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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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你覺得這座城市是怎樣的？”
看著框景窗外一下下閃過的、被藤蔓般電線纏繞束縛的電線桿，剛從口袋裏摸出兩顆糖的五條悟忽然開口。
這是她生活了將近18年的繁華都市。
少女盯著窗外看了很久，久到站點的播報聲響起又湮滅，她才淡淡開口：“容器吧。”
像是極端的巨構建築，幻視浸滿分離液的容器，兩種物質再不交融。
試驗的人管下層的叫分離出的雜質，可任由容器裏的任何一方來看，它們只不過是互為雜質。
剝離的最終結果，人類在機器的運轉中被削平，是上面的人碰不到泥土，下面的人也曬不到太陽。
五條悟剝開那顆糖，糖紙窸窸窣窣反射出絢爛的光澤，他把那顆糖塞進她嘴裏，然後用糖紙疊起飛機。
“或許吧。”他笑著說，把另一顆糖丟進嘴裏，“其實幾乎絕大多數時候，看到的都是從城市中凝練出的汙穢，偶爾也挺煩。所以有些時候看不到那麽多反而會更好呢。”
自負面情緒誕生的咒靈在東京這片壓抑又熱烈的土地上格外肆意囂張，總是逡巡著他們的領地，在角落裏吞噬人類的生命。
然而??是惡果，卻也是魅力。
五條悟伸手搭在她的眼睛上，她下意識就想躲開，又被他另一只手輕輕一帶擁入懷中。
他的聲音很輕，輕輕地飄進她的耳朵裏，卻撞在她的心上：“我等十秒哦，十秒後，你就當自己才剛出生，重新開始「體驗」這座城市。”
所謂城市，終歸不是從航拍巡游或者街景圖能感受出來的沈默死物，而是某種超次元的鮮活生命。
除了靜默存在卻鐫刻歷史的建築外，也是人群的熙熙攘攘，是煙火的雜糅氣息，是一閃而過的廣告牌或電線桿。
是每一個過而不覆回的動態瞬間。
這些共同凝練出一個城市無法言喻的氣質。
將人類的生命印刻在它的縫隙裏。
“或許因為某些原因，的確總是看到更多，但不要總是想那麽多，會很累的。”他說，“只要專註於自己體驗到的就好了吧。”
「怎麽可能不想得細致。」
裏繪未來張了張嘴，卻又把想說的話語全部咽回肚子裏。
她察覺到他把自己的腦袋放在她的腦袋上，呼出的氣息暖洋洋地灑在她的發旋附近，她有點不樂意，想躲開卻又聽見他壓抑不住的笑。
“別躲嘛。”他說，收在她腰際的手稍微加重了一點力道。
“十秒早就過了。”她擡手去扒他捂在她眼睛上的手，“快松手。”
五條悟偏不。
“是我數十秒，還沒到呢，現在第六秒。”
簡直就是信口胡謅。
她反手去掐他的腰心的癢肉，但沒摸準，反倒掐了一把他的腹部。
五條悟裝模作樣地呼痛，說要再加五秒鐘。
她看不見外界的反應，但午時的電車裏還是有人。她往後懟胳膊肘，指望他收手去攔，結果被他硬用身體接下了。
“啊、好痛。”他依然在那裝模作樣，“好重一下，不會給我打壞了吧，那你得負責哦。”
“你是琉璃娃娃嗎。”
“比琉璃娃娃要貴一點吧。”五條悟說，“不過比它好打理就是了。”
眼見她越鬧他越不打算松手，她索性放松自己一言不發，也不準備理他了。
五條悟又在笑。
“在某些微妙的方面，你和我其實挺像的。比如說……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什麽的。”
她不理他。
“不過，你想要的是你「需要的」。”下一瞬，他垂首，輕輕在少女的發旋處落在一個吻，“我想要的，只是單純「我想要」而已。”
