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是陌生的天花板。

熱氣在面部蒸騰，模糊了光線暗淡的空間。

落地的窗簾厚重地拉嚴，只有床頭亮著一盞燈。黃白的燈光斜照在床上，淺灰色的被面襯得少？女的手分外白皙，僅借著燈光獲取了稍許暖色。

並不是熟悉到能夠放松的環境。

也不是她入住的酒店。

裏繪未來在淺灰色的被子裏蹭了蹭，垂眼看見？露在被子外的……似乎是白襯衫的衣領。

她微微活動四肢，切實感覺到身體的異樣。不同於上次使用術式的單純的頭昏腦脹、肌肉酸痛，她覺得冷到想發顫，連手腳都冰冷得過分。

額頭上的潮濕讓她有些不舒服，少？

女伸手取下，迷迷糊糊地盯著手裏的東西看了幾秒，才認出來那是一條已經完全沒有涼意的白色毛巾。

少？女眨眨眼，好幾秒後遲鈍地反應過來——她大概，生病了。

或許是吹了冷風的緣故，也或許是她穿著濕衣服昏睡的緣故，總之……

真？是，很新奇的體驗。

她閉上眼，想起上次生病似乎還是很小很小的時候。

時間過了太久，她已經難以記起事情的前因後果，只清晰記得，在那條小巷的深處，面目可憎的兇惡咒靈撲向她，上一秒還追逐在她身後的男孩已然成為一攤碎屑，滾落在血色裏的白色眼球死死盯著她。

曾經在本家的她，被保護得無微不至。

沒有見？過任何‘臟東西’，沒有受到過任何傷害，也不允許接觸任何咒術相關。

甚至在她的咒力被約束後，她就很少？

再見？到夏油傑了，直到那場財閥鬥爭爆發，她寄宿於夏油家，才重新能與他接觸。

「人不會害怕自己能掌控的東西」

那是裏繪未來第一次、也是迄今為止僅一次的恐懼。

回過神時，令人作嘔的臭味以小巷為源頭開始發酵，她的身上滿是常人看不到的汙穢。

地面、墻壁，滿是那樣的汙穢。

那只咒靈幾近四分五裂，以一種極其殘暴的方式被祓除，沒有任何美感可言。

遲來一步的少？年喘著氣站在陽光之下，影子拉的很長，沒入她棲息的黑暗中。

她只是盯著那只眼珠，對

他的呼喚做不出一點反饋。

少？年抱起她，走出昏暗的角落，走過喧鬧的大街，在暖洋洋的太陽下，摸著她的頭對她微笑：“沒事的，不用害怕。”

他說了很多，良久，她才回答：“沒有害怕。”

「不會害怕自己能掌控的東西」

那一晚，她做了整夜的噩夢，醒來就生了一場大病。

她燒得神志不清、胡言亂語，拽著夏油傑的小拇指一個勁追問，強迫他聆聽、強迫回答她所有困惑。

或許是由於某方面難以自控地變得弱勢，所以精神上就越發偏執與有進攻性。

她忘記自己說了什麽？只記得他一直在重覆一句話。

——“不是你的錯。”

少？年的聲音從輕而微顫到毫不猶豫，再到一遍遍溫柔地重覆，將這句話深深刻入她的靈魂。

「不是你的錯」

“哥哥……”裏繪未來半夢半醒地喃喃自語，腦子裏閃回著片段式的過去，但驀地想不起那個人的名？字。

“誰是你哥哥啊，快點松手啦。”男人的聲音從模糊的地方傳來，“如果？要叫我哥哥的話，起碼要用「歐尼醬」這種發音哦。毛——巾——嘶，沒搶你東西，別撓我！”

少？女顫著睫毛睜開眼，模模糊糊地聚焦，發現眼前的白毛男人正一臉無奈地看著自己的手背，看到她睜眼後輕啊了一聲，故作委屈地亮出她的罪證：“未來同學，你睡著我的床、穿著我的衣服、用著我的毛巾，你還要撓我，太過分了吧。”

裏繪未來眨眼：“……”

白毛被抓出幾道紅印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思考嗎？”

裏繪未來的頭微微一歪：“……”

“哇，未來同學，你生病真？的乖多了，這樣望著我我可招架不住哦？不如先留念一張吧！”

五條悟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準備拍照，被少女冰冷的手攔住了。

“你的……”她聲音很輕，輕到他有點聽不清。

“嗯？”他俯身湊近她。

少？女冰冷的指尖點在男人的後頸，然後順著頸側一路滑至喉結方才停留，她仰頭對他說：“脖子、很好看，仰起來的時候。”

五條悟：“行了，你真？的沒在思考，睡吧。”

