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國

因為和國內隔著時差, 現在正是下午工作的時候。

孟知年坐在辦公室裏，神色不明的看著手中的手機，在他說完話之後, 那邊選擇了直接掛斷。

他後靠進椅子裏，面無表情的將手機隨意往桌子上一扔。

剛剛通話時他表現的多麽挑釁, 像是達到目的後的愉悅。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並沒有那麽開心，甚至相反, 他的心情十足的糟糕。

他的目光緩緩的落在了自己的辦公桌上，那邊零零散散的擺放著一些照片。

可以說，他寄給沈時曦的每一張照片都經過他的精挑細選。

肢體、表情、眼神, 每一張裏那個男生的所有感情都無從遁形, 清晰的呈現在人的眼前。

可實際上，那些只是孟知年手裏一半的照片, 至於另一半……

孟知年從桌上隨意拿起一張來, 那是某一個夜晚，兩人坐在咖啡店外時。

似乎說到了什麽話，男生故意往沈時曦身上栽, 以此獲得了一個擁抱。

照片中, 男生的額頭輕輕抵著沈時曦的肩窩，他的身形明顯的比面前的青年大, 這樣伏下來的時候，難得顯得安靜和乖順, 像是被馴服了般。

能夠和喜歡的人有一個短暫的擁抱, 孟知年覺得他應該是開心的, 甚至那點快樂會在臉上和眼睛裏有明顯的體現。

可那個姿勢, 孟知年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只看到了沈時曦的。

孟知年認識沈時曦也有十多年了, 看著他從一個幼兒長成少年，直至現在的青年。

說來也很奇怪，孟知年對以前的沈時曦真的沒有很清晰的記憶，直到對方19歲的時候，這個人仿佛才進入了他的眼中。

可這麽多年，孟知年從未見過沈時曦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面對人窩在他身上的動作，他沒有推開。

他垂眸看著人背脊的眼神很溫柔，他在輕輕的拍對方的胳膊，像是在安撫。

而這張照片仿佛只是起始，接下來，孟知年看到了很多面不一樣的沈時曦。

無一例外的是，他看向對方的目光永遠明亮，裏面含著細碎的光。

他看人的目光不像是少年人般那麽的熾熱，可對於沈時曦這麽個冷感的人來說，視線能夠長久的駐足本就代表著不對勁。

而且，他們之間怎麽能有那麽多自然的肢體接觸？

沈時曦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的，可他卻從來沒有躲過。

孟知年恍然，隨即有些不可置信的得出了最終結論。

原來這沓照片所展示的並不是一個人的單相思。

或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沈時曦已經陷入了某種感情。

他……動心了。

在這一瞬間，孟知年怒極，幾乎想將這些照片立馬燒掉。

沈時曦這個人的防備心太強了，也太冷漠了，他的身邊幾乎沒有親近的人。

甚至有一陣子，孟知年覺得他和時雯之間的相處都帶著些生疏與默然。

因此，與沈時曦獲得一段親密關系，就像是把他拉入凡塵般。

第一個擁有這個資格的人對沈時曦來說，意義完全不一樣。

事已至此，再去惱怒已經沒有意義。

孟知年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話裏話外試探著沈時曦，最終明白了，原來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啊。

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他知道，隨著沈時曦和程周策繼續自然的相處下去，沈時曦的感情會愈來愈深，他是個聰明人，遲早會意識到自己的感情。

那時候，若是他們想在一起，就真的是順理成章   可是現在不一樣，沈時曦對自己的感情一無所覺，他仍抗拒親密關系，甚至可能排斥同性喜歡自己。

這種情況下，戳破那個男生的感情，沈時曦會怎麽做呢？

想到這裏，孟知年感到心裏堵著的那口氣順了些。

時機啊，真是一個重要的東西。

他將照片扔回到桌面上，這沓照片要是全部寄給沈時曦，那就是助攻。

可如果只寄一半，那麽就是截然相反的效果。

沈時曦和程周策對上目光的那一瞬，只覺得空氣完全陷入了靜止。

只有寒風刮過的簌簌聲。

他感覺自己渾身僵硬，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話，該有什麽樣的反應，甚至連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就覺得不自然了起來。

沈時曦向來是個迎難而上的人，他從不會逃避問題。

可平生第一次，他有點不想去面對現在這個情況。

在兩人的對視中，首先扛不住的反倒是沈時曦。

他移開了目光看著不遠處的空地，然後緩緩開口：“你……”

第一個字一出口，沈時曦竟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是沙啞的，他清了清嗓子，正準備繼續說話的時候，面前的男生已經出了聲。

濃稠的夜色中，他清冷的聲音似乎都染上了幾分繾綣：

“我喜歡你。”

“……”

沈時曦大衣旁垂著的手指猛地蜷縮，眼神忍不住再次對上了男生的。

他的目光仍落在自己的身上，好似沒有一刻游移過，沈時曦幾乎要被這樣的眼神給燙到。

在看到照片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猜測，他以為，那時候的自己就已經受到了足夠的沖擊，不會有什麽事能讓自己更驚訝。

可盡管已經提前得到了結論，當被對方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那些話語依舊振聾發聵。

帶來的威力甚至遠超過照片。

看到沈時曦驟然放大的瞳孔，程周策：“你不是想問這個嗎？”

“不是！”沈時曦轉移話題道，“我只是想問，這個時間點你怎麽會在這？”

程周策垂下了眼瞼，不可避免的視線再次落到了手中的照片上。

“是來找我姐的。”

