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來了京城一段時間，該辦的事，該走的關系，該知道的消息，都基本告一個段落，他心裏倒是踏實一些。

嗯，起碼還能有十年的安穩時間。

他知道皇上看著自己，心裏難受，但又不能把自己怎麽樣，起碼現在不能。

因為皇上要解決的事情，還不少呢……

就目前看，西北的事，磨磨蹭蹭的沒有明確的結果。

西北不安穩，四川，他就動不得！

再有，儲位懸空時間越長，就越難定下來。

豐王和景王，一個長一個嫡，各有能力，各有勢力。

真要定下儲君之位，還止不定會有什麽風波呢……

呵呵，蜀王在心裏暗笑皇上，完全忘記了，他的世子，就是個擺設，還有個備用的靶子。到最後他想擡舉誰，心裏也沒個成算。

嗯，頂多在京城再呆兩個月，就可以回去了。

臨走……劉非的事，就先了了吧？！

然後朱麗，也就對機會完成她的使命了。

劉鈺……走著瞧吧！

雖然他從沒靜下心來想想，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麽。但依舊敞亮了不少，跟朱麗說，要在家裏舉辦個家宴。不方便接待朝臣，就接待親戚吧！七牽八扯，也會有不少的官員來。

既然他提出來了，蜀王妃朱麗當然要把事情辦妥帖。結果劉鈺知道後提出來，想讓他一個朋友來籌辦這個宴會。

這是他少有的摻乎家裏事，朱麗感覺有些奇怪，暗自高興，答應了他。

劉鈺忙不疊的，把陳清請了來。

人領到跟前兒，蜀王妃認真的看了半天，都找不到用什麽詞匯來形容眼前的人……

她本身是個品鑒力很高的女人，也不如尋常女人那般拘謹，所以目光中帶著明顯的欣賞，語調也悅耳。

弄得陳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而劉鈺沈著臉把人擋在身後，白了朱麗一眼。

朱麗咯咯的笑了，太好玩了，很長時間沒這麽笑了。

陳清問了朱麗幾個問題，又看了蜀王府，沒多久就提出個方案，首先跟劉鈺商量。

劉鈺態度認真，兩個人在一起，討論，爭論，黏熟而默契，談笑風生的。

朱王妃感嘆，她從不知道兒子竟然是這樣的鮮活，做事是這樣的認真！

蜀王劉千這幾天無事，看到後面這麽熱鬧，卻與他無關！忍了半天沒忍住，也來看看這裏搞些什麽。

陳清和劉鈺，只在第一次見面兒時給劉豐行了禮，客套幾句，然後兩個人就沈浸在工作當中了，沒人再理會他了。

劉千在一邊看著，那兩個人快活而輕松的幹著活，一會兒飲茶，一會點心，一會兒呵呵的笑，還不知疲倦。

劉鈺的一舉一動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沈穩溫和，有堅持有妥協，笑的時候，眉眼卻又帶出了與年齡相符的活潑。