柔軟的觸感稍縱即逝。
被蒙住雙眼的少女恍惚覺得脊梁骨都如過電般發麻。
連呼吸都不自覺滯了一息。
“時間到啦。”他猝不及防地松開手，列車也在同一瞬間沒入灰暗的隔音屏。
外界黯淡下來，框景的電車窗直直對著依偎的二人，反光的玻璃模糊映出繾綣的輪廓。
“這是你看到的，這段人生裏的第一個場景。”
心跳驟然停滯一瞬。
“你這也太隨便過頭了吧。”
裏繪未來吐槽。
下了電車就說餓了，想吃稠魚燒，她正準備地圖搜索，手還沒摸到包就被五條悟拽著走。
轉角是一條建築密集卻不擁擠的街道，橫豎的招牌與旌旗在陽光下色彩明媚，夾出邊界崎嶇的一道晴空。
“這條街有一千多家店鋪。”他說，“繞繞說不定能碰見那家抹茶老店。”
一副輕車熟路全知全能的模樣。
但沒走兩步，五條悟就拋棄稠魚燒選擇倒戈，坐在長椅上吃他那不能再堆高的可麗餅，全然忘記初心，也對那家抹茶老店只字不提。
她吃不慣過厚甜奶油，所以只挑走了可麗餅裏的水果，帶著少許奶油咬了幾口餅皮。
五條悟把自己那份飛快解決掉，又盯著她手裏的看，一副你不吃我就要吃掉的模樣。
裏繪未來：“不行，你剛那一份很多了。”
怎麽和貓吃零食一樣不知道饑飽呢。
他狡辯自己需要能量多，完全能消化得掉，末了還問她一句：“你護食啊？”
“可是甜品進食過量對身體不好。”
“可是我身體特別好。”
完全搶不過，奶油還糊了一手。
她楞了楞，擡手就往他臉上抹，可五條悟反手就毫無紳士風度地抹回她臉上了。
笑得還十分囂張。
“不要玩弄食物啊未來同學。”
“我沒在玩弄食物，我在玩弄你。”
“哇哦，麻煩說到做到哦？”
最後雙雙用濕巾擦臉擦手。
“今天我沒有化妝，不然我絕對會殺了你。”裏繪未來念叨，“幼稚死了。”
“誒——你打算怎麽殺我？”
“不要用這種變態的眼神看我！”
忍無可忍，她擡手把剛拆開的濕巾丟到他臉上洩憤。
他笑了兩聲，拿著濕巾細致地擦過自己每一根手指，動作越發做作：“小未來親手拆的濕巾果然感覺不一樣！”
“給你帶個小黃帽，去上幼稚園吧。”
“好哦一起。”
裏繪未來懶得理他了。
“沿街走走吧，看看附近很快就沒有公交站。”
五條悟提議。
裏繪未來沒意見，因為她發現這人真的很自由隨意，她有意見也沒用。
果不其然，三兩下後他拉著她拐進了地鐵站，故技重施：“選個數字？”
“七。”她說。
“那就坐到第七站下。”
“才第五站吧？！”
五條悟應了一聲，指著車站的牌子說：“你剛不是說這個站點的名字很有趣嗎？有趣的話當然要下來看一看。”
也是，說是7但也沒必要一定要7。
站點名字起得很有趣，但附近卻是十分普通的居民區，正值工作日沒太多人往來。
他卻放慢了腳步，手指溜進少女的指縫間，直至十指相扣。
“我很少來這種地方。”五條悟說。
“嗯？”
他指了指地上的標識。
那是一串可愛的引導花紋，花花綠綠的，成年人看起來會覺得有些浮誇滑稽。
“這是給兒童做的引導標識，為了上下學啊或者出去玩。”
他偏偏頭，唇角的笑意盈盈，“或許在附近還會有一個小公園，挺可愛吧。”
“你喜歡小孩子？”
“不怎麽喜歡。”他飛快答，“太麻煩了。”
他把她輕輕拉上那條可愛標識的道路，背對著她，步伐很小地一步一步踩在引導標識上，帶著她也極緩慢地往前走。
“仔細去體會的話，這個地方給人的感覺就很溫柔。”兩個人相對而行，像是跳著另類的交際舞，他仰頭看著天空，聲音輕飄飄的，“所以嘛，我很少有機會來到這種地方。”
覆蘇的春雀兒輕啼，嫩青的藤條垂落在水漬斑駁的石墻上。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溫柔嗎……”就像藝術品一樣，城市和街區也都有著各自的氣質。
