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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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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水鬼”索命,唐起一個勁兒往深山跑,攀著斜坡,在黑黢黢的林子裏穿梭,然後氣喘籲籲闖入荊棘裏,被尖刺紮破了皮。

唐起適才停下,撐著膝蓋喘勻氣,擡首張望,只身荒野。

植被覆蓋了山道,唐起小心避開那些帶刺的藤條,退出來,檢查被劃傷的手背,血跡斑斑。

周遭靜得可怕,唐起身歷其境,擺脫了“水鬼”,卻感到無所適從,裹著一身濕漉漉的衣服,止不住顫抖。

手機不見了,兜裏空空如也,他不知該往哪裏走。

此地本來就人跡罕至,他還被船渡到了更加荒僻的森山,現在又不敢折返,只好先尋個能避風的安全之地,暫時躲藏。

然後保存體力,等天亮,天亮了再找出路,唐起盤算著,勒令自己保持冷靜,隨即在山裏深一腳淺一腳地繞。

有些地方背風,但格外潮濕,他折了根樹枝,邊走邊做記號,以免在深山腹地迷路,難以折返。

正往樹上刻標記時,突然什麽東西落在肩頭,唐起抖了一下,伸手去摸,冰涼濕滑的觸感立即纏上脖頸。

電光火石間,唐起捏住那根滑不溜手的東西,猛力甩出去,與此同時,耳背後的嫩肉像被鉗子夾了一下,傳來一陣刺痛。

也虧他丟得迅猛而及時,才沒被蛇牙勾住鎖緊。

月黑風高的,根本看不清那條蛇是什麽品種,頭頂再度響起嘶嘶聲,唐起拔腿就跑,只想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無論跑到哪裏,都在叢林之中,可能到處埋伏著危險的東西。

他捂著耳後兩個牙洞,心尖發顫,腿腳發軟,慌促間絆住藤蔓,唐起整個人往前撲倒,順著斜坡滾下去。

斷枝割破了T恤,肚子應該劃傷了,肩膀可能撞上了石塊,骨頭特別疼,最後腰桿狠狠砸在一顆樹根上,卡住了,才沒繼續往下滾。

唐起渾身像要散架一樣,傷筋斷骨那般痛,望一眼底下高高的斷崖,沒摔下去,他僥幸地想,命不該絕。

但沒僥幸完,發覺有光照過來,唐起艱難扭頭,就見剛剛那只“水鬼”站在斜坡處,手上提了盞白紙燈籠,上面寫著個“殮”字,正打量著他,別提多瘆人了。

秦禾觀摩了一會兒他的慘狀,心裏的氣可算消減下去大半,開口道:“命挺硬呀。”

經過剛才救他上船,反被這小兔崽子踹進河裏,秦禾真不想管,但是看見了,就有點糾結,身為奉公守法的良民,她在糾結見死不救犯不犯法?

幾經衡量,覺得這可能會構成她能救卻不作為的違法犯罪。

所以在法律的約束下,秦禾無奈地伸出援手。

唐起被拖起來,暈得厲害,但是耳後的疼痛加劇,應該是腫了。他剛才怕被樹上的蛇再次伏擊,跑了幾步,可能加速了毒液擴散。

如今迷失在深山老林,根本無法第一時間上醫院註入血清,他極大可能會毒發身亡。

唐起想到此,覺得自己快死了,心頭湧上無盡的委屈,任憑“水鬼”拖著自己,氣若游絲地說:“我被蛇咬了,毒蛇。”

秦禾將他擱在平地上,令其背靠著樹幹:“哪裏被咬了?你確定是毒蛇?”

