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了一段路, 葉韶光忍不住了, 急忙喊停：“停！我的蛋要碎了。”

葉紅軍剎住車, 葉韶光等車一停立刻跳下車檢查籃子裏的雞蛋, 打開蓋子, 一一翻了翻, 見雞蛋都還好好的才揚起笑臉討好道：“軍哥, 我坐不慣自行車，就不坐您的車了。”

再坐下去她的屁股就不用要了。

“要不我騎慢點？”

葉紅軍暗惱自己剛才得意忘形了，忘記了葉韶光背了一籃子雞蛋。

葉韶光可不敢再坐他的車, 直搖頭：“不麻煩您了，我走著去就行。”

說著，葉韶光徑直往前走, 葉紅軍在後邊喊她她也不答應。

葉紅軍騎車離開, 經過葉韶光的時候直接踩到最快，像一陣風似的呼嘯而過。

他想葉韶光現在背了雞蛋不能坐他的車, 但是回來的時候沒了雞蛋總能坐他的車了吧？

他一點都不急, 葉韶光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葉韶光被揚起的灰塵噎得直咳嗽, 望著葉紅軍的背影小聲嘀咕道：“看著挺穩重的一個人, 騎車怎麽那麽飄。”

真是白瞎了那一張成熟穩重的臉。

到達鎮上, 葉韶光先到處轉了轉，只見街道上的飯館、糧食店都還開著門, 沒有想象中的愁雲慘淡。

她轉身往供銷社走，到了供銷社, 見黃芬在和別人聊天便在門口等了會, 等黃芬不忙了才走進去。

“黃芬同志，下午好。”

黃芬看到葉韶光的瞬間瞳孔擴張，眼神亮得發光：“韶光同志，你來啦！”

她拉過葉韶光，壓著興奮低聲道：“告訴你一個消息，你上回帶來的雞蛋，全送市裏去了。”

葉韶光故意擺出喪氣的臉色：“那就好，我還怕會害了你們呢。”

“怎麽忽然說這話？”

葉韶光半摟住黃芬：“黃芬同志，蝗蟲來的時候我不擔心糧食被吃光，就擔心連累了你。”

“我想社裏的糧食都被我換了，蝗蟲一來，社裏哪裏還有糧食往外換喲，這不是害了你們嗎？”

“我自責啊，睜著眼睛一宿沒睡，良心痛啊。”

黃芬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呢，原來只是這麽一件小事。

她拍了拍葉韶光的後背，笑道：“你不用自責。”

她走到一邊，從某個櫃子裏拿出一份報紙，攤開指著某一篇文章道：“喏，你自己看看。”

葉韶光粗略掃了一眼，大體提煉出主要信息，原來只有東南區這邊鬧蝗災而其他地方都還好好的。東南區不是糧食重區，鬧了蝗災雖然糧食供應會緊缺，但卻不致命。

“這，這，這真讓人高興！”

葉韶光捂著嘴巴嗚嗚哭了，一是為蝗災沒有想象中嚴重而高興，二是演戲給黃芬看。

哭了一會，她擦幹凈眼淚，局促道：“黃芬同志，我湊了幾天湊了一百多顆雞蛋過來，想著多少能補一補社裏的缺，你看我這鬧的。”

黃芬暗道葉韶光夠義氣，東南區處處鬧饑荒，各個村莊都恨不得撒開手往自己村裏兜糧食，就她無私敞亮，到現在還想著供銷社。

像她這樣的同志必須好好鼓勵，不能讓人寒了心。

“沒事，拿都拿來了，不如換點東西回去？”

葉韶光搓了搓手：“我沒帶票。”

雞蛋換糧食並不是一對一交換，需要用些許糧食票補差價。

黃芬笑道：“你跟我來。”

她帶葉韶光往旁邊走：“早上有人送了一頭野豬過來，這都大半天過去了，還剩下十來斤沒賣出去，你要不要換點？”

蝗災時期，鎮上的人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買肉的人不多，以至於一向暢銷的野豬肉還剩下十來斤賣不出去。

黃芬壓低聲音：“擱了一上午沒人買，我便宜點給你，正好省下票。”