他心裏不由五味雜陳。

劉鈺小時候，劉千還是喜歡了段時間的。後來隨著對朱麗的矛盾越來越多，也就冷了這一對兒女。

這樣的兒子，是蜀王沒有見過的。

他不想看，卻忍不住。

心裏七上八下，冷哼不斷，打死他也不會承認，那是欣賞和嫉妒。

哼，沒出息的東西，瞧他樂成那樣！

難不成，他想當個手工藝人？

他左右看看，大兒子劉非，不知道跑哪裏去了，一天天見不到人影兒。看到自己，一字千金的不說話，即使被自己罵，也沒什麽回應。

劉鈺又在這裏忙些亂七八糟不成器的東西。

沒一個跟他貼心的！

沒一個考慮蜀王府的將來！

沒一個體諒自己前些日子擔了多少的壓力！

哼，他們都不夠格成為我的繼承人！

我做出的選擇，是有道理的！

————到了午宴那天，來的幾乎都劉家門兒的親戚，七大姑八大姨，堂叔伯帶著子女。

榮親王是特邀來的，帶著四個兒子三個女兒。榮親王妃當然還是不能露面的，這次帶了方如畫。

方如畫慢慢的進入了京城的社交圈兒，但不算多，榮親王王妃占著位子不走，側妃位也滿員，所以，她只能是個夫人……踏上這個臺階後，她急切的看著下一個，卻沒路可走。

她長得好，溫柔能幹，人緣好，還生了龍鳳胎，所以在府裏混得很是不錯。

雖然這幾年，榮親王不怎麽回後院了。但給了她不少權利，財物上也一直沒斷過。

今天，方如畫宛如一朵嫻靜美麗的海棠花，出現在眾人面前，身邊跟著兩個乖巧的龍鳳胎……引得大家紛紛側目，低聲議論。

她的得意，無以言表。

而今天的女主人朱麗，衣裳和首飾，都是根據今天的會場設計的。

尤其是肩上披著棕色紗披肩，上面縫滿細珠子亮貝殼，還有金絲銀線的點綴，襯托她偏棕色的頭發，突顯高貴優雅。她神情中又有種說不出的……客氣而疏離。

更是吸引人，在場的男人，很多，會偷偷的看她一眼……過一會兒，再偷偷看一眼……

長公主由駙馬陪著，來坐了一會兒。她對朱麗，完全是公式化臉譜，客套的話說了一遍。跟幾個長輩打了招呼，女兒在家沒帶來，她放心不下，不多一會兒就回去了。

現場的美人不少，朱麗，方如畫，都是光華四射，但張駙馬眼裏，除了老婆，再沒別人。

宴會開始，大家寒暄一番，看著新式的會場，桌上的各種擺設，不少人都在咂舌，這蜀王府，真是不差錢兒啊！這講究的！

榮親王坐在男賓一側，剛跟蜀王劉豐喝了一杯水酒，突然手下進來找。來人臉色凝重，低聲耳語，榮親王聽罷，臉色依舊，跟蜀王說了一聲有急事先走，又跟三個長輩告別，轉身交待給自己的大兒子幾句話，起身走了。

他一直是這樣神秘，所以大家也沒在意。

現場的婦人，很多人看著朱麗，都覺得眼前每一道菜都放了醋，酸溜溜的。

蜀王妃在他們眼裏，就是個覆雜的存在，一個未婚與人私奔而被家族拋棄的女子，竟然能坐在這個位子上！

他們大多不知道蜀王和朱麗之間微妙的關系，只是看到了她年青妖艷的面容，奢華又有品味的裝扮，依舊我行我素的態度，豐胸媚眼所散發出來的致命吸引，女人，也能這樣過活，唉，真是羨慕嫉妒恨齊全。

蜀王酒到半酣，腦子裏很是清醒，他環視著這個會場。

環境，杯盤，菜品，丫環仆婦的裝扮，臺上的歌舞，一切一切都很完美，看得出來大家享受其中。

自己的大兒劉非，正和景王劉楚在那裏叨叨個沒完。

劉楚嘴角含笑的聽他白話，沒人註意，在看到榮親王離去的時候，他轉頭吩咐了身邊人幾句。

二兒子劉鈺在那裏，認真嚴肅的看著家宴的每一個細節，審視著臺上的表演。

跟那麽回事兒似的！哼！他仰頭喝了一杯。

汪夫人……哦，現在是汪側妃了。

此刻，精心裝扮的她，雖然輕易的被朱麗比了下去，但她有蜀王的器重，還怕什麽？

正在帶著嬌笑跟幾個親戚說著話。

“來了沒多久，這皮膚就幹的要命了，鼻子都要出血了，真是不習慣呢。這兩天早晚屋裏生了炭火，聽府裏婆子說，過些日子就會更幹了。之前府裏，王妃娘娘是按照北方的習慣布置的。我們王爺，知道我這南方人，這樣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又特意囑咐工匠加了個鐵爐，上面可以放個銅壺，水氣蒸出來屋裏就好多啦。”

“是呢。銅壺裏可以放些花露，一屋子香氣。”有個親戚說。

“哎喲，您的這個主意好！”她笑笑的眼睛，掃了一眼隨意坐在那裏的王妃。

朱麗，坐在那裏，慢條斯理的吃喝，偶爾與人說話。

與她搭訕的人並不多，她沒有絲毫的尷尬，倒是映出來她的神秘和高不可攀。

汪側妃心中暗恨。

有人看到方如畫身邊兩個眉目清秀的兒女，就提出來。

“哎喲，方夫人生的也是對龍鳳胎。”

“是呢，那對孩子真可人疼。”

然後有人在問汪側妃“怎麽沒看到劉錦？”

汪側妃眼睛又一溜朱麗，帕子輕輕點了點鼻子“我們王爺來了這麽些日子，也沒看到呢。聽王妃娘娘說……是……身子不大好。這些日子，我怕六爺水土不服，格外的忙碌，還沒騰出時間去瞧瞧郡主呢。讓您一說，妾身倒是慚愧的很……”

議論的就多了。

蜀王也隱約聽到了，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那麽個女兒呢。

剛有了龍鳳胎後，他還很是高興了一陣的。但後來，跟王妃關系越來越不好。連帶著對兩個孩子也一般了，尤其是劉錦，長得不好看，性子不討喜。才幾歲，就下手殺了我的嫡長女。跟她那個娘一樣的歹毒！

