：“可以。”

得了葉紅軍的保證，老周開始說了起來：“當年我確實沒有參與拐人事件，但我聽說過這件事。周曄也就是我爺爺他帶著一幫人在京都謀生活，後來他結識了一個叫鄭少爺的人，因為鄭少爺給錢給的痛快，我爺爺他們加入了鄭少爺的護衛隊，給他打下手。”

“這個鄭少爺表面上是豪門少爺，其實他的真實身份是潛伏在兔國的間諜，負責給鬼子誘拐二到五歲的小孩。”

葉韶光對這段歷史不熟悉，湊到吳振興耳邊低聲問：“鬼子？”

吳振興小聲回了一句：“日本鬼子。”

葉韶光還是沒聽懂，但見吳振興一臉的‘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肯定懂了’的表情下閉上了嘴巴。

葉紅軍問：“他們要孩子做什麽？”

老周抓了一把頭發：“做實驗。”

吳振興瞪大眼睛，不對，他看過當年的卷宗，卷宗上不是這麽說的。

“你撒謊！”

他盯著老周一字一句道，老周忽地笑了起來：“我沒有理由撒謊，這才是當年的真相，報紙上所報道的文章才是假的。”

吳振興不可置信道：“當年究竟拐賣了多少個孩子？”

老周聳了聳肩膀：“我不知道，但據我爺爺說似乎有幾百個，不過被報道出來的只有六十五個。”

這個消息很震驚，除了葉韶光等三個人，站在一旁的公安也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

公安同志咳嗽一聲，提醒這件事就此打住，不容許深挖。

吳振興握手成拳：“那麽多孩子中，有沒有一個叫趙曉曉的女孩子。”

老周托住下巴，陷入沈思。

“我記不清楚了，不過當年發生過一件很奇怪的事。我爺爺他們在回村的路上順手抓了一個男娃子，但是不久後這個男娃子帶著一個女娃子逃了，他們就跟憑空消失了似的，怎麽找都找不到。”

葉韶光咯噔了一下，她有預感他們已經開始接近當年的真相了。

葉韶光接話問：“那個男孩長什麽樣？”

老周往後靠，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他哪裏記得住。

他搖了搖頭，葉紅軍往前傾：“你再好好想想，說不定能想起一點東西來。”

老周笑了起來，隨後緩緩閉上眼睛，很快又把眼睛睜開：“過去太久了，我實在是想不起來。”

他的表情不像在說謊，葉韶光朝葉紅軍點了點頭，葉紅軍冷聲道：“我們知道了，這次就先到這裏，我們下次再來看你。”

老周站了起來：“你們真的能幫我減刑？”

“當然！”

葉韶光應得十分爽快。減刑？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減刑了。

老周沈思片刻，表情十分凝重，像是做了什麽重大決定：“我還可以告訴你們一件事，但你們得幫我再減刑。”

葉紅軍淡淡道：“你說。”

他的態度很隨意，給人一種你想說可以說，不想說也隨便的感覺。

老周掙紮了起來，除了他再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他不確定要不要告訴眼前的人。

葉紅軍只是淡淡地看著他，雙方都在一步一步探測對方的心理防線。

等了一會老周還是不說，葉紅軍站了起來，幽幽道：“時間不早了，你好好想，想好了再找人通知我們過來。”

吳振興和葉韶光也跟著站了起來，三個人作勢要走。

老周急了，高聲道：“除了我還有一個人知道當年的事情。”

葉紅軍停下腳步，扭頭問：“誰？”

老周咽了咽口水，神情不安道：“鄭少爺。當年被抓的只有我爺爺他們，然而我爺爺他們沒有供出鄭少爺來。他應該還活著。”

他不確定鄭少爺是否還活著，但他必須拿這個消息作為籌碼來賭眼前的三個人留他一命。

他不傻，知道什麽話該相信，什麽話不該相信。

眼前的三個人雖然很爽快地答應給他減刑，但他看得出來他們只是隨口這麽一說，根本就沒有要幫他的意思。

葉紅軍轉身過去坐下：“你說說這個鄭少爺。”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裏了，他再想藏著掖著也沒必要了。

老周緩緩道：“我只聽爺爺說過他叫鄭少爺，但具體叫什麽我不清楚。他見過他兩次，依稀記得他個子很矮，約莫只有一米六。”