葉韶光內心狂喜，臉上卻迷茫極了，好像還沒反應過來似的。

“不好吧，萬一被發現了，會不會害了你。”

黃芬挺起胸膛，她現在可得宋主任信任了，是名副其實的供銷社二把手。不就是十來斤豬肉，她還是做得來主的。

“不會，這事我能做主。”

說著，黃芬麻利包好豬肉，打開葉韶光背後的籃子就要往裏面塞。

葉韶光趕緊喊住：“別，裏面都是雞蛋，先別往裏邊塞。”

黃芬幫著葉韶光把籃子解下，數了數裏邊的雞蛋，笑道：“有一百多顆，足夠換野豬肉了，你還想換點什麽不？”

“能換醬油麽？”

葉韶光眼巴巴地望著黃芬，黃芬感覺自己的形象一下子拔高了好幾米，底氣十足道：“能，瓶子帶了嗎？”

葉韶光拿出瓶子，黃芬拿過瓶子，給她裝了大半瓶醬油。

“這種醬油特別香，不管是拌飯還是燉菜都好吃。”

為了使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可信一些，黃芬補了一句：“是個老牌子。”

“對了黃芬同志，我下回還能拿雞蛋過來換糧食嗎？”

提到雞蛋換糧食的事情，黃芬左右看了看才道：“能，不過你別找別人，只找我知道嗎？”

葉韶光明白黃芬想要獨占功勞的心思，她也不點破：“我只找你，別人我信不過。”

黃芬瞬間笑了，透露道：“你上回送過來的雞蛋全賣光了，聽宋主任說市裏的領導很滿意你們村的雞蛋。”

她拍了拍葉韶光的肩膀：“我覺得上邊有往省裏送的意思。”

送的不是別的，正是長水村的雞蛋。

葉韶光張大嘴巴：“那真是太好了！黃芬同志，這回全省的人民都能吃上雞蛋了，我太開心了！”

黃芬還以為葉韶光會高興能和省級領導打交道，沒想到她竟然只關心省裏的人民能不能吃上雞蛋。

她暗道自己思想落後了，比不上葉韶光。

“韶光同志，我得向你學習，學習無私的、為人民服務的精神。”

葉韶光擺了擺手：“你別誇我，我沒那麽好。”

黃芬嚴肅道：“不，你很好，比很多人都還要好。韶光同志，我得向宋主任反映你的精神，爭取讓整個供銷社都向你學習。”

葉韶光有點慌，她好像裝得太過，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得太好了。

人無完人，她可以是無私的人，但無私的人也得有缺點才像人。

想了想，葉韶光小聲道：“黃芬同志，其實我也很自私。我拿來的雞蛋都用來換糧食了，一點都不無私。”

黃芬卻不是這麽想，她鼓勵葉韶光道：“韶光同志，這事你得這麽想，一來省裏確實缺雞蛋，要不是你及時拿了雞蛋出來，現在很多人還吃不上雞蛋；二來雞蛋是你們村的勞動所得，你用雞蛋換取糧食合情合理。”

“反正我挑不出一絲錯來。”

葉韶光就喜歡和黃芬這種能自圓其說的人打交道，她把她想到的沒想到的理由全說了，正好省了她的事。

葉韶光保證道：“黃芬同志，你說得對，幸虧找你說話了，不然我這時候腦子還沒清醒過來呢。”

“黃芬同志啊，你就是我人生路上的指明燈。”

這話說得黃芬渾身舒坦，她禁不住笑容滿臉。

葉韶光接著拍馬屁道：“黃芬同志，下回我腦子要是還轉不過彎來，你還點醒我，我可不能犯錯誤。”

“行，我一定及時提醒你。”

葉韶光不僅換了肉、換了醬油，還得知了能換糧食的好消息，此行算是滿載而歸。

本來葉韶光不打算換暖水壺，但現在卻改了主意。

她從兜裏拿出暖水壺的兌換票，小心翼翼遞給黃芬：“黃芬同志，我得了一張暖水壺兌換票，能在這裏換嗎？”

“這可是好東西，你怎麽得來的？”

黃芬拿過票寶貝似的左看右看。

葉韶光半真半假道：“書記給的，我們村舉辦了捉雞比賽，我得了第一名，這是獎品。”

