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奚醒來時便覺身前有異，等一低頭，卻發現是蘇映的手，當即眉頭緊皺。

他瞥了眼旁邊之人，見對方猶自沈睡，便把搭在自己胸前的手放了下去，披衣起床。

蘇映呼吸有節奏的放緩，正等著對方反應，卻突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在心中輕嗤一聲，看來昨夜他跟自己同睡一張床，便是想全驗帕一事了。

唉，真是冤孽啊，蘇映在心中感嘆，不過不是割的自己的手，她也無所謂。

果然，衛奚將染血的帕子放回床上之後，便自顧自推門離了房間，連喚丫頭進來伺候他梳洗都未曾。

又過了會，蘇映才看著時辰起身，等梳洗完，她換上了一件大紅織錦羅裙，正想派人去叫衛奚，不管他再不願，新婚第一日，兩人說什麽也要聯袂出場的，卻見他正負手站在門外廊下。

見蘇映出來，衛奚頭也不回的道：“走吧。”

蘇映便端莊的跟在了他後頭，始終離著半步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衛懷策跟李氏已坐在了正堂，見衛奚和蘇映進來，身邊的趙嬤嬤立刻拿了兩個軟墊放下，蘇映便見衛奚一撩袍子跪了下去，自己便也從善如流的跟著跪下去。

“兒子給父親母親請安。”

“兒媳給父親母親請安。”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清冷，一個溫婉。

衛懷策笑著捋了捋須，連著說了好幾個“好”字，一旁的趙嬤嬤又命丫頭端了托盤上來，蘇映便伸手取了一盞茶，夫妻二人一起給衛懷策奉茶。

衛懷策面上始終端著笑，兩人的茶也痛快接過喝了，又命下人給了賞。

等輪到給李氏奉茶，蘇映本以為這個不喜歡自己的婆婆會暗中刁難，沒想到竟也一帆風順。

只不過二人才剛起身，便聽旁邊一女子嬌聲開口道：“這新媳婦長得可真俊俏，快過來我瞧瞧！”

出聲的女子語調歡快，只是難免帶了幾分輕佻，蘇映含笑轉頭，便見是個極艷麗的少婦，想著這或許就是自家公爹的小妾了，而且看她這做派，應該還是個寵妾。

只不過她想拿自己做臉，蘇映卻未打算自降身份，便仍立在原地，含笑沖她微微點了點頭，道：“姨娘。”隨即便跟著衛奚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

蘇姨娘見她冷淡，也不著惱，勾唇笑了笑，低頭覆又打量起自己新做的指甲來。

坐在上首的李氏在蘇姨娘開口的時候目光也掃了過來，眼神銳利。

雖是敬完茶了，可衛家的認親儀式卻還沒斷。

衛奚每介紹一人，蘇映便朝對方蹲禮，再送上之前繡的荷包，便算是與眾人正式認識了。

然後她就發現，衛府兩房實在是有些天差地別。

衛府的老太太是衛老太爺的續弦，沒有生育子女，便養大了原配所生的衛懷策與衛懷瑾。

等二人各自坐上高官娶妻，本來拿了一輩子後宅大權的老夫人卻突然念起了佛，把府中事務統統交給了大方夫人李氏。

而兩房的涇渭分明也由此開始顯現。

衛懷策除了李氏之外，還有兩個姨娘，一個是剛剛的蘇姨娘，一個則是生了庶女的張姨娘，可衛家大房卻始終只有一子二女，已出嫁憫王府的衛湘君，還有尚未出閣的衛湘芝。

府裏整日清靜得很，也沒聽說互相起過什麽齟齬。

二房則不一樣，衛懷瑾是武將，脾氣與兄長不像，倒是與自家夫人孟氏一樣，是個炮仗性子，又兼之娶了各種各樣的女人，生下一大堆的孩子，府裏整日便吵吵鬧鬧，不得安生。

蘇映眼神在李氏與孟氏之間來回，心中也有了計較。

自家這個婆母看似不動聲色，卻很是有些手段，而二房的嬸娘，表面看似兇悍，實則卻將府裏管得一團糟，二人根本不在一個段位上。

“今日難得大家聚在一起，便一起用個早飯吧。”衛懷策開口了，李氏便朝一旁的趙嬤嬤使了個眼色。

很快早飯便端了來，因著二房的人多，一桌坐不下，便分了男女二桌，蘇映剛準備坐下，手臂上卻突的被雙小手拉住。

“大嫂，我一見你便歡喜得緊，你便坐我旁邊好不好？”衛湘芝搖著她的手臂笑道。

蘇映從不認為自己真的是魅力無遠弗屆，凡是別人一見就喜歡，若是有，那必然是她有什麽地方有用，而對方又恰好需要。

不過有用總比無用好，蘇映笑笑，回拍了一下衛湘芝的手，道：“我也是一見妹妹就歡喜得很。”