五條悟後退的步伐忽地停住，她正擡頭看著樹上落著的一只小雀兒，沒能及時停下，結果差點貼到他懷裏。
他另一只手搭在少女的腰上，垂首看她，表情又清晰起來，聲音聽不出來是開玩笑還是認真：“所以、以後我們就在這種地方定居吧。”
寧靜安逸的氣氛驟然被打破，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徑直向前走去：“你想得也太遠了吧。”
“誒？遠嗎。”他笑吟吟地反問，沒兩步便追上了她，再次和她的手扣在一起。
好幾秒後，身側傳來一聲極輕的氣音。
“這不就在身邊嗎。”
街區方正不大，就算走得極慢，小半個小時也重新回到了幹道上。
旁邊不遠處便有一個站點。
“坐過公車嗎？”他問她。
“沒有。”少女頓了頓，又給自己找補，“但我知道怎麽坐。”
“哦？這麽厲害啊，那你帶我坐？”
“你在嘲笑我嗎？”少女敏感地擡頭看他。
五條悟笑了笑，將硬幣拋上拋下：“不敢。”
他將硬幣放在她的手心：“這次，由你挑一輛吧。”
“下一趟來什麽就坐什麽吧。”
她也不想等太久。
“好。”他沒意見，反手指了指後面的藥店，“稍等一下，我去買點東西。”
“買什麽？”她順口問了一句。
他忽地湊近她耳邊：“避/孕/套啊。”
裏繪未來：“……”
“變態。”
“誒——不是很刺激嗎。”他躲過她戲鬧的一覺，向她揮了揮手，“馬上回來哦。”
不知道五條悟買了什麽，但他終歸沒有變態到在公交上動手動腳。
公車顛簸，燃後的汽油味直往鼻子裏鉆，沒幾站她有點難受。
她托腮看著窗外閃爍的風景，有些困。
五條悟和她並排坐著，頎長的腿蜷起都塞不進間隙，只好伸在外面。
他趴在前面的靠背上，偏頭盯著她看。
幾分鐘後，他把手伸進口袋裏，摸了半天掏出來一小片粉色小熊狀壓片在她眼前晃晃。
“吃糖嗎？”
“不吃。”她拒絕。
“蜜桃味的哦。”他丟進自己嘴裏，又掏出一顆兔子狀白色壓片，“你嘗嘗這是什麽味兒。”
“你今天吃太多糖了吧。”少女轉頭看他。
張口的瞬間，那粒兔子壓片已經被塞進嘴裏，淡淡的荔枝味在唇齒之間散開，只是後調稍微有點奇怪的苦味。
裏繪未來略皺了一下眉：“有點苦。”
“是嗎。”五條悟點點頭，“那下次不買這個了，不好吃。”
公交停下，又啟動。
胃裏不舒適的感覺逐漸消失。
五條悟越貼越近，最後幹脆將下巴放在她的肩窩處：“好像到舊城區了。”
他說話時有一股淡淡的蜜桃味。
“嗯，這裏快拆遷了。”她說，“因為土地價值評估還不錯。”
“是絕版的記憶啊。”他輕笑一聲，坐直身按了下車鈴，又窩回她身邊，“下一站下吧，我剛看到那有一家章魚燒店，感覺還挺好吃。”
少女貼向玻璃往後看。
“早過去了。”他說。
“那應該在剛剛那一站下。”她隨口說。
公交才啟動沒三分鐘，下一站下的話要走很多回頭路。
“倒走回去就好了嘛。”他玩著她的發尾，語氣懶懶散散的，“好多時候不都是那樣嗎，走過了才知道是自己想要的，折回去找就好了。因為錯過了，所以幹脆不要了，會不會太可惜。”
“章魚燒又不只那一家店。”
“你剛說了這裏要拆遷了呀。”他的語氣甜膩，像是在撒嬌，“如果以後想起來，那不是永遠也吃不到了，陪我折回去找嘛。”
拆遷前的鋪子做得極其敷衍。
章魚感覺有些不新鮮，裏繪未來吃了一口、嚼了兩下，實在咽不下去。
五條悟也咽不下去。
兩個人互相盯著對方，最後是裏繪未來先動手，叉起一顆新的遞到他嘴邊。
五條悟：“……”
最後他默默掏出紙巾一人一半。
臺詞在嘴邊，說不出口。