一開口就是垃圾

話。

“有在思考。”這一次，她否認得很迅速。

“未來同學的思考就是指‘覆盤’嗎，那不如直接來點實際的，別只覆盤你說過的那些垃?圾?話?哦。”他握住她的食指，把？她的手塞回被子裏，“閉眼，睡覺。”

“這只手。”少？女只乖了三秒，在他松手後又掀開被子，擡手在他眼前微微搖晃，“你有負責把它洗幹凈嗎？”

少？女的黑發散開在淺灰色的軟枕上，因為毛巾而濕潤的發絲粘附在她的額角與耳側。

哪怕在他最動情的時候，也未曾染過紅意的臉頰一片緋紅，氣息在少女微張的唇齒間游蕩，與空氣交換溫度。

他凝視著神色迷蒙的少？女，就像她當時凝視他一樣。

眼前的手因為主人生病而輕微地顫抖。

這只手。

這只操控過他呼吸的手。

“貓醬？”她不清醒地歪頭看她。

“沒有哦。”他略一垂首，輕啄她的指尖，“全部、都是我的痕跡。”

他微微一頓：“你身上也是。”

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路線生硬地一拐，順勢摸走了她攥在手裏的毛巾：“所以未來，快點閉上眼睡覺吧。快點。”

『浴衣是我脫下的，襯衫紐扣是我一顆顆系上的。』

所以，不要再說更多的話、也不要做出任何動作了。

“那你開心嗎？”出乎意料之外地，她問。

“當然開心啦，但你這樣問會讓我誤會，你是為了我開心才那樣做誒。”

五條悟笑了兩聲，“未來同學一直很會誘導人，但這一次因為生病，發揮得不太好哦？”

她才不會在乎他開心與否。

惡劣的未來同學只會取悅自己。

“誘導？你似乎有些誤解。”因為高熱而引起的發冷使少？

女往五條悟懷裏蹭了蹭，“比如，你說……人陪貓玩，是在取悅貓嗎？”

人給貓買玩具，花時間逗貓玩，表面上是「讓貓開心」，其實是人類在通過貓的反應來取悅自己。

“嘛，貓也不是願意搭理所有人的。”他語氣依舊輕快。

他想起她的凝視。那是看他沈淪或墮落的凝視，也是看他脫去一切心靈枷鎖直至赤/裸的凝視。

她凝視他，然後滿足她

自己。

“不過，未來同學。”他挪開手，把？

毛巾放在床頭櫃上，狀若不介意地輕聲說，“起碼，把？我當做一個男人看待吧。偶爾、也讓我感覺到有被你尊重吧。”

“第一個要求。我不會因為貓發春喵喵叫而幫它，我只會帶它去絕育。”少？

女冰冷的指尖探入他的浴袍中取暖，環抱住他的腰身，姿態繾綣，“恭喜你，雖然自認為自己是只貓，但卻沒有被絕育。”

五條悟：“……”倒也沒有這種自認為。

“第二個要求。如果？在常規「性選擇範圍」圈裏，我可以很容易地將人分成三類。”

她的指尖點在他的脊骨上，緩緩寫下一個「1」：“會保持禮貌社交距離的、我尊重的人。”比如中原中也。

指尖變換路徑，寫下一個「2」：“連基本的關註也不必給予的、我輕視的人。”比如那些嘍啰。

涼意徹骨的手完全覆蓋在他的脊背上，他看見？

少？女的上下唇瓣輕輕碰觸，說出了完全沒有修飾詞的短句。

——“和「你」。”

裏繪未來略停頓，慢吞吞展開一個笑：“不知道該概括成什麽？又暫?且?只有你。所以……你還想要我的尊重嗎？”

沒有人能夠幹涉她的判斷、侵入她的私人空間、和她進行無意義的親密行為，本應如此。

她不會把？自己置於不利的環境，所以既想要進入她的屬地，又想要得到她的尊重，概率為0。

放棄自我，才能在她的領域中獲得自由。

“你現在，是清醒的嗎？”五條悟開口，卻發現自己好幾個字都失了音，“未來同學。”

“當然。”她渾身發熱，卻又冷得微顫。

“太狡猾了，這種說法。”他埋首於少女的脖頸間，任由她的氣息填滿他的思考，微不可查地輕嘆，“既然是清醒的，我想知道，你現在心裏在想什麽？。”

她會是在得意他的反應又在她的預料之中嗎？

“我在想……”少？女直直盯著他，“你是我。的。”

“啊。”

“所以、你的所?有，都是我。的。”

“這裏沒有你的東西。”生病的少？女音調軟軟的，但卻並不會顯得她是在撒嬌

，“不準你拿走。”