葉紅軍不想聽他說廢話，直接問：“他去哪了？”

老周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爺爺一被捉他就逃了，後來我打探過他的消息，找了十幾年，可惜一無所獲。”

吳振興問：“他長什麽樣子？”

老周想了想道：“他很瘦，臉上有一顆豆豉大小的黑痣。”

葉韶光問：“黑痣長在哪裏？”

“好像在左眼角，又好像在右眼角。”

想了想，老周坦然道：“我記不清了，反正就是在眼角上，那顆黑痣很大，特別好認。”

葉紅軍跟吳振興對視一眼，吳振興道：“你放心，只要你老實配合我們，我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減刑。”

葉韶光笑瞇了眼，補了一句：“我們肯定會保下你的命。”

在沒找到真相之前，他們肯定會想辦法保住他的命。至於找到真相之後，那只能依法辦事了。

另一邊，葉芝卉有好多話想跟葉韶光說，但她左等右等等不到葉韶光來，心裏越來越急躁。

她走下床，在床邊走來走去的兜圈子。

“不行，我得去找她！”

她穿上衣服，三步作兩步匆匆往外走，到了葉韶光家門口，只見院門緊鎖，裏面沒人。

她拍了拍門，高聲喊：“葉韶光，葉韶光！”

喊了一會，裏面無人應聲。

“葉韶光到底去哪了！”

別以為躲著就能不見她，葉芝卉鐵了心要找到葉韶光，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蹲在門口等，她就不信葉韶光不回來。

等了半個小時，她揉了揉發麻的雙腳，滿腹的雄心壯志煙消雲散。

這時候，孫芳芳帶著黨哥兒、紅姐兒以及葉景書慢悠悠往家裏走，遠遠的看見有個女人在自家門口蹲著，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你誰啊，蹲在我家門口是有什麽事？”

孫芳芳上前問話，葉芝卉擡起頭，看到她的臉的那一刻，孫芳芳松了一口氣。

“是你啊，你來找韶光？”

葉芝卉站了起來，因為雙腳發麻，差點因為腳麻了跌倒在地。

孫芳芳連忙過去扶住她，葉芝卉拉著門把站了起來。

她不算高，但跟孫芳芳站在一起，孫芳芳只比她高了不過兩三厘米。

葉景書本來正跟黨哥兒說話，扭頭的瞬間掃到了葉芝卉的臉，他錯愕不已，整個人緊繃起來。

紅姐兒笑瞇瞇道：“哥哥，景書哥哥，我們也去幫忙好不好。”

她一手牽著黨哥兒，一手牽著葉景書。

走到葉芝卉面前，葉景書才回過神來似的低下頭，他不能讓葉芝卉看見自己。

他一眼就能認出眼前的女人是親王府的嫡小姐葉芝卉，葉芝卉一向對他不喜，見了他總會惡語相向，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姐姐。

紅姐兒過去拉葉芝卉的衣角：“姐姐，你沒事吧？”

葉芝卉很不適應紅姐兒的靠近，下意識往後退。紅姐兒被她拉了一下，腳步踉蹌，差點跌倒。

“小心！”

葉景書奔過去抱住紅姐兒，他的聲音不小，引得葉芝卉下意識看向他。

“葉景書！”

葉芝卉驚叫出聲，她指著葉景書顫抖起來：“你是葉景書對不對？”

孫芳芳疑惑地看著他們：“你認識景書？”

葉景書知道瞞不過去了，只好道：“她是我家親戚。”

葉芝卉不屑道：“哼，你可沒資格跟我做親戚。”

葉景書也不惱，低著頭不說話。

孫芳芳見情況不對，趕緊道：“咱們進去說話。”

她上前打開門，抱起紅姐兒往屋裏走。黨哥兒跟了過去，葉景書正要跟過去，被葉芝卉擋住去路。

葉芝卉凝眉不展，她是怕葉韶光不錯，但她可不怕葉景書。

她一把提溜起葉景書的衣領，不耐煩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葉景書淡淡道：“我跟你一樣。”

