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我們，還在比現在更熱的熱戀。

一個月分別未見，其間的惦記想念，不用說也是密密滿滿。

大半天的比肩閑逛，都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兩個人誰也沒好意思當街就弄出點招人圍觀引人側目的親密舉動。

以為言語說笑間就能慢慢化解。

沒想到卻是悄沒聲兒地一點點堆積，直到在這雨聲裏，毫無防備地突然傾洩。

一開始，只是額頭抵著額頭的一下下輕吻。

帶著笑的，游戲似的，沒有人想要喊停。

於是便一點點深了動作。

他的主動，我也沒有拒絕。

樹聲雨聲呼吸聲，遠遠近近，高高低低。

尤其記得清楚的，是他緊貼上來的懷裏的溫度，和那一點有些缺氧的頭昏腿軟。

明明是避人耳目的低調躲藏，到頭來卻成了獨占一方的明火執仗。

事後我總在想，或許我們自以為的神不知鬼不覺，早就被不知藏在何處的已是無處不在的攝像頭悄悄拍了下來。

從一開始的翻|墻越界，到後來的沒羞沒臊，一樣都不曾落下。

可即便如此，心裏好像也沒什麽羞愧悔悟的念頭。

畢竟，在自己曾經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小學校園裏，和自己打算沒羞沒臊好生一起過活一輩子的犬科動物，如此親密無間故地留念，也不是時時都能遇見的難得忘記的機緣。

潮濕的微暗的雨天，也因此成了一段暧昧回憶的引子。

念念不忘的，一直如此到今天。

看臺外的雨還在下。

我坐在緊挨跑道的看臺上，隔著操場，遠遠望著小路對面的飯店大門。

朗同學剛剛發了消息，說他還有五六分鐘就出門，問我人在哪裏。

我告訴他，自己就在對面的操場看臺上。

因為離得不遠，打算等他出現了再飛奔過去。

零星的小雨還在細細地下。

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

看臺上的燈光和遠處的燈火，一片片照亮四百米跑道的操場。

跑道上，多了些許冒雨夜跑的男女同學。

中間的足球場上，七八個結束了戰鬥的大男生，正一個個抹著臉上的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一邊隨意說笑著往看臺這邊走來。

看臺最底下的臺階上，小雨淋不著的地方，放著他們的水和背包。

幾個人走到跟前，彎了腰去拿各自的東西。

喝水的喝水，拎包的拎包，一個個臉上都是盡情運動後的愜意。

看幾個人身上印著專業年級的短袖運動衫，似乎是小了三四屆的本科學弟。

有人註意到了孤零零坐在看臺上的我。

喝水閑話的間隙，忍不住朝這邊多打量了兩眼。

大概認定了我是個被雨水所困不得不在此地逗留的可憐同學。

出於某種助人為樂的人道主義精神。

又或者只是那種“不妨認識一下”的小小搭訕。

幾個人來回來去眉眼交流了一番，其中一個看似外向些的帥氣男生，低頭從自己的單肩包裏摸出一把收拾整齊的黑色的折疊傘來。

他站在臺階底下，一手拿著還開著蓋的運動飲料，另一手就拿著折疊傘朝我這邊擡了擡。

還很好心地問我：“同學，你是不是沒帶傘？”

言下的相助之意，著實再明顯也沒有。

我卻楞了一楞，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夜幕，雨天，男生，贈傘。

似乎是個校園故事的不錯開端。

只可惜，時間不對。

人設好像也偏差了些。

我在心裏默默地搖頭笑。

拒絕的辭令還是要明確委婉地說出來。

傘麽，確實是忘了帶。

不過還是……

“不用了，謝謝。”

我笑著沖男生擺擺手，猶豫著要不要再說點什麽，安撫一下少年被拒絕的尷尬處境。

拿在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不出意料的，是正巧趕來救駕的朗同學。

我一邊接通電話，一邊擡頭往遠處的小路對面望。

正好看見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朝我示意方位的不怎麽愉快的朗同學。

說他不怎麽愉快，自然是從聽筒裏傳出的聲音聽出來的。

一點點不甚耐煩的安排交代：“我出來了，你過來吧。”