唐起偏頭,將耳背露給對方看,那片肉又紅又腫,印著兩顆較大的牙洞,這是典型的毒蛇咬傷,他說:“若是無毒的毒蛇,應該留下兩排細小的牙印。”

“小小年紀,”秦禾蹲下身,去擠他的傷口,“知道得還挺多。”

唐起痛“嘶”一聲,毒血被壓出來,流進衣領裏,他沒反抗,自顧咬緊牙關。

秦禾找了顆扁平的石塊,抵在其頸背,將毒血從下至上往外刮。

唐起冷汗直冒,整張臉痛到煞白,雙手死死攥著衣角。

三兩下刮完,秦禾扔掉石塊,掐了把樹葉給他擦幹凈血,又從衣兜裏摸出一把刀片,伸進燈籠裏,用火將刀尖燒紅,再刺入他耳後兩顆牙洞中。

這是一種采用高溫破壞局部蛇毒的急救方式,可令其失去活性,幫助減緩蛇毒擴散速度,本應第一時間采取處理,但當時唐起來不及,也找不到火。

他疼得直哆嗦。

秦禾處理完,將刀片裝進收納盒,提著燈籠站起身:“毒性不強,這山裏應該多數是蝮蛇類的毒蛇,你在這兒待著,我去找點藥。”

唐起有氣無力道:“找七葉一枝花。”

“連這都知道?”

唐起抿了抿唇:“書裏看過。”

“什麽書?金庸武俠?七步之內必有解藥?”秦禾調侃他,“你以為哪裏都有七葉一枝花啊,滿地給你采。”

唐起想說有的,找陰濕的地方,林蔭下或者溝河邊,但“水鬼”已經轉身走了,他轉念一想,這片區域也不一定會長這種植物的。

他覺得頭暈,緩緩在地上躺平,以免毒素流進心臟。

腦海中最強的念頭就是活不成了,如果真死在這,屍體會不會被人找到呢?

如果找到的話,唐起不敢想,他哥估計會瘋。

父親早逝,母親二婚,唐起曾在門外聽見過唐庚對母親說:“你要改嫁,我不攔著,但是唐起,你絕對不能帶過去。”

“他是我弟弟,我自己會養,不上別人家寄人籬下。”

“他還繼續認你這個媽,但別想他認個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後爸,只要有我在,他不需要去給外人當兒子。”

“你愛跟誰過跟誰過,別來叨擾我,更別想捎上唐起,給別人買一贈一,我唐家真不這麽賠本兒的。”

“我今天把話擱在這,希望你能當回事,不然……”

這是威脅了,他沒說下去,混賬得要命,把唐母氣得好幾天食不下咽,這忤逆子,翅膀硬了,就再沒給過她臉面。

唐母不信邪,堵著口惡氣,有回把唐起接到張家住了一宿,結果第二天,唐庚拎著根高爾夫球桿闖進來,一桿子敲在餐桌上,打翻一桌子杯盤,跟她徹底撕破臉。

然後把唐起拉出別墅,扔進車裏,捆人似的給他捆上安全帶,卻沒半句指責,而是點著他腦門發話:“下次記住了?!”

唐起記住了,再也沒去過張家。

一想到唐庚,眼淚就忍不住往外湧,心裏異常酸脹,他連擡手擦淚的力氣都沒有,暈乎乎地閉著眼,躺在陰冷潮濕的泥地上,寒氣入骨,意識也逐漸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臉。

“餵,小朋友,醒醒,”秦禾拍得不重,他臉太臟了,都是淤泥,“別睡死了啊。”

聽見死,唐起的眼淚又開始滾,卻睜不開眼睛。

秦禾摸他額頭,滾燙,還在迷迷瞪瞪說胡話:“……不死……我不想死……哥……哥……”

“我是你姐!”秦禾搬了石頭來搗藥,把采來的好幾種治蛇毒的草藥混一起搗碎,聽他一個勁兒喊哥,聽煩了,“叫姐,姐,叫姐姐。”

唐起根本聽不進去,像是在夢囈。

秦禾搗鼓好一陣,石頭砸得哐哐響:“算你運氣好,讓我找到這幾味拔毒的草藥,還有蛇莓,你吃幾顆,既能外敷解毒,還治感冒發燒。”

白紙燈籠擱在樹旁,