沈時曦的背脊才松了些，就聽到對方繼續開口：

“我是來找我姐的，我想來找她旁敲側擊的問問……”他的語氣低落下來，似乎帶著幾分委屈，“你為什麽不理我了？”

“……”沈時曦的嘴唇動了動，剛準備說些什麽，面前的男生又繼續認真的補充道：

“可就算你想問的不是照片的事，我也想說，我喜歡你。”

沈時曦被他的直白坦誠打得猝不及防。

他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對付程周策這樣的人。

成人的世界太多陰謀詭計，不知道一個人正常的面皮下包裹的是什麽樣的心思。

委婉的、心機的、具有各種手段的……

這些人，沈時曦都能夠游刃有餘的應對，沈時曦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不知道如果處理一個感情問題。

空氣再次進入了沈寂中。

程周策捏著照片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有些鋒利的邊緣割得掌心帶來一陣輕微的痛感。

這個照片來得太猝不及防了，不僅是對沈時曦而言，對程周策來說，也同樣被迫打亂了所有的節奏。

程周策不想這樣的，沒有到那個時機。

他更不想自己的感情對對方來說像是一個隱藏的雷般，被人猛地爆出來，以此給對方造成沖擊。

在感覺到對方的疏遠時，程周策就在想，是不是沈時曦察覺到了什麽？

可直到他真正看到沈時曦手中明顯被別人所寄的照片時，他很快想到了之前所感受到的被人跟蹤是什麽情況。

進一步意識到，原來他的感情被利用了啊。

被人當成了武器，朝向了沈時曦，也朝向了他自己。

程周策不要這樣，事已至此，他要獲得主動權。

他已經忍很久了。

沈時曦驀地有些頹然和焦慮：“為什麽要說出來呢？”

“如果現在不說，你會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將我喜歡你的這個事實給揭過去，可事實上，我們的心裏都清楚，揭不過去了。”他看著人的目光直白而熾熱。

“你已經在疏遠我了，這件事只會加快你和我拉開距離的進程。”

沈時曦有些勉強的扯了扯嘴角：“你還真是了解我。”

這一刻，他明白，自己徹底躲不過去了。

沈時曦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失敗，上輩子和這輩子活了這麽些年，怎麽遇到問題只想逃避。

想到剛剛程周策直白坦誠的話語，他想，自己不如他。

這一刻，他仍舊覺得程周策很好。

於是這麽好的程周策，值得他一個正面的、毫不敷衍的真誠回覆。

不應該被他囫圇的輕飄飄揭過。

他啞聲開口：“你和我過來，我們好好談談。”

兩人朝著Kima大樓走去，似乎是神思不屬，連面前那麽大一個阻礙物沈時曦都沒有註意到。

程周策伸手輕輕將他拉了一下。

沈時曦回過神，將自己的手腕從對方的掌心中拿出來，輕聲道：“謝謝。”

看著自己落空的手，程周策的眼神黯了一下。

直至自己的辦公室，燈光亮起，熾白的光線落在每一個黑暗的角落。

沈時曦將門給關上，然後倒了兩杯熱水，一杯遞給程周策。

“謝謝。”

沈時曦坐在不遠處的辦公桌旁，手心輕輕拍了拍自己對面的桌子：“過來坐，我們好好聊聊。”

程周策沈默著走過去。

沈時曦捧著杯子，看著上面繁覆的花紋圖案，這一刻很多以前沒有想到的東西，福至心靈般的得到了答案。

他猛地擡起頭，開口問道：“你的微信頭像……”

程周策坐在了他的對面，毫不掩飾的開口：“是你腰後的紋身，當時一晃而過，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可能在線條的描繪上有些出入，你沒認出來。”

沈時曦楞住，如果不算是飛機上那次的見面，那個時候……他們才是第一次正式的認識。

似乎想到了他在想什麽，程周策低聲說：“你想得沒錯，是我那個時候就起了心思。”

“或許更早，在飛機上的時候我就起了覬覦之心。”

“後來每多看你一次，就多喜歡一分，最後一直積攢一直積攢，就算沒有那些照片，我應該也忍不了多久了。”

沈時曦感到自己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他無意識的目光下垂，就看到了對方捧著杯子的手，整個人楞住。

自從看到照片被發現的時候，程周策就一直表現的很自如。

仿佛感情被暴露的不是他自己。

就連剛剛說那些話，他也都是游刃有餘，不疾不徐。

可現在那只手在輕輕顫抖，他在緊張。

似乎發現了沈時曦的目光所落，程周策另一只手輕輕掩住，結果就是兩只手都控制不住本能的反應。

這似乎是他強撐鎮定的一個小口，一些被努力掩藏的真實情緒傾瀉而出。

他對上沈時曦的目光。

既然藏不住，那就不藏了。

不管是顫抖的手，還是什麽其他的東西。

“你不能……因為我是一見鐘情，就把那當做淺薄的見色起意，不一樣的……”

他似乎有些委屈：

“你也不能因為我年紀小，就覺得我那是幼稚的心血來潮，我喜歡你的，非常喜歡。”

沈時曦將搭在桌面上的手不動聲色的拿了下去。

為什麽……他的手也在顫抖？

最後，男生啞聲道：

“籃球賽你送給我的花，我很努力的養護著，可離開了土壤，它還是枯萎得有些快。”

“我把它做成了幹花永久保存了下來，很漂亮的。”

“你……想不想看？”

作者有話說：

嗚~可憐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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