她話音才剛落，桌上另一個身著織錦月華裙的女子便冷哼一聲，斜目看了衛湘芝一眼，對蘇映道：“大嫂剛進府不知道，這人啊，就得瞧仔細了，否則別人便會踩著你的身份往上爬。”

說話之人正是二房孟氏的嫡女衛湘竹，她與衛湘芝一樣，今年十四歲，只是卻要比對方小上那麽幾個月，長相也不若衛湘芝那般出色，倒是有點像衛懷瑾。

她雖未明說，蘇映卻已明白過來，對方指的正是衛湘芝。

本以為衛湘芝會很難堪，卻沒想到她仿若未聞，只沖衛湘竹淡淡笑了笑，仍舊拉了蘇映神色自若的坐了下來。

倒是個處變不驚，沈得住氣的。

“多謝三妹妹提醒，我記住了。”蘇映亦朝她笑笑。

衛湘竹見二人未被自己的話影響，又輕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衛家的早膳十分豐盛，小點上的是水晶包子和豆腐皮包子，糕點則有芋泥、山藥兩種，各自混了果脯花蜜蒸出來，十分香甜軟糯，配粥的小菜則有葷有素，素的便是嫩筍，葷的則是雞肉炒的瓜丁和醬鴿子蛋。

蘇家雖然也吃得不錯，到底沒有這麽奢靡，蘇映沒有掌衛府賬冊，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日日如此。

要是每日都這樣，那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恐怕沒有一定的財力支持，很難長久下去。

等用過早膳，蘇映本以為自己能夠回房先歇一歇，衛奚卻又帶著她去了後院一處看著十分幽靜的院子。

蘇映疑惑轉頭，衛奚似有所覺，不過卻沒回頭看她，負手走在前頭，道：“祖母雖不喜人打擾，可我們卻是要去拜見的。”

原來是衛家老太君。

蘇映聞著空氣裏淡淡的檀香味，跟著衛奚進了院子。

“大公子來了。”一個年紀約莫四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嬤嬤立在門邊，見衛奚進來，立刻躬身行禮。

“勞煩周嬤嬤稟告一聲祖母，就說子謙帶了新婦來給她老人家請安了。”衛奚溫聲道。

蘇映也擡眼打量面前這個周嬤嬤，見她不茍言笑，規矩一絲不亂，猜她應是個嚴厲的人，就是不知這位老太君是不是也一樣。

正思索間，周嬤嬤已是進去通報去了，只不過等她出來，卻道，老太君只讓蘇映一人進去即可。

蘇映有些楞，衛奚倒是見怪不怪，對蘇映道：“等見了祖母，務必要謹守規矩，不可讓她老人家心煩。”

無法，蘇映只好獨自一人跟了周嬤嬤進去。

衛老夫人住的院子不大，屋中陳設也簡單，蘇映暗自打量，卻覺得整個房間布局透著古樸大氣，不似一般女人房間那樣，有許多精巧的擺件。

“老夫人，孫夫人到了。”周嬤嬤停下腳步，朝坐在觀音像前的衛老夫人道。

蘇映見此也立刻在周嬤嬤放好的軟墊上跪下，恭敬道：“孫媳見過祖母，願祖母歡喜遠長，松鶴延年。”

轉著佛珠的手頓了頓，蘇映再擡頭，便見一雙幽深的眸子此時是平靜無波的註視著自己。

蘇映當即心中就一跳，衛老夫人這雙眼，極黑又極亮，似乎能看透人心一般。

“你便是那蘇家的小丫頭？”與蘇映想得不一樣，衛老夫人的聲音和緩，語氣也不疾不徐，聽不出絲毫嚴厲卻給人以莊重之感。

蘇映便覆又低了頭，答道：“回祖母，孫媳卻是出自蘇府，全名蘇映，母親在家中常喚我蠻兒。”

“你以前做過的事，我倒是也聽過些。”

上頭低沈和緩的聲音繼續傳來，蘇映卻覺有些頭大，看來自己這是被衛府老夫人也盯上了？

“以前是孫媳糊塗，以後必不敢了，還望祖母原諒孫媳。”蘇映硬著頭皮道，同時等著衛老夫人的訓斥。

“女子善妒忌，本是世間常態，你若只是一時糊塗，尤可回頭，只是卻不可因此壞了心性，望你謹記。”言罷，衛老夫人也不再多說，又轉身開始念佛。

蘇映還有些懵，周嬤嬤已是上前道：“孫夫人已是拜見過老夫人了，這便請回吧。”

這一來一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蘇映還未理清楚其中的頭緒就被送了出來，而衛奚也似料到一般，沖她點點頭，擡步轉身。

一旁的凝春見衛奚沒有等自己，面上已有些悲戚之色，蘇映卻不在意，扶了她的手悠悠跟在後頭，一起回了竹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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