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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成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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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夢醒來已是次日清晨,腹中空空,胸口麻麻地疼,五臟六腑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她環顧空曠的殿宇,依稀記起這是宣室偏殿,昨夜的遭遇讓她有點不堪回首,默默捂了捂發疼的額頭。

“公主,你醒了!”憐心清亮而喜悅的嗓音傳來。

尋夢吃力地仰起頭,指望那丫頭拉自己一把,卻見她風風火火向殿外跑去,頃刻不見人影。她暗自吐出一口郁氣,求人不如求己,便一點點挪起身子,不經意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背光行來,怔怔然不動了。

直到那人從身後扶住她,熟悉的清香將她籠罩,她才回過神來:“你為何會在此?”

“自然是陛下宣召。”江玄之將她安置妥當,身形一轉,坐到了她的面前,“陛下命我查昨夜中毒事件的始末。”

尋夢狐疑:“讓你查?”周廷尉怕是個擺設。

江玄之洞悉她的心思,勾唇淺笑,陛下自有其用意。從祭天開始種種事件看似毫無關聯,卻似環環相扣,如一張無形的巨網將越來越多的人網羅其中,而他只有找到源頭,才能徹底將這張羅網破開。

他端起憐心遞過來的清粥,用勺子攪了攪,溫和道:“你腹中空了一夜,先用一些清粥。”

“我自己來。”尋夢不大適應餵食,她雖然虛弱,但用膳的力氣還是有的。剛吃了幾口,她便想起醫正所說的“食物相沖”,問道,“我中毒是因為食物相沖?”

禦膳房廚子經驗老道,不可能出現食物相沖這種過失,顯然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

“恩。”江玄之應道,“根據你昨夜發作的癥狀來看,應該是蜂蜜和韭菜子相沖所致。醫正在你的酒盞中驗出了韭菜子,但席上並無蜂蜜,是你晚宴前所食用?”

尋夢稍加回憶,猛然想起劉濟所贈的那粒解酒藥,搖頭道:“不可能,三哥不會害我。”

江玄之神色一定:“蜂蜜是明王給你的?”

“不是蜂蜜,是一粒解酒藥。”尋夢坦言道,“昨日午後我便知道有晚宴,怕錯過美味佳肴,所以整個午後都不曾進過食,除了三哥那粒解酒藥,但是,三哥不可能害我。”

“我會查清楚。”江玄之寬慰道。

真相未明之前,他無法向她保證什麽,但此刻明王顯然是有嫌疑的。他查過不少案子,有些案子背後的真相讓人唏噓,難以接受。

尋夢心有所憂,食不知味,沒吃幾口便擱下了碗,腦中不經意閃現昨夜父皇大發雷霆的畫面,脫口而出:“父皇呢?”

那碗清粥幾乎沒怎麽動,江玄之淡淡瞥了一眼,說道:“今日是歲首,陛下在宣室前殿召見眾諸侯,例行法見。”

經他這麽提醒,尋夢恍惚想起今日是新年第一天,暗暗惋惜大好的除夕夜竟然在病痛中睡過去了。

往年除夕夜可不會這般無趣。晚膳過後,她便會與二三鄰舍玩伴上街游逛,煙火炮仗玩得不亦樂乎,常常瘋到三四更才回家。然後,她會去鬧醒沈睡中的阿母和外祖父,反正除夕與朔旦這兩日,長輩不能教訓晚輩。

想到往事,她的唇邊壓了一抹淺笑,忽然咋咋呼呼道:“阿母是不是知道我中毒了?”

阿母心疾日重,若是讓她知曉了,豈不是加重她的病情?

江玄之正在琢磨那抹淺笑的深意,冷不防被她突變的神色一驚,無奈笑了笑:“你放心,陛下封鎖了消息,除了昨夜宴上之人,便只有醫正、憐心,還有我三人知道。”

尋夢長長舒了一口氣。

兩人又隨意閑扯了幾句,江玄之起身離開,讓內侍領他去飛羽殿求見明王。

炎朝明定:外臣未經傳召不得擅闖內宮。但值此特殊時期,炎帝不再拘泥於令法,派了一個內侍領他在宮中四處查探。

可惜明王不在飛羽殿,一眾宮人也不知他的去向,江玄之撲了個空,折道向蘭林殿而去。

此時此刻的蘭林殿內,劉濟面色凝重地看著縮在錦被中的劉晞:“你可還記得昨夜之事?”