他頗為無語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鋪子，暗罵居然還有人能把章魚燒這種翻車率極低的東西做得這麽難吃。
但凡能咽下去，他都能閉著眼睛誇好吃——為了說臺詞。
他目光在四處游弋，試圖找到點能發散臺詞的靈感。
“挺好的。”反倒是裏繪未來先開口，晃了晃手中一袋奶味小餅幹，牛皮紙袋上的圖案設計很土氣，完全沒有精致感可言，“不折回來的話，找不到這個的。”
這和小時候夏油傑時不時給她帶回來的小餅幹味道很像，說是在家附近的小店買的。
出了那件事情後，她再也沒去過那片地方，也就和記憶中的味道割裂鴻溝。
五條悟把那盤章魚燒戳得沒眼看。回過神時，略帶鹹味的奶香氣在唇齒間散開。
“我小時候的時候，我哥哥常給我帶這個。”她看著手中的餅幹，笑容有些覆雜的意味，“本來……小時候的很多事情都忘了，吃到這個味道，卻忽然想起來了。”
五條悟：淦，給夏油傑上分。
她把那盒不新鮮的章魚燒奪過丟進垃圾桶裏，十分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著往前走：“沿那條巷子走吧，你說得對，記憶總是絕版的……所以用眼睛留下一些照片，也很有趣。”
少女擡眼凝視著他。
他看見那雙深藍無垠的海面，在某一瞬間定格了他的剪影。
記不清次數的換乘，步數的統計也從四位數跳轉成五位數。
坐上電車時，太陽已經西沈，冷色的日光漸漸染上暖調。
“啊…好像是出發時候的那一條線路誒。”電車駛入隔音屏的那一瞬間，累極的少女才狀若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反光的玻璃上映照著二人依偎的身影。
十指相扣，被裹在寬大外套裏的少女將腦袋輕輕枕在男人的肩頭。
“回到原點了。”她笑著說。
銀睫垂落，蒼色的天空繪出少女的輪廓。
他捕捉到她唇角未褪的得逞笑意，恍然間回憶起少女從對面一步步走來時的身影。
從眉心的那個吻開始，這僅僅半天的「私奔」，本就是她授權下的庸俗浪漫，是美人魚看見垂落的直鉤後主動躍出海面的弧光。
原來童話結局的相擁，並非是她切割雙腿沖上了岸，而是他屏住呼吸沈入了海。
她與他接吻，給他渡氣，最終讓他徹底沒入深海。
電車從隔音屏中駛出，玫瑰金的夕陽斜照散落一地。
攀上少女的腳踝，又撫上她的面頰。
“不是原點。”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嗯？”
“是我們到另一面了。”迎上少女略帶困惑的眼神，五條悟的指尖只是溫柔地別過她的耳發，眼眸笑吟吟彎起，“我該說……歡迎光臨，還是該當賓至如歸？”
察覺到他的意思，少女驀然失笑。
她盯著他看，他也毫不回避。
每一秒都被拉得足夠長，長到周圍人的聲音都像是低音區的旋律、聽不清節奏。
“和……”少女張了張嘴，聲音卻與提醒即將到站的播報同時響起。
“什麽……”他的手指無法自控地蜷起。
他認出了口型，但聽不見、不真切。
就像是玫瑰金色的夢境，不過是綺麗卻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說……”播報聲音收尾的那一刻，她開口，身下略一用力便貼向他的耳側，竊竊私語無孔不入地鉆進他每一處毛孔。
——“和我交往，當我男朋友。”
玫瑰色的晚霞滲透進行駛車廂的每一處縫隙，餘輝綺麗又明艷。