劉瓊活著的時候，他根本不在意，死了，他又因為這件事而惱恨劉錦。

可以說，劉豐是這世間薄情男人的典範。

他陰沈的眼，看了一眼蜀王妃，那個風姿綽約的女人，正怡然自得！

好像什麽事都能捏在手心！

宴會到了此時，已經引起了驚嘆數次，看著歡歌笑語的人群，無疑這是一個稱職的王妃，但越是這樣，他越是惱火。

眼睛一轉，又看到王妃不遠處，那個護衛，細腰乍背，俊臉上滿是嚴肅，筆直的站在不遠處。

他知道這個秦護衛，一直陪著王妃，他曾經花了些功夫，想把他籠絡過來，未果。

心裏更是膩歪，原本王妃只比自己小一歲，現在倒像差十歲了！哼，說不得本王頭上早就有頂綠帽子了！這個死女人……他又喝了一杯。

————這邊熱鬧，那邊榮親王匆匆進了宮。

到了皇上後書房，有小太監往裏通報，然後大胖太監一頭汗的接了出來。

“怎麽回事？”榮親王低聲問。

大胖太監說“今天……”

原來，剛過中午，皇上收到飛鴿傳書。

看完，把所有人都打發出去，在宮殿裏摔了東西，大聲咆哮。

胖太監跟皇上親厚膽子大，楞是偷偷摸了回去，卻發現皇上站在臺階上，一手摸著頭在晃，他嚇得半死，搶步上前，皇上正好往下摔，胖太監拼命接住了，就這樣，皇帝無意識的摔，也把大胖太監砸在地上。

地上是光溜溜的大理石地，好歹皇上沒摔上……

胖太監本身是學過醫的，忍著身上的痛，趕緊看皇上“皇上……”卻發現皇上已經昏迷了，而且左臉明顯的歪了。

“不好！”畢竟經過的事多，他也沒慌，直接把皇上放平在地上，從旁邊櫃子的抽屜裏抽出一包銀針，把皇上衣裳一扒，一套針就紮了下去。

轉身，櫃子裏還有個錦盒，裏面裝的是牛黃丸藥，拿出一個化了水，找了支筆，在頭包上帕子，把皇上緊閉的嘴撬開，藥直接就灌了進去。

一套下來，又輕又快，忙活完了，才感覺心都快跳出嗓子了。

擦了擦頭上的汗，出了門，叫過一個心腹小太監，低聲讓他去請姜太監。

回來，過了一會兒，起了針，皇上並沒醒，但好像，好一些？

……要是我弄錯了……那可是千刀萬剮之罪啊。

他看著這個自己伺候那麽多年的人……眼圈都紅了。

不敢移動皇上，進去裏間，那放有皇上睡午覺的床，有被褥，他拿了一套出來鋪在地上，慢慢的塞到皇上身下，再用被子蓋好，給皇上輕輕的捏著手腳。

過了一會兒，皇上有點清醒了。

努力睜開眼，卻看不清，感覺頭疼，渾身無力，汗水濕透內衣。

他低聲叫道“劉……真。”

胖太監楞了一下，又悄悄的出去，吩咐人“皇上還在生氣，你出宮去請榮親王來，速來勸勸皇上。”

回來後，胖太監說“皇上，奴才已經吩咐人去叫了。事出緊急，奴才給您行了一套針，用了一丸牛黃，奴才未經太醫診斷私自用藥，罪該萬死……是想著，搶在最初的時間，藥效最好。皇上，您還哪兒不舒服？姜太醫馬上到。”

皇上哼了一聲，他剛醒時只感覺冷，左邊麻木無力，頭像炸了一樣的疼。

這會兒，倒是感覺身子慢慢熱了起來。

左邊有點紮紮的疼……放了點心。

這個時候外頭有人說“姜太醫來了。”

胖太監親自出門帶著姜太醫進來。

姜太醫一看，皇上躺在地上，嚇了大跳，連忙跑過去，胖太監低聲把經過說了，姜太醫從頭到腳檢查一遍。又低聲問皇上“皇上，您能聽到為臣的聲音嗎？”

皇上嘴輕張，回答“嗯。”

“您現在頭疼頭暈？”

“嗯。”

“視物清楚嗎？您能看到臣手指是幾個？”

“不。”

“左邊沈麻，還是右邊？”

“左。”

“冷不冷？”

“嗯。”

姜太醫說“臣診斷您，有輕微中風。您放心，情況還好。總管處置得當，您在最短時間得到救治，所以情況並不嚴重。您現在不用著急，不能動怒，不能用力，慢慢長呼吸，一切都還好，現在看不清，只是暫時的，算不得大的異常。如果能睡，您就小睡一會兒。臣再開些藥，隔一會再喝。”