劉晞蹙眉回憶起來,只零星記得他喝得酩酊大醉,情不自禁抱住了……他偷偷擡眼去看自家三哥的臉色,見他面色黑沈,唇瓣抿成直線,心中不禁“咯嗒”一聲,驚愕地坐起:“難道我強迫了她?”

“她?你口中的她是誰?”劉濟冷冷質問道。

劉晞低下頭,面露羞愧,那是他心海深處的秘密,永遠不可以對旁人言說,連三哥也不可以。他以為他藏得極深,深到連他自己都淡忘,可一次醉酒卻將他心底的渴望全部激發出來,那樣醜陋,那樣不堪,讓他不敢去正視。

劉濟沒有逼問他,而是想到昨夜除夕宴上種種。

尋夢因食物相沖而中毒之時,劉晞已經醉得神志不清,為防偏殿亂成一團,劉濟便命寶生扶他回宮休息。後來尋夢情況穩定,夜宴散場,他去蘭林殿探視劉晞,卻撞見他在殿中撒酒瘋,追著寶生一頓索吻。

旁人或許不知內情,但他將劉晞安置在床榻的時候,意外聽到他喃喃喚了一個“夢”字。聯想到劉晞身邊的人和事,他立即想到尋夢,心中的震驚宛如驚濤駭浪。

他一臉凝重地勸道:“南陽,她是你的皇姐。”

劉晞心頭一震,仿佛被擊中了命門,三哥果然還是知道了。那潛藏的秘密被人撕開,讓他羞恥得無地自容,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他緊緊捏著錦被,力道之大簡直要將被褥捏碎,而後默默閉上眼,長長出了一口氣:“三哥放心,我便是再混賬,也會守住底線。”

生而為人,若是拋卻人倫底線,與禽獸何異?劉晞自認游手好閑,不學無術,但還沒墮落到與禽獸為伍的地步。他雖不知情從何起,卻也時刻提醒自己,尋夢是他此生都不可越過的界限。

事已至此,劉濟也不知如何勸慰他,只在心底低低嘆息:“日後莫要醉酒了。”

人在清醒的時候還能守住秘密,可一旦醉酒便會喪失理智,變得肆無忌憚。旁人也就罷了,可劉晞身藏如此驚人的秘密,一旦暴露便是皇室醜聞,不僅害了自己,連南陽也會被牽連。

“我此生都不會再飲酒。”劉晞決絕道,“三哥,過兩日朝賀事畢,我便向父皇奏請去封地。”

或許他的心智不夠堅定,克制這麽久,一次醉酒卻讓他原形畢露,功虧一簣。如今他有點無計可施,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遠離,或許離得遠了,日子久了,他終究會忘記往事,也或許會有另一個女子走進他的心裏,屆時一切都將恢覆平靜。

劉濟想到了自己,他用三年的時間去祭奠仲靈,而今終於能真正放下往事,只盼劉晞也能度過此劫。炎朝皇子一般十八歲前往封地,但提前一兩年也有例可循,便道:“如此也好。”

“三哥,昨夜……”劉晞對昨夜之事耿耿於懷,怕自己意識迷亂之下冒犯了尋夢。

劉濟明白他的心思,猶豫片刻,沒有透露尋夢中毒的事情,只尷尬道:“你撒酒瘋,抱住了寶生。”

劉晞:“……”

恰在此時,寶生走了進來,劉晞的面色越發尷尬,只聽他道:“殿下,江禦史求見。”

“你別動,孤先去見見他。”劉濟制止住要下榻的劉晞,披上白色狐裘走了出去。

庭院一片白雪茫茫,江玄之一身墨色官袍格外惹眼。他擡頭仰望覆著殘雪的樹枝,不經意想起尋夢“折梨花”的模樣,唇邊溢出一絲溫潤淺笑。耳畔傳來踏雪之聲,他微微轉了轉身,只見劉濟緩緩行來,心中一動,朝他迎了上去。

兩人拱手見禮,劉濟率先開口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江禦史是為了昨夜中毒事件而來?”

