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笑什麽呢？”

朗同學長手一伸，按下後備箱的蓋子。

擡起的目光，好笑地盯了我一下。

“沒什麽。”我搖頭。

卻依舊笑意不減。

同學們已經一個個爬上後座。

你推我搡的，把自己安置妥當。

我們兩個也一邊一個爬上車。

車子一路駛回學校。

後座的幾個，在各自狹小的位置上，照樣睡得東倒西歪。

我也有點扛不住睡意。

可又怕朗同學一個人開車，也會無聊到犯困。

所以一直強撐著。

還想嘀嘀咕咕跟他聊天。

朗同學看著我分明已經不受控制下垂的眼皮。

好笑地勸我：“你睡吧。我一個人開車沒事的。”

不記得是不是想到了他夜行動物的本質。

他這一句話音剛落，我就瞬間沈沈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進了校園大門。

朗同學下車，去跟值班的保安大叔打招呼。

外部的車輛，做了登記，才被順利放行入內。

淩晨的校園，冷清安靜。

昏黃的路燈底下，只見野貓，不見人影。

後座的幾個，也迷迷糊糊醒轉。

揉著眼睛看窗外，問是不是到了。

朗同學問：“你們是回宿舍，還是……？”

他人盯著前窗玻璃。

我還以為，這一主語的指代，是連我也包括在內的。

於是回頭，征求同伴們的意見：“咱們現在回寢室麽？”

因為之前在火車上，就已經探討過了深更半夜打擾宿管阿姨好眠的不人道程度。

所以，即便宿舍已經近在眼前。

還是覺得需要集體商榷。

大家也有一樣的考慮。

小小沈吟猶豫了一下。

我其實還想到了朗同學的那間小窩。

可轉念顧及到他的那些小秘密，便又打消了這康他人之慨借他寶地一用的一點念頭。

還是自家室友靈感突發。

看著窗外緩慢經過的操場，和遠處黑成剪影的後勤大樓，忽然興之所至。

“要不我們去山上看日出吧？”她說。

她說的山上，是學校東面一處二三層樓高的土坡。

樹木花草，石板小徑。

布置得也是風景別致，安靜怡人。

是不少外語系同學晨讀，播音系同學練嗓的好去處。

我們以往也沒少在上面流連廝混。

卻從沒想過要在上面等一回日出。

聽起來還挺誘人的。

於是紛紛響應。

我也點著頭說：“好啊好啊，那就去山上吧。”

朗同學卻無奈地瞥我一眼。

似是猶豫了下，才對我開口：“我的意思是，你先去我那兒。”

“……”

撇下大家跟他一起開溜，其實我也是想過的。

可一來室友的提議還挺誘人的。

二來也覺得，此種有重色輕友之嫌的暧昧請求，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卻沒曾想，有著相同想法的另一位，一點不好意思也沒覺得。

就這麽大喇喇地說出來。

還是這麽理所應當習以為常的語氣。

禁不住默默囧了一下。

果然，座位後頭緊跟著傳來，隱而不發的幾聲低笑。

隨後就是室友的無意見投票。

她知道朗同學住在這附近。

於是說：“那你們就不用過去了。把我們放在這兒就行，我們自己過去。”

朗同學似乎察覺了我的猶豫。

答應前，轉頭看了看我。

我弱弱提議：“……其實我也想去看日出。”

朗同學倒是沒什麽意見。

只微微挑了下眉頭，表示意外。

估計是沒想到，自己的吸引力還沒個小山坡大。

他輕輕笑了聲：“那就一起去吧。”

說著，邊駛過拐向他住處的路口，載著我們一車人，去了校園東面的那處山坡。

車子停在旁邊的行政樓前。

大家一個個跳下車去。

朗同學才一邊解著身上的安全帶，一邊跟留在最後的我閑話：“其實今天這天氣，不一定能看見日出。”

“？……”

我一楞，隨即明白過來。

探頭去看車外。

果然，不是什麽月朗星稀的好天氣。

有雲。

還有一點塵霾。

想清清楚楚看見那一瞬的日出，可能性確實不大。

於是難免沮喪：“你怎麽不早說？”

朗同學卻無所謂地一笑：“看你那麽想來，就陪你來看看咯。再說，也不一定看不到呢。”

……好吧。

原本也不過是打發時間。

能看到什麽樣的就是什麽樣的吧。

我如是想著，同他一起下了車。

事實證明，我們也確實是怎麽樣都可以。

距離天氣預報的日出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

我們避開教學樓的遮擋。爬到山頂的一處小涼亭裏。

還沒熬過這時間的零頭。

就一個個凍得直打哆嗦。

惦記起山下車子裏的那點暖和。

朗同學都還沒來得及把身上的外套脫給我。

幾個人就又怎麽來怎麽回的，原路撤回了山下的車上。

原模原樣，鉆回車裏。

大家夥兒又有說有笑了好一陣子。

一點經不起風雨的挫敗感也無。

最後，還是七倒八歪睡作一團。

直到天邊之際白，澄亮的晨光穿透了車窗玻璃。

“太陽出來了。”