黃芬一聽書記是書記給的，暗想葉韶光門路廣，二聽她得了第一名，暗道葉韶光有能力。她就喜歡和門路廣以及有能力的人交心。

“你等著，我去給你拿。”

黃芬走進倉庫，不一會提了一只紅色的暖水壺出來：“喜歡這個嗎？”

葉韶光一看顏色紅艷艷，勉強可以接受，再看暖水壺挺大，立刻喜滋滋道：“喜歡，真好看。”

黃芬覺得葉韶光有品位，笑道：“社裏一共有三個，我給你拿了最好看的一個。”

葉韶光嘴上真誠道：“黃芬同志，你是大好人。”

拿過暖水壺，葉韶光拉著黃芬親熱道：“黃芬同志，我出來好長時間了，該走了，下次見啊。”

黃芬張了張嘴吧，想了想問道：“韶光同志，下回你能帶只雞過來嗎，我拿別的東西跟你換。”

這話太羞人，黃芬本來是不該說的，但是自家媽媽叮囑她好幾天了，天天在她耳邊嘮叨，讓她煩不勝煩。

她擔心葉韶光誤會她是愛占便宜的人，趕緊解釋道：“也是奇了怪了，我嫂子自從吃了你給的野雞後，下的奶特別養孩子，我侄子吃了奶後長得特別水靈。”

葉韶光還以為什麽事呢，原來只是要雞而已。

要別的她還真拿不出來，雞的話，要多少有多少。

葉韶光爽快道：“這事我記著了，下次就給你帶過來。”

黃芬原先還挺不安，得了葉韶光的話後松了口氣道：“我不會讓你吃虧，該換什麽換什麽。”

葉韶光無所謂道：“嫂子吃得好盡管跟我提，山上野雞特別多，我多上幾回山準保能捉到野雞。”

聽葉韶光說要上山才能捉到野雞，黃芬覺得自己太麻煩葉韶光了，心裏愧疚得不行。她拿出一盒餅幹，塞到葉韶光手裏：“京都那邊買的玩意，你拿回去嘗嘗。”

葉韶光假意推脫不要，推了幾下推不掉才收下。

“不聊了，這回真走了，我自己走，你別送。”

葉韶光背上東西往外走，才走出門口，只見不遠處的樹蔭下站了一個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葉紅軍。

葉韶光不打算過去打招呼，轉身就走。

葉紅軍很確定葉韶光看到了自己，可她竟然不過來找他，而是一個人走了。

簡直沒良心！

他騎上車追了過去，喊住她：“韶光，忙完了？”

葉韶光立刻擠出笑了：“呀，軍哥啊，您怎麽在這，真是太巧了。”

葉紅軍暗道裝，接著裝。

“是挺巧的。”

巧得他一個大活人佇在樹底下都能當看不見。

“上車，我送你回去。”

葉韶光一點都不想坐他的車，但籃子裏的雞蛋已經沒了，她找不到理由不坐車。

撇了撇嘴巴，葉韶光跳上車後座。

“坐穩了？”

葉韶光悶聲道：“穩了。”

葉紅軍拉過她的手挽住他的腰，一本正經道：“這樣抓才穩，我騎得比較快，怕把你摔了。”

葉韶光暗罵他流氓，但手卻是不敢放。誠如葉紅軍說的那樣，他騎著又快又飄，不抓緊點，真有可能被摔了。

葉紅軍騎著車繞著全水村悠悠地轉了一圈，然後在一家飯店停下。

“我中午沒吃飽，餓了，騎不動了，咱們吃了飯再走。”

說著，他走到後邊扶葉韶光下車，接過她肩上的籃子背上，拉著她往飯店走。

“軍哥，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拉拉扯扯不好看。”

葉紅軍面不改色：“這裏人多，我怕你走丟了。”

準備偷溜的葉韶光感覺自己又被看透了，呵呵笑道：“人是挺多的。”

連上他倆和服務員不過五個人，人確實‘挺多’！

她就知道葉紅軍沒安好心，這頓飯保準不好吃，說不定就是一頓鴻門宴。

葉紅軍經常來店裏吃飯，是飯店的熟客。

見他進門，服務員走了過來，熱情招呼道：“葉書記，今天有魚有肉，您想吃什麽？”