櫻前線比任何時間更早地，抵達了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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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框景窗外一下下閃過的、被藤蔓般電線纏繞束縛的電線桿，剛從口袋裏摸出兩顆糖的五條悟忽然開口。
這是她生活了將近18年的繁華都市。
少女盯著窗外看了很久，久到站點的播報聲響起又湮滅，她才淡淡開口：“容器吧。”
像是極端的巨構建築，幻視浸滿分離液的容器，兩種物質再不交融。
試驗的人管下層的叫分離出的雜質，可任由容器裏的任何一方來看，它們只不過是互為雜質。
剝離的最終結果，人類在機器的運轉中被削平，是上面的人碰不到泥土，下面的人也曬不到太陽。
五條悟剝開那顆糖，糖紙窸窸窣窣反射出絢爛的光澤，他把那顆糖塞進她嘴裏，然後用糖紙疊起飛機。
“或許吧。”他笑著說，把另一顆糖丟進嘴裏，“其實幾乎絕大多數時候，看到的都是從城市中凝練出的汙穢，偶爾也挺煩。所以有些時候看不到那麽多反而會更好呢。”
自負面情緒誕生的咒靈在東京這片壓抑又熱烈的土地上格外肆意囂張，總是逡巡著他們的領地，在角落裏吞噬人類的生命。
然而??是惡果，卻也是魅力。
五條悟伸手搭在她的眼睛上，她下意識就想躲開，又被他另一只手輕輕一帶擁入懷中。
他的聲音很輕，輕輕地飄進她的耳朵裏，卻撞在她的心上：“我等十秒哦，十秒後，你就當自己才剛出生，重新開始「體驗」這座城市。”
所謂城市，終歸不是從航拍巡游或者街景圖能感受出來的沈默死物，而是某種超次元的鮮活生命。
除了靜默存在卻鐫刻歷史的建築外，也是人群的熙熙攘攘，是煙火的雜糅氣息，是一閃而過的廣告牌或電線桿。
是每一個過而不覆回的動態瞬間。
這些共同凝練出一個城市無法言喻的氣質。
將人類的生命印刻在它的縫隙裏。
“或許因為某些原因，的確總是看到更多，但不要總是想那麽多，會很累的。”他說，“只要專註於自己體驗到的就好了吧。”
「怎麽可能不想得細致。」
裏繪未來張了張嘴，卻又把想說的話語全部咽回肚子裏。
她察覺到他把自己的腦袋放在她的腦袋上，呼出的氣息暖洋洋地灑在她的發旋附近，她有點不樂意，想躲開卻又聽見他壓抑不住的笑。
“別躲嘛。”他說，收在她腰際的手稍微加重了一點力道。
“十秒早就過了。”她擡手去扒他捂在她眼睛上的手，“快松手。”
五條悟偏不。
“是我數十秒，還沒到呢，現在第六秒。”
簡直就是信口胡謅。
她反手去掐他的腰心的癢肉，但沒摸準，反倒掐了一把他的腹部。
五條悟裝模作樣地呼痛，說要再加五秒鐘。
她看不見外界的反應，但午時的電車裏還是有人。她往後懟胳膊肘，指望他收手去攔，結果被他硬用身體接下了。
“啊、好痛。”他依然在那裝模作樣，“好重一下，不會給我打壞了吧，那你得負責哦。”
“你是琉璃娃娃嗎。”
“比琉璃娃娃要貴一點吧。”五條悟說，“不過比它好打理就是了。”
眼見她越鬧他越不打算松手，她索性放松自己一言不發，也不準備理他了。
五條悟又在笑。
“在某些微妙的方面，你和我其實挺像的。比如說……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什麽的。”
她不理他。
“不過，你想要的是你「需要的」。”下一瞬，他垂首，輕輕在少女的發旋處落在一個吻，“我想要的，只是單純「我想要」而已。”
柔軟的觸感稍縱即逝。
被蒙住雙眼的少女恍惚覺得脊梁骨都如過電般發麻。
連呼吸都不自覺滯了一息。