跟著我們折騰了一晚上的朗同學，比我們這幫折騰人的都先醒來。

他略帶鼻音的提醒。

擡手過來，摸我的頭發。

把我暈乎乎的腦袋轉向窗外。

車窗打開一條縫。

早晨清冷的空氣，涼絲絲的，趁虛而入。

一齊湧進來的，還有已經亮堂了一陣子的陽光。

和能瞧見的樓群縫隙間，一大片絢亮的晨間朝霞。

不算壯觀。

可也美麗得很。

後座的大家，也窸窸窣窣地醒轉。

一個個湊近車窗，又一個個跳下車去。

“啊，天亮了。”

“還是睡過頭了。”

“啊，好漂亮啊！”

“早——上——好——哇——”

伸懶腰的伸懶腰，打哆嗦的打哆嗦。

吱吱哇哇一通亂叫。

把不遠處的環衛大叔驚得頻頻往這邊回首。

好像也並沒覺得怎麽遺憾。

我也回過頭去，看著身邊的朗同學。

開心得很。

他看著我笑。

我也看著他樂。

他的手，還搭在我肩上。

沈沈的一點壓力。

然後不知怎的，那壓力就倏忽一輕。

他的手攬過我的脖頸，整個人傾身湊了過來。

一個清清淺淺的早安吻。

帶著他的體溫，和他的味道。

有種很應景的溫暖。

我的手還停在車窗按鈕上。

下意識想要把身後的車窗關上。

可畢竟是手生，本應扳起的按鈕卻被我一指頭按了下去。

原本只開了小半的車窗，又徐徐落下了幾分。

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太遲了。

開窗的動靜，驚擾到了車外的大家。

幾個人紛紛回頭。

便從大開的車窗裏，把該瞧不該瞧的都瞧了個明白。

立時，竊笑聲傳來。

外加一兩聲感嘆的起哄。

“哎呦我去。”

“快別看了，少兒不宜。”

“……”

我甚至感覺到，朗同學壓在我唇角的嘴唇，也偷偷帶了些許弧度。

我紅著一張面皮，被他只手摁在懷裏。

他又伸手到我背後。

覆著我的手，把車窗緩緩關了起來。

我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表情面對窗外的吃瓜群眾的。

只是全程埋在他懷裏，咬著嘴唇，作鴕鳥狀。

關於那天那一幕的記憶。

剩下的，就是貼在臉上朗同學外套的質感，和鼻尖嗅到的屬於他的熟悉氣息。

溫暖的，幹凈的。

像是未有人踏足的叢林大樹的味道。

清冽又踏實。

眼下，又忽然被那天同在的女同學提起。

盡管面上只是微笑，心裏還是多少有些暧昧的不好意思。

她說的沒錯。

朗同學在人前本就低調。

和他在一起後，兩個人也很少當著同學們的面，有什麽過於親密的舉動。

算是一直低調了四年。

所以，那次一不小心的出格，似乎就更叫人印象深刻。

小喬未經歷現場，好奇多嘴問了一句：“什麽秀恩愛？哪一次啊？”

女同學便興致勃勃地簡單提了一嘴。

那天也在現場的室友，正在國外讀研。

今天沒到現場來。

不過，她當年的一點八卦之魂，顯然穿越時空，跟到了現場。

經過簡單提點的小喬，立馬就想起了，當年室友回到寢室，描述過的相似場景。

她嘿嘿笑著，朝我轉過頭來。

嘴上卻在接著女同學剛才的話：“他們倆啊，就是兩個悶騷。當年瞞我們寢室裏的幾個，還不是瞞得跟什麽似的。”

我假裝沒看見她恨恨的小眼神兒。

抄起筷子，借著班長大人剛剛招呼過上來的涼菜，夾了一筷子到她碗裏，去堵她的嘴。

是一塊還沾著辣油的椒麻雞。

亮晶晶的油色，正好合她的胃口。

這也是我跟朗同學在一起之後養成的習慣。

對身邊人吃肉的口味，多少都有些留意。

當年寢室的四個人裏，有一半都是加麻加辣的重鹹口味。

和朗同學那樣新鮮就好的吃法，完全不是一種理念。

小喬自然看穿了我的心思。

筷子上領了我的好意，嘴上卻依舊調侃著我當年的不甚厚道。

“明明都在一起兩個月了，才想起來正兒八經知會我們一聲。”

“……”我弱弱地抗議，“我們不是請大家吃火鍋了麽？”

“嗯。”小喬點頭，“不過那是你們家X朗請的。你的告知義務沒有及時履行，這筆賬得另算。”

“……”

跟學法律的鬼扯，總歸不是件明智的事。

我於是明智地保持了沈默。

沒有解釋那些不能解釋也解釋不清的細節。

也不會讓她知道，當年所謂的隱瞞，不過是因為，我和朗同學兩個人，都還在小心地相互磨合。

一小段不算太輕松，卻也很值得回憶的過往，不足為外人細細說道。

倒是那頓期末雪天的火鍋，可以閑來無事跟大家說上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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