“正是。”江玄之也不拐彎抹角,單刀直入地問道,“明王為何要贈南陽公主解酒藥?那粒解酒藥又是從何而來?”

當醫正診出南陽因食物相沖而中毒之時,劉濟便懷疑那粒解酒藥有問題,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可隱瞞的,說道:“昨日孤去安置所接南陽回宮,在半道上偶遇長沙國世子。他得知除夕夜宴之事,擔心南陽不勝酒力,特意讓孤替他轉贈那粒解酒藥,還請求孤不要告訴南陽。孤讓崔姑子看過,那只是一粒普通的解酒藥,念他一片好意,孤便成人之美了。”

江玄之瞳眸一凝,竟是郭百年?可據他所知,郭百年不會害尋夢,莫非是身不由己?若是他不曾托明王贈解酒藥,那尋夢只是誤服韭菜子……江玄之忽然想到極恐怖的結果,如玉的臉色不由微微一變。

劉濟觀他面色不佳,問道:“那粒解酒藥有問題?”

只一瞬間,江玄之又恢覆了一貫的從容:“解酒藥本身並沒有問題,但南陽公主的酒盞中被人摻了韭菜子,韭菜子與解酒藥中的蜂蜜相沖,會讓服食者中毒而致心口疼痛。”

“長沙國世子為何如此做?”劉濟不解,聽說長沙國世子與南陽是故交,卻為何要如此迫害南陽?

郭百年這次恐怕真是好意,江玄之淡淡道:“不知六殿下是否在殿中?可否容玄之一見?”

劉濟面色晦暗,婉拒道:“六弟昨夜醉酒受涼,此刻恐怕不宜見客。”

江玄之一臉肅容道:“醫正驗了所有人的酒盞,除了南陽公主,六殿下的酒盞中也摻有韭菜子。明王可知酒中摻韭菜子的效用?”

劉濟不通醫術,茫然搖搖頭。

江玄之向他靠近一步,沈聲道:“韭菜子本身有催情效用,摻入酒中效用更佳。”

劉濟驚愕不已,腦中靈光一閃:“只有南陽和六弟的酒盞中摻入了韭菜子?難道……”

他越想越心驚肉跳,所幸只是虛驚一場,可若江玄之查清中毒事件的始末,那六弟的心思豈不是也要大白於天下?他憂心忡忡道:“這件事,你不能再查下去了。”

“為何?”江玄之有點明知故問。

“你若將一切揭露,那南陽和六弟……”劉濟欲言又止,略過未盡之言,“他們該如何自處?”

江玄之知他顧慮,不讚同道:“投鼠忌器只會助長歹人的氣焰,急流勇進才能扼殺歹人的陰謀。”

事涉尋夢,他不想留下禍患,側身遙望著庭院中的雪景,緩緩道:“明王可還記得仲靈姐妹?當年仲靈蒙冤自盡,明王逃避三年,最終不過是搭進去一個仲雪罷了。”

此言宛如一箭戳心,讓劉濟的心口澀然生疼。他避居別院雖有對抗警醒母親之意,實際上卻是在逃避,逃避仲靈之死,逃避母親之狠辣,可三年過去,母親依然如故,還連累了仲雪一命。夜深人靜時,他也曾捫心自問,若是當年他英勇無畏些,不放任母親一錯再錯,結果是否會不同?

江玄之看他臉色一陣變幻,歉意道:“請恕玄之無狀……”

“江禦史,你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劉濟神情動容,淺棕色的瞳眸散發著堅定的光芒。

江玄之楞了楞,向劉濟一揖,轉身離開了蘭林殿。

作者有話要說:

韭菜子有壯陽效果,程度因人而異,韭菜子和蜂蜜共用會中毒心口疼,但疼痛程度不太清楚。如果設定不合理,就當作故事誇張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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