皇上卻不睡，強撐著，直到榮親王來。

榮親王跪在皇上跟前，拉著皇上的手“皇兄，我來了。”

皇上微閉著眼，手輕輕回握下，沒說話。

榮親王問旁邊姜太醫“怎麽樣？”

姜太醫低聲把病情說了。

榮親王問總管“什麽消息，皇上氣成這樣？”

大太監看了看皇上，皇上說“說。”

大太監把榮親王請到一邊“剛接到消息，豐王殿下……遇到偷襲，幸虧李侯爺帶著小將軍和高總兵救援及時，但豐王殿下，受了傷。”

“……還有什麽”

“目前只有這個。皇上收到消息，很是生氣。”

“姜太醫，皇上什麽時候宜挪動？”

姜太醫說“現在就可以。只是，皇上不能再動怒，不能用力。”

榮親王說“那就挪到後廂床上吧？距離下次吃藥還要多久？”

“臣現在去配藥。”

“你把藥配好，拿到這裏，你親自煮，別慌張，都給我鎮定些……”

“是。”

幾個人一起把皇上挪到床上，姜太醫去拿藥，太監總管和榮親王在床邊，太監在給皇上按摩腳底。榮親王“皇兄目前有什麽讓臣弟做的？豐王那裏，要不要跟進？”

皇上搖搖手“困。”睡了過去。

榮親王輕手輕腳的出來，在書案的另一側，搬了把椅子，看了看桌上的東西，其中就有飛鴿剛傳來的消息，他打開一看，幾張紙條湊在一起，內容不多，但是還算明白。

不由在心裏嘆口氣，皇上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思，並不願意立太子。

寧願自己批折子批到半夜，這兩年，年紀大了，卻一點沒有放松，今天，也是累積而成的。

自己有時會刻意的回避這些，寧願不了解。

豐王此次去西北，目的很明確，拿戰功，回來直指儲君之位。

皇上並不願意，但也沒阻止，也許在等著順水推舟？

可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成這樣了……

出了事，皇上沒去叫劉楚，卻叫了自己，看樣子，還是對劉楚有防犯啊……

————這一會兒，劉楚在蜀王府吃完席走了，他去了茶館。

趙宜已經在這裏等了。

看到他來，趙宜趕緊上前“殿下。”

“嗯，這麽叫你，嚇一跳吧？”劉楚溫情的看著趙宜。

趙宜“有一些。其實最近，趙宜一直繃著根弦呢……”

“嗯，咱們的事成了。”

“啊！”趙宜臉上有個大大的笑“太好了。”

“嗯，前幾天我收到了消息。很完美！剛剛，皇上也應該知道了消息，直接讓榮親王進宮了。”

出了事……肯定不光是這件事吧？

首先把榮親王叫了去，還是不肯信任他這個兒子啊。

趙宜看著劉楚，那張精致的臉，此刻神情落寞，雖然沒有企盼……但傷心依舊。

“殿下，為同一件事傷心，只能一次。咱們不能，來來回回的……”

“嗯。我知道。”劉楚拉著趙宜的手，輕輕的揉著，心中感覺安慰。

此時趙宜在安慰人，實在不好意思抽出手，所以任景王吃著豆腐。

“殿下，趙宜想，皇上是九五之尊，他的心思，未必是我們所能揣測的。比如說，這麽多年了，他要想立豐王殿下為太子，就算會有阻礙，可最終，又有誰能真正阻礙住他呢？再有，您看，豐王和您，受教育一樣。在朝中，得到機會，相差並不多。因為賢妃娘娘的關系，皇上可能對豐王殿下更親近一些，但也沒有真正做過故意打壓您的事。所以，我感覺，皇上並不想現在就立太子。不是他偏向誰，也不是要仔細看，而是，他不願意。”

“嗯，這也是，我一直沒有想明白的事。”

“皇上，不喜歡別人的逼迫。所以，對豐王殿下去西北，他並未流露出過多的欣慰。所以在這件事上，您現在要冷靜。不要激進，也不要刻意低調。因為，兩方面都過猶不及。”

“這一點，咱們倆的想法一致。所以我立刻把你約來說說話，因為之後，呵呵，估計就有眼睛要盯我了，再想見你，就沒以前容易了。”

“殿下，我相信，這樣的時間，並不會很長。”

“嗯……”他溫情的把趙宜的手舉起來，摸著自己的臉。

趙宜大囧“殿下！”

“我盼望著，事態有明朗的一天……無比渴望。”他深深的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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