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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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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歌懷著十分覆雜的心情回到了長樂宮,進到書房後,便面色清冷地坐於案前一言不發。天庭的那些文官們想是終日裏閑的無事可做,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要不嫌費事地寫上幾本折子,弄得他桌上公文堆成一大摞,瞧著就讓人頭痛。

一切仍是他方才匆匆離去前的樣子,案上紫金銅爐中青煙裊裊升起,升到半空中四下飄散開來,此刻他的心境卻與離去之前不同了。盼了許久,今日終又再見著她,卻不知這心中究竟是喜還是悲。

今日元明君二位小仙官剛一折返,就著急忙慌地直奔長樂宮來向鳳歌稟報,說是在凡間遇見了藍止上神,正攜一女子在茶館游玩,而那女子與殿下所給畫像上的離鳶上神略有幾分相似,二位小仙官不敢貿然相認,因那女子瞧著乃是個冥界的鬼魂。

鳳歌聞言當即丟下了手頭一堆事務,不管不顧地下到凡間來尋人,他既焦灼又期盼,揣著一顆跳動不安的心匆匆趕來,看見的卻是她在擂臺上身影翻飛地與人盡情打鬥的場景。

她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愛湊熱鬧。

可嘆她與藍止二人一個在臺上玩得不亦樂乎,一個在臺下任由她胡鬧,根本無人在意這些天來他所承受的煎熬。但見她最後窘迫地杵在臺上,擔心自己拔得頭籌而攪亂了別人的親事時,他想也不想就飛身上臺替她解了圍。她故意摔下臺時,自己接她入懷的那一刻,心頭的悸動至今難平。

他的心意不願讓任何人知曉,那日無名仙山中一醉方休,心痛到萬年來頭一次現了真身,挨了母後好一頓責罵,歸來他仍是那個將諸事皆埋藏於心的太子殿下。只是之後不論在做些什麽,總是會念起她。看書時會想起她曾坐在對面執筆寫字的樣子,經過後花園時會想起她曾探頭嗅薔薇的樣子,冷靜自持如他,因她也開始有了魂不守舍的時候。

最終他也只能派那兩位新飛升的仙官私下裏去尋她,那畫像亦是母後賜他美人的那夜,他畫了整整一夜方才完成的,期間總覺得不滿意,撕碎了一張又一張的手稿,唯恐哪一處若是畫得不像她,那兩位愚笨的小仙官便會尋不著。

次日一早,元璞仙侍推開門,一眼就被他那坐在滿地碎屑中滿臉憔悴的樣子嚇了一大跳。又有誰知道呢,他有多厭煩外面母後硬塞給他的那些仙子們,就有多思念這個畫中人。

如今知她安好,放下心來的同時,為何卻又有些難過,自己似乎永遠都只能是個旁觀者,明明也是奉上了一顆真心,那人卻從未曾想過要珍惜。她如同一把薄情的利刃,他卻從不害怕被她刺傷。

一旁侍立的元璞見太子殿下端坐於桌前,半晌都不曾動一下身子,只是攥著筆,盯著身前幾案上那紫金香爐發呆,瞧著面色亦不大好看,不由擔心地輕喚一聲:“殿下,您已坐了許久,這公文卻是一冊也沒翻閱過,今日不如就先回房歇息了罷?”

鳳歌這才回過神,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放下手中已然握了半晌的那支筆,因為握得太久太過用力,修長白皙的手指上亦留下了一片紅色的印記。

鳳歌起身來到殿外,此刻院中金風細細,梧桐落葉紛紛墜地,那日午後伊人曾棲於枝上酣睡,忘卻了晨昏,亦醉了他心。

玉姒山洞中一夜夢回,浮生諸事皆不曾記。

翌日一早銀姬睜開眼,就見藍止已然穿戴整齊,背對著她坐於桌前,單手執著一枚棋子欲落未落,正同自己對弈那一盤殘局。她躡手躡腳地走到藍止身後,深吸了一口氣剛準備嚇他一跳,藍止卻猛地轉過身來,一臉笑意地望向她,驚得銀姬那一口氣沒憋住,洩了個幹凈。

藍止笑道:“銀姬真是心胸寬廣得緊,不論身在何處都可安心入眠,倒不怕身邊人會有非分之想?“

銀姬大大方方地回道:“上神一直把我當作離鳶看待,但我現下終究與她不同,我並非你的娘子,上神您如此高風霽月,銀姬若仍是擔心,豈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側身看了看洞外時辰應已經不早了,忽地想起,小五小六那兩個鬼差可是被她變做了泥人杵在房中,這都一天一夜過去了,不知是否已被夕顏發現,自己若是再不回去,那兩個小鬼怕是要遭殃。銀姬當即與藍止說道:“出來都這麽久了,我得趕緊回冥府去,與上神就此別過。”藍止忙阻攔道:“此地距冥府甚遠,還是我送你回去罷。“銀姬亦不推辭,便與藍止一前一後出了這處山洞。

到了黃泉入口,銀姬與藍止道別,藍止又忍不住問:道“不知銀姬何時才會答應與我同回天界?”這幾乎是二人每次見面必問的一句話,銀姬歪頭想了想,答道:“我仍是覺得仙人們那超脫凡塵,清心寡欲的日子不適合我,在這冥府每日都有新的鬼魂來報道,每個鬼魂都帶著凡間諸多有趣的故事,聽他們說些曲折離奇的人間百態,方不覺這一世過得太乏味。若是我哪日聽得膩了,會與上神回天界做個逍遙自在的散仙也說不定。但現在我不過是個冥界的鬼魂而已,那九重天上怎能容得下我,我又何苦去自討苦吃。”