“時間到啦。”他猝不及防地松開手，列車也在同一瞬間沒入灰暗的隔音屏。
外界黯淡下來，框景的電車窗直直對著依偎的二人，反光的玻璃模糊映出繾綣的輪廓。
“這是你看到的，這段人生裏的第一個場景。”
心跳驟然停滯一瞬。
“你這也太隨便過頭了吧。”
裏繪未來吐槽。
下了電車就說餓了，想吃稠魚燒，她正準備地圖搜索，手還沒摸到包就被五條悟拽著走。
轉角是一條建築密集卻不擁擠的街道，橫豎的招牌與旌旗在陽光下色彩明媚，夾出邊界崎嶇的一道晴空。
“這條街有一千多家店鋪。”他說，“繞繞說不定能碰見那家抹茶老店。”
一副輕車熟路全知全能的模樣。
但沒走兩步，五條悟就拋棄稠魚燒選擇倒戈，坐在長椅上吃他那不能再堆高的可麗餅，全然忘記初心，也對那家抹茶老店只字不提。
她吃不慣過厚甜奶油，所以只挑走了可麗餅裏的水果，帶著少許奶油咬了幾口餅皮。
五條悟把自己那份飛快解決掉，又盯著她手裏的看，一副你不吃我就要吃掉的模樣。
裏繪未來：“不行，你剛那一份很多了。”
怎麽和貓吃零食一樣不知道饑飽呢。
他狡辯自己需要能量多，完全能消化得掉，末了還問她一句：“你護食啊？”
“可是甜品進食過量對身體不好。”
“可是我身體特別好。”
完全搶不過，奶油還糊了一手。
她楞了楞，擡手就往他臉上抹，可五條悟反手就毫無紳士風度地抹回她臉上了。
笑得還十分囂張。
“不要玩弄食物啊未來同學。”
“我沒在玩弄食物，我在玩弄你。”
“哇哦，麻煩說到做到哦？”
最後雙雙用濕巾擦臉擦手。
“今天我沒有化妝，不然我絕對會殺了你。”裏繪未來念叨，“幼稚死了。”
“誒——你打算怎麽殺我？”
“不要用這種變態的眼神看我！”
忍無可忍，她擡手把剛拆開的濕巾丟到他臉上洩憤。
他笑了兩聲，拿著濕巾細致地擦過自己每一根手指，動作越發做作：“小未來親手拆的濕巾果然感覺不一樣！”
“給你帶個小黃帽，去上幼稚園吧。”
“好哦一起。”
裏繪未來懶得理他了。
“沿街走走吧，看看附近很快就沒有公交站。”
五條悟提議。
裏繪未來沒意見，因為她發現這人真的很自由隨意，她有意見也沒用。
果不其然，三兩下後他拉著她拐進了地鐵站，故技重施：“選個數字？”
“七。”她說。
“那就坐到第七站下。”
“才第五站吧？！”
五條悟應了一聲，指著車站的牌子說：“你剛不是說這個站點的名字很有趣嗎？有趣的話當然要下來看一看。”
也是，說是7但也沒必要一定要7。
站點名字起得很有趣，但附近卻是十分普通的居民區，正值工作日沒太多人往來。
他卻放慢了腳步，手指溜進少女的指縫間，直至十指相扣。
“我很少來這種地方。”五條悟說。
“嗯？”
他指了指地上的標識。
那是一串可愛的引導花紋，花花綠綠的，成年人看起來會覺得有些浮誇滑稽。
“這是給兒童做的引導標識，為了上下學啊或者出去玩。”
他偏偏頭，唇角的笑意盈盈，“或許在附近還會有一個小公園，挺可愛吧。”
“你喜歡小孩子？”
“不怎麽喜歡。”他飛快答，“太麻煩了。”
他把她輕輕拉上那條可愛標識的道路，背對著她，步伐很小地一步一步踩在引導標識上，帶著她也極緩慢地往前走。
“仔細去體會的話，這個地方給人的感覺就很溫柔。”兩個人相對而行，像是跳著另類的交際舞，他仰頭看著天空，聲音輕飄飄的，“所以嘛，我很少有機會來到這種地方。”
覆蘇的春雀兒輕啼，嫩青的藤條垂落在水漬斑駁的石墻上。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溫柔嗎……”就像藝術品一樣，城市和街區也都有著各自的氣質。
五條悟後退的步伐忽地停住，她正擡頭看著樹上落著的一只小雀兒，沒能及時停下，結果差點貼到他懷裏。