葉芝卉顯然接受不了葉景書的說法，她松開手，轉身就往山上跑。

葉景書想也不想立刻追了上去，但葉芝卉的年紀比他大，身高也比他高，他根本就追不上她。

追到後山山腳，葉景書停下，左右看了看。

眼前有兩條路可以上後山，他不確定葉芝卉走的是哪一條路。

想了想，他選擇了左邊那條。他觀察過了，左邊那條路有幾個清晰的腳印，如果沒看錯的話，葉芝卉走的應該是左邊這條路。

他扒開荊棘，快步追了上去。

遠在市裏的葉韶光此刻還不知道葉景書已經跟葉芝卉見上面了，因著老周提了鄭少爺這個人，葉紅軍和吳振興便圍繞著鄭少爺不斷向老周發出問題。

一個小時後，公安打斷他們的話：“一個小時了，今天的探視到此結束。”

葉韶光笑道：“謝謝公安同志。”

走出公安局門口，吳振興道：“你們回吧，我去檔案室找找當年的資料。”

葉韶光十分感謝吳振興的幫忙，感激道：“吳主任，謝謝你。”

吳振興擺了擺手：“我現在已經不是吳主任了。”

葉紅軍笑道：“他現在是京都市副市長。”

葉韶光震驚不已，看來他不是步步高升，而是一步登頂。

“恭喜恭喜！”

在公安局門口和吳振興寒暄了一會，隨後吳振興離開，葉韶光挽起葉紅軍的手：“軍哥，咱們也走吧。”

倆人去車站買票回村，坐上車，葉韶光小聲道：“事情越來越撲簌迷離了，我們還能找到當年的真相嗎？”

葉紅軍握住她的手：“放心，一切有我。”

葉韶光掐了掐他的手心：“真希望早點找到真相。”

倆人回到村是下午六點多，葉韶光快步往家裏走，她得趕快把老周說的事情告訴孫芳芳。

推開門，還沒進屋就聽到了紅姐兒嘰嘰喳喳的聲音。葉韶光走進屋，笑道：“紅姐兒在說什麽好玩的事，可以再說一次嗎，阿母也想聽。”

紅姐兒蹭到葉韶光腳邊，委屈巴巴道：“阿母，奶奶家那個大姐姐好兇，紅姐兒怕她。”

葉韶光看向黨哥兒，黨哥兒道：“她差點拉倒紅姐兒。”

紅姐兒接了一句：“姐姐太壞了。”

葉韶光抱起紅姐兒，看了看她的手跟腳，見她身上沒傷口才問：“你們景書哥哥去哪了？”

她進屋不少時間了，一直沒看見葉景書。

紅姐兒抱住葉韶光的脖子：“不知道，景書哥哥一直不在。”

葉韶光皺起眉頭，他不在家乖乖呆著去哪了？

門外響起敲門聲，隨後有人喊：“韶光，你在不在？”

葉韶光抱著紅姐兒走了出去：“亮嫂子，你找我有事？”

亮嫂子拿下頭頂上的草帽，擦了擦臉上的汗才道：“我剛才看見你家的景書一個人在後山玩，喊他他也不應，一下子就跑沒影了。”

“天就要黑了，他一個孩子在山上不安全，得喊人去找找他。”

“我知道了，謝謝亮嫂子專門走這一趟。”

亮嫂子擺了擺手：“沒事，反正我也是順路。”

葉韶光放下紅姐兒，笑道：“嫂子別走了，留下吃了晚飯再走吧。”

“不用，我家老大肯定煮我飯了，天這麽熱，放著不吃容易壞。”

亮嫂子重新戴上草帽：“走了啊。”

葉韶光送了她幾步，隨後牽著紅姐兒進屋：“媽，景書去後山了，我上山找找他去。”

孫芳芳忙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葉韶光攔下她：“媽，我一個人先上山，你去大隊長家告訴軍哥一聲，讓他找人來幫忙找人。”

“行，我這就去大隊長家，你小心點啊。”

葉韶光拿出手電筒：“我肯定註意安全。”

她匆匆往山上走，到達後山山頂，四周陰影重重，十分陰森。

葉韶光來過後山很多次，已經習慣了這裏的氣氛：“景書，葉景書你在哪？”

她找了十來分鐘，走著走著走到了穿來的地方。

此時月色明亮，圓圓的月亮如同白熾燈一般光芒四射。

她猛然想起今天是十五，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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