聽她說的這樣灑脫,藍止便也不再勉強。

見藍止腳踏祥雲漸漸遠去,銀姬獨自一人沿著忘川河畔往冥界走去,紅如泣血的彼岸花在她周圍悄然盛放,如同巨大的紅毯鋪展開來將她包圍其中。聽聞這彼岸花的香氣能勾起凡人前世的記憶,對銀姬來說卻是毫無用處,她所能記起的還是只有到冥界之後的事情。

原先覺著這也沒什麽不好,當下活得開心就好,又何須為前塵舊事所煩擾。可經過這一日與藍止的相處,她竟有些想要找回那丟失的記憶了,她想知道那離鳶究竟是怎樣的女子,竟能讓這位尊貴的上神如此的割舍不下。

真的是吃自己的醋了?也許罷。

冥界高高的酆都城門上,釘著兩個被五花大綁著的黑衣鬼差,他們的樣子瞧著狼狽至極。想是平日裏就頗為不受待見,如今高懸於城門之上動彈不得,過往的鬼差游魂們還要往他們身上招呼些武器,以解心頭之恨。粗略看下來,那二位鬼差身上插著匕首、羽箭、鐵斧等各式兵器,其中一位頭上還直直戳著一把刀,雖說已是死掉的鬼魂感覺不到疼痛,但是身上掛著這麽多兵器,不僅瞧著駭人,也定是覺得累贅呀。

銀姬站在城門前擡頭一看,這兩個倒黴鬼可不就是她那兩個保鏢嗎?

小五與小六老遠就看見一個藍色的身影愈走愈近,竟是銀姬歸來了,就差沒激動得老淚縱橫,二人在城門上高聲叫嚷著:“老大,老大!你可終於回來了,快快將我二人放下來,我們可是在這掛了一宿了啊!“

銀姬聞言擡手施了個法術,那二位就如同被剪斷了線的風箏從高處快速落下,狠狠摔到地上,身上劈裏啪啦地掉落了一堆兵器。

二位鬼差互相幫忙解開了身上繩索,又拍了拍滿身的塵土,小六有些氣惱卻不敢發作,只得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大您這是去了何處,昨夜夕顏尊使翻遍了冥府都沒找著您,抓住我與小五後好一番嚴刑逼問,我們可是實話實說,真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啊,卻被尊使掛在這城墻之上,受盡了屈辱!“

銀姬卻是毫無愧色,道:“誰叫你們傻,昨日我不過略施小計而已,你們這就上了當,蠢成這樣還怎麽當我的保鏢?“二鬼差心道,您這冥府一霸何須他人保護啊,您不去欺負別人就是好的了,可他們只敢在心裏想想,哪敢當著銀姬的面說出口。

銀姬懶得聽他二人的嘮叨,徑直往夕顏的府上奔去。繞過那迂回曲折的長廊,銀姬一把推開房門,果然見夕顏正在房中與小鬼雎纓談著什麽。

見她歸來,雎纓撇撇嘴諷刺道:“你還曉得回來,尊使以為你叫人抓走了,將你那兩個跟班狠狠教訓了一頓,我就說嘛,你鐵定是自己跑出去玩了,這是到哪兒呆了整整一夜,都樂不思歸了?“

銀姬啐道:“你一個小孩子家家,怎麽想得這麽齷齪,就算是做鬼了,也要可愛一點才能討人喜歡。“

雎纓道:“誰稀罕被你這女鬼喜歡!”

夕顏這才開口問道:“銀姬昨日是與藍止上神一同出冥界了麽?“

銀姬問:“尊使是如何知曉的?我不過是覺得悶了想出去走走,恰好遇見了藍止上神,就隨他同去了雲山福地,藍止上神說昨日是離鳶上神娘親的祭日,我便留下為她放了盞孔明燈。”

夕顏道:“銀姬日後還是不要亂跑得好,如今三界可並非你想象的那般太平。”

銀姬開心地笑道:“尊使這樣關心我,我覺得很是歡喜呢!不過,尊使為何說三界不太平,又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麽?”

雎纓在一旁憤憤不平:“你真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尊使哪裏是關心你,他明明是……”

“雎纓……”夕顏出聲打斷了雎纓的話,轉而對銀姬道:“冥王拿到碧血煞一事,聽聞魔尊已然知曉,他素來心胸狹隘,自己掌控不了碧血煞的威力,也斷然不願被他人所用,若魔界有心破壞,冥府也將無安寧的日子了。“

銀姬道:“那冥王他到底為何要留下那魔物,當初就該讓藍止上神將它封印起來,永世不要再出現才好。“

夕顏笑道:“從來禍世的都不是什麽妖魔,而是人心,三界的王者都難免貪得,你以為九重天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又真的是心懷天下無欲無求了,他怕是比誰都要心機深沈。“

銀姬沈默不語,天庭的那位天帝陛下,她雖未曾見過,昨夜卻是於夢中相識了一場。許是離鳶上神的娘親收到了她放飛的天燈,夜間竟然托了夢給她,若然夢中之事皆為屬實,說天帝心機深沈,倒真是一點也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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