……嗯？拿走什麽？？

五條悟有點沒反應過來，目光落在床頭櫃的毛巾上。

哦，繞了一大圈，就為了反駁他那一句話。

“你但凡喝兩顆藥都說不出這話。”難得的邏輯盤錯重點，看樣子的確挺不清醒的，但又不講理到合情合理，“而且，我已經拿走了。”

少？女搭在他脊背上的手指動了動，看向他：“啊？”

“有段時間了哦。你才發現嗎？”他笑。

他感覺到少女的手指蜷縮、又松開，像是試圖想起自己被拿走毛巾時的情形。

“居然在努力認真思考毛巾的事情嗎？！”

五條悟有些無奈，“比起這個，你能講點理嗎？起碼，允許我這個‘乙方’談判一下吧，這可是強剝削的不平等條約誒。”

她慢吞吞覆讀：“談判？”

五條悟把？毛巾放在她額頭上，又點開手機錄音：“首先，這玩意還給你，所有都可以是你的，我也可以是你的，但你得承認『你是我的』，裏繪未來。”

錄音時，他刻意叫了全名。

但裏繪未來回答得很幹脆：“不可以。”

“那我也不是你的。”他語氣多少？

有點置氣，說完後又覺得和一個生病的人計較實在沒品，“算了，你好好休息，醒了再說。”

他剛準備起身關錄音時，被少女騰出一只手摁住，在他微楞時，又被摸走了手機。

少？女把黑色手機的一角抵在下巴上，那雙深藍色都眼睛直直地看著他：“你是裏繪未來的。”

五條悟：“不是。”

“你確定你不是嗎？”少？女如深海般的眸盯著他，他看不出她有任何情緒，卻又恍惚覺得她在生氣。

“未來同學～”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少？女只是安靜地盯著他，他看著錄音的時間一秒一秒地變長。

“如果？我是你的，會怎樣呢。”他問，“你願意付……願意給予什麽？呢？”

“或許你應該問我，如果？你不是我的，會怎樣呢。”少？女冰涼的手離開了他的身體。

他看著時間一秒一秒地跳動。

“如果？我不是你的，那你就是我的了。但是……”他，“我是你的。”

她是

不可馴服的。

五條悟完全能想象到，假使他真？

的對她做他所說過的那些事，他也永遠無法得到他想要的結局。

正如她之前所說——『你會比我更痛苦』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先手權。

“『誰』的？”少？女追問。

“裏繪未來的。”沒等她追問，五條悟俯身，唇瓣貼近手機收音的位置，盯著她輕聲說，“我是裏繪未來的。”

他順著她的下頜往上，幫她濕潤著略幹的唇，含糊說：“這樣、可以了嗎？”

少？女攬住他的脖頸，指尖嵌入他的側頸，感受著男人動脈的跳動：“你的全部都是我的。”

“嗯，都是你的。”少？女過高溫度的氣息明明像投入反應池的催化劑，卻又給他打了一劑鎮靜劑，他撐起身體，避免不去看她，“所以，未來……”

“所以，讓裏繪未來拿走你的全部。”他的話被她打斷，尖利的虎牙在他的唇瓣上留下深深的印記，“不允許拒絕。”

順著少？女脖頸滑落的手機忽地響起。

五條悟：“……”

他本來想忽略，但看到來電名字後糾結了一下，還是略偏頭接起來了：“十？秒內說明白哦～”

對面的語速很快地說了什麽？後，他迅速拒絕：“今天不行，找別人吧。”

“現在是淩晨一點鐘誒。”五條悟語氣有些煩躁，“明明沒我的時候也能搞定的吧。”

“……”他抓了抓頭發，“那等我兩個小時。”

五條悟：“一個小時。再討價還價小心我掌摑你哦。”

“半個小時！不能再短了。”他伸手摸向自己的浴袍腰帶， “半個小時後樓下等？我。敢早到就等？著當新年的煙花吧。”

他垂眼看向裏繪未來，然後陷入短暫的沈默。

“啊，睡、睡著了。”五條悟伸手戳了戳少女的臉，被她皺著眉揮手打開了。

電話對面：“——”

五條悟：“十？分鐘內趕來，敢晚到你死定了。”

室內僅開了一盞床頭燈，沈睡的少？女被被子裹得嚴嚴實實，額頭上是一條新換的微涼毛巾。

旁邊的床頭櫃上放著一杯水，壓了張字條。

“真？是，意想不到的狀況呢。”一只男人的手抽出字條，笑著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宛如自言自語，“你說呢？夏油傑。”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節點本來我自信滿滿，9-10萬字寫到。嗚嗚嗚……多出的字我都幹了什麽啊！！

章節提要Agata Dziarmagowska《Inplete》

感謝：禾當 的地雷

感謝：亂碼略略略 10瓶；在中也懷裏撒嬌 6瓶；噠宰的良心、禾當 3瓶；喲西 1瓶；的白色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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