隔著這麽老遠，好像都能瞧見他蹙到眉頭間的褶子。

不能不叫人自作多情地認定：他這八成是……吃醋了。

我沒空計較他的多慮無聊，腦子裏想的，也是趕緊借著這機會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於是，也擡手朝朗同學那邊揮了揮。

又對樂於助人的好心學弟們抱歉一笑：“我該走了，不過還是謝謝啊。”

男生們也順著我的動作回頭，大致瞧見了遠處等人的朗同學。

再轉回頭來，訕訕的尷尬還是有那麽一點的。

我一級級跳下臺階。

臨走前，又跟他們微笑道謝。

接著，才穿過潮濕的跑道草坪，淋著小雨離開現場。

背後傳來男生們相互調侃的低聲言笑。

似乎也並沒因為這點挫折，影響他們勇敢果斷助人為樂的好心情。

我抵達小路對面的時候，穆律師剛剛松開握著的手，與就業辦的老師揮手道別。

一回頭，就聽見我和朗同學似是毫無營養的一問一答：“你在那邊跟誰說話呢？”

“我也不認識。人家就是看我沒帶傘，好心想借給我一把。”

朗同學皺著眉頭，盯著我的嬉皮笑臉。

大概也沒想到，今晚以為會在團支書身上遇見的玄機暗藏，最後卻是在一群素不相識的學弟身上遭遇了。

還真是……人心難測，防不勝防。

他一臉護食不易的無奈，一邊朝操場那邊又看了一眼，一邊拉著我往懷裏帶。

不明就理的穆律師，只一本正經地搭言問道：“我們現在回去吧？”

我和朗同學齊齊點頭：“嗯好。”

穆律師剛才在飯桌上喝了點酒，便自覺把車鑰匙交給沒有喝酒的朗同學，要麻煩我們兩個先把他回家。

他攬著搭在手上的西裝外套，一只手擦著腮邊的酒氣，擡腿往車邊走。

我趁機在身後踮起腳，拍了拍朗同學略微炸毛的腦袋。

我實在是好意安撫。

沒想到某狼卻以德報怨，抓住我的手，伸到嘴邊，就咬了一口。

“嘶……”

真是東郭先生附體，說被咬就被咬了。

我抽著氣，把手往回拽。

無奈力氣太小，還是被抓著手腕制住，一起拖到了穆律師的越野車旁。

穆律師把我讓到後座，自己坐在前面，和朗同學簡單聊起工作上的事來。

儼然已經把他當作自己人的架勢。

我們兩個把他送到小區門口。

他說沒法送我們回去，非要我們先用著他的車，把他撇下，開車回家。

還是朗同學機智地想到因由推辭：“我們沒租停車位，開回去了不好停車。”

“……”這確實是個難解的謎題。

穆律師只好聽憑我們把他送到地下車庫，又推掉了他去家裏坐坐的邀請，然後告辭離去。

我們打了車，回到家，時候已經不算早了。

洗洗澡，爬上床。

我又想起今天平白被咬當了回東郭先生的事來。

於是，不自量力地提出抗議。

還舉出他當年招惹過的那麽一朵兩朵小桃花，試圖說明這種事也是身不由己，不能不分青紅皂白，都要拿來嚴懲不貸。

朗同學坐在床邊擦著頭發。

腰纏浴巾，光著上身，留給我一個不覺夜間寒涼的光裸脊梁。

聞言，停下動作，回過頭。

挑著一邊眉毛，好笑地看我：“可我記得那時候，我的認錯態度不是一般的好啊。”

“……”

我被他一句話將了軍，張了張嘴，半天才嘟囔出一句：“我的認錯態度也不賴啊。”

咬都咬了，也沒打擊報覆。

這態度確實還不賴吧。

朗同學卻是把另一邊眉毛也挑了起來：“你確定還不賴麽？”

“……”

我又努力回想了一下，當年他為了把我的小脾氣哄服帖，做過的賣萌求榮的那些事。

然後……

低眉順眼挪到他近前，擡起一只爪子搭在他肩上。

瞧著他受之無愧的坦然表情，不情不願的……叫了一聲：“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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