他另一只手搭在少女的腰上，垂首看她，表情又清晰起來，聲音聽不出來是開玩笑還是認真：“所以、以後我們就在這種地方定居吧。”
寧靜安逸的氣氛驟然被打破，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徑直向前走去：“你想得也太遠了吧。”
“誒？遠嗎。”他笑吟吟地反問，沒兩步便追上了她，再次和她的手扣在一起。
好幾秒後，身側傳來一聲極輕的氣音。
“這不就在身邊嗎。”
街區方正不大，就算走得極慢，小半個小時也重新回到了幹道上。
旁邊不遠處便有一個站點。
“坐過公車嗎？”他問她。
“沒有。”少女頓了頓，又給自己找補，“但我知道怎麽坐。”
“哦？這麽厲害啊，那你帶我坐？”
“你在嘲笑我嗎？”少女敏感地擡頭看他。
五條悟笑了笑，將硬幣拋上拋下：“不敢。”
他將硬幣放在她的手心：“這次，由你挑一輛吧。”
“下一趟來什麽就坐什麽吧。”
她也不想等太久。
“好。”他沒意見，反手指了指後面的藥店，“稍等一下，我去買點東西。”
“買什麽？”她順口問了一句。
他忽地湊近她耳邊：“避/孕/套啊。”
裏繪未來：“……”
“變態。”
“誒——不是很刺激嗎。”他躲過她戲鬧的一覺，向她揮了揮手，“馬上回來哦。”
不知道五條悟買了什麽，但他終歸沒有變態到在公交上動手動腳。
公車顛簸，燃後的汽油味直往鼻子裏鉆，沒幾站她有點難受。
她托腮看著窗外閃爍的風景，有些困。
五條悟和她並排坐著，頎長的腿蜷起都塞不進間隙，只好伸在外面。
他趴在前面的靠背上，偏頭盯著她看。
幾分鐘後，他把手伸進口袋裏，摸了半天掏出來一小片粉色小熊狀壓片在她眼前晃晃。
“吃糖嗎？”
“不吃。”她拒絕。
“蜜桃味的哦。”他丟進自己嘴裏，又掏出一顆兔子狀白色壓片，“你嘗嘗這是什麽味兒。”
“你今天吃太多糖了吧。”少女轉頭看他。
張口的瞬間，那粒兔子壓片已經被塞進嘴裏，淡淡的荔枝味在唇齒之間散開，只是後調稍微有點奇怪的苦味。
裏繪未來略皺了一下眉：“有點苦。”
“是嗎。”五條悟點點頭，“那下次不買這個了，不好吃。”
公交停下，又啟動。
胃裏不舒適的感覺逐漸消失。
五條悟越貼越近，最後幹脆將下巴放在她的肩窩處：“好像到舊城區了。”
他說話時有一股淡淡的蜜桃味。
“嗯，這裏快拆遷了。”她說，“因為土地價值評估還不錯。”
“是絕版的記憶啊。”他輕笑一聲，坐直身按了下車鈴，又窩回她身邊，“下一站下吧，我剛看到那有一家章魚燒店，感覺還挺好吃。”
少女貼向玻璃往後看。
“早過去了。”他說。
“那應該在剛剛那一站下。”她隨口說。
公交才啟動沒三分鐘，下一站下的話要走很多回頭路。
“倒走回去就好了嘛。”他玩著她的發尾，語氣懶懶散散的，“好多時候不都是那樣嗎，走過了才知道是自己想要的，折回去找就好了。因為錯過了，所以幹脆不要了，會不會太可惜。”
“章魚燒又不只那一家店。”
“你剛說了這裏要拆遷了呀。”他的語氣甜膩，像是在撒嬌，“如果以後想起來，那不是永遠也吃不到了，陪我折回去找嘛。”
拆遷前的鋪子做得極其敷衍。
章魚感覺有些不新鮮，裏繪未來吃了一口、嚼了兩下，實在咽不下去。
五條悟也咽不下去。
兩個人互相盯著對方，最後是裏繪未來先動手，叉起一顆新的遞到他嘴邊。
五條悟：“……”
最後他默默掏出紙巾一人一半。
臺詞在嘴邊，說不出口。
他頗為無語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鋪子，暗罵居然還有人能把章魚燒這種翻車率極低的東西做得這麽難吃。