葉紅外問葉韶光：“你想吃什麽？”

葉韶光乖巧道：“都可以，您點就好。”

“一份紅燒肉，一份紅燒魚，一份豆芽，兩碗面，再來一盤餃子。”

客人不多，菜上得很快。

看著油汪汪的紅燒肉，紅艷艷的紅燒魚，葉韶光咽了咽口水。

葉紅軍給葉韶光夾了一大塊紅燒肉，又給她夾了一大塊魚肉，笑道：“趁熱吃。”

葉韶光吃一口菜罵一句敗家，罵爽了接著吃。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錢，她一點都不心疼。

倆人埋頭苦吃，誰也不說話。

過了一會，店裏來了幾個客人。那幾個客人起先還在和服務員說菜的事，然後忽然朝葉紅軍這邊走過來。

“葉書記，您也來吃飯啊，真是巧了。”

葉書記只朝那人點了點頭，十分高冷。

那人半點不覺得葉紅軍不給他面子，反而諂媚道：“嫂子，我是劉千龍，劉家村人。”

一句嫂子嚇得葉韶光嗆得直咳嗽，劉千龍瞎了不成，她哪裏長得像嫂子？

她見葉紅軍不解釋，心裏氣得不行，總覺得葉紅軍在偷笑。

她瞪了葉紅軍一眼，示意他解釋一下。

葉紅軍扭頭道：“你來吃飯？”

劉千龍見葉紅軍搭理自己了，趕緊接話：“來了幾個朋友，帶他們過來嘗嘗咱們飯店的滋味。”

葉紅軍擦了擦嘴角：“吃去吧。”

這是趕人的意思，劉千龍很識趣，笑道：“不打擾您吃飯了，改天再約您吃飯。”

葉紅軍沒接話，伸手夾了一塊肉到葉韶光碗裏：“這裏的紅燒肉特別好吃，你多吃點。”

葉韶光咬著筷子頭，笑得滲人。

葉紅軍半點都不心虛，淡然道：“劉千龍是劉家村人，他和劉大力挺熟。”

葉韶光起初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才聽明白了葉紅軍的意思。

他這是舊事重提，想要拿劉大力說事。

葉韶光幹脆裝傻：“劉大力是誰，不認識。”

葉紅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就上次你打扮得特別好看，在這裏和他相看的那個劉大力。”

“當時你倆坐的就是這張桌子。”

葉紅軍目光灼灼地看向葉韶光：“我吃味了，你都沒和我單獨吃過飯。”

葉韶光頭皮發麻，覺得葉紅軍簡直神經病。

倆人清清白白的，她為什麽要和他單獨吃飯？

“葉書記，我不喜歡搞暧昧，更沒有時間陪人消遣。”

葉韶光收起所有的偽裝，露出一身的刺，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葉紅軍也收起溫和的笑容，認真道：“我不搞暧昧，不找人消遣，我只想找對象。”

葉韶光冷冷道：“別玩了，你一個城裏來的書記，怎麽可能看上我一個寡婦。”

葉紅軍拉住葉韶光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是認真的。”

葉韶光拿起杯子直接潑向葉紅軍，罵道：“流氓！”

罵完，她生怕葉紅軍報覆，連籃子都不拿了，站起來就跑。

葉紅軍擦掉臉上的茶水，挑了挑眉毛。

這次不成還有下次，他就不信撬不開葉韶光的心。

他慢悠悠將剩下的菜吃光，然後背起籃子騎車離開。

另一邊，葉韶光惱怒過後覺得自己瘋了，她竟然潑了葉紅軍一臉水，她潑了書記一臉水。

“莽撞了，下次不能動手。”

葉韶光暈暈乎乎殺了一只雞，暈暈乎乎熬了一鍋雞湯。

她坐在門檻上，望著葉紅軍的屋門想著主意。

想了一會，她站起來拍了拍一衣服，隨後進廚房舀了一碗雞湯給葉紅軍送去。

敲開門，只見葉紅軍換了一身衣裳，目光幽幽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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