但凡能咽下去，他都能閉著眼睛誇好吃——為了說臺詞。
他目光在四處游弋，試圖找到點能發散臺詞的靈感。
“挺好的。”反倒是裏繪未來先開口，晃了晃手中一袋奶味小餅幹，牛皮紙袋上的圖案設計很土氣，完全沒有精致感可言，“不折回來的話，找不到這個的。”
這和小時候夏油傑時不時給她帶回來的小餅幹味道很像，說是在家附近的小店買的。
出了那件事情後，她再也沒去過那片地方，也就和記憶中的味道割裂鴻溝。
五條悟把那盤章魚燒戳得沒眼看。回過神時，略帶鹹味的奶香氣在唇齒間散開。
“我小時候的時候，我哥哥常給我帶這個。”她看著手中的餅幹，笑容有些覆雜的意味，“本來……小時候的很多事情都忘了，吃到這個味道，卻忽然想起來了。”
五條悟：淦，給夏油傑上分。
她把那盒不新鮮的章魚燒奪過丟進垃圾桶裏，十分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著往前走：“沿那條巷子走吧，你說得對，記憶總是絕版的……所以用眼睛留下一些照片，也很有趣。”
少女擡眼凝視著他。
他看見那雙深藍無垠的海面，在某一瞬間定格了他的剪影。
記不清次數的換乘，步數的統計也從四位數跳轉成五位數。
坐上電車時，太陽已經西沈，冷色的日光漸漸染上暖調。
“啊…好像是出發時候的那一條線路誒。”電車駛入隔音屏的那一瞬間，累極的少女才狀若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反光的玻璃上映照著二人依偎的身影。
十指相扣，被裹在寬大外套裏的少女將腦袋輕輕枕在男人的肩頭。
“回到原點了。”她笑著說。
銀睫垂落，蒼色的天空繪出少女的輪廓。
他捕捉到她唇角未褪的得逞笑意，恍然間回憶起少女從對面一步步走來時的身影。
從眉心的那個吻開始，這僅僅半天的「私奔」，本就是她授權下的庸俗浪漫，是美人魚看見垂落的直鉤後主動躍出海面的弧光。
原來童話結局的相擁，並非是她切割雙腿沖上了岸，而是他屏住呼吸沈入了海。
她與他接吻，給他渡氣，最終讓他徹底沒入深海。
電車從隔音屏中駛出，玫瑰金的夕陽斜照散落一地。
攀上少女的腳踝，又撫上她的面頰。
“不是原點。”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嗯？”
“是我們到另一面了。”迎上少女略帶困惑的眼神，五條悟的指尖只是溫柔地別過她的耳發，眼眸笑吟吟彎起，“我該說……歡迎光臨，還是該當賓至如歸？”
察覺到他的意思，少女驀然失笑。
她盯著他看，他也毫不回避。
每一秒都被拉得足夠長，長到周圍人的聲音都像是低音區的旋律、聽不清節奏。
“和……”少女張了張嘴，聲音卻與提醒即將到站的播報同時響起。
“什麽……”他的手指無法自控地蜷起。
他認出了口型，但聽不見、不真切。
就像是玫瑰金色的夢境，不過是綺麗卻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說……”播報聲音收尾的那一刻，她開口，身下略一用力便貼向他的耳側，竊竊私語無孔不入地鉆進他每一處毛孔。
——“和我交往，當我男朋友。”
玫瑰色的晚霞滲透進行駛車廂的每一處縫隙，餘輝綺麗又明艷。
櫻前線比任何時間更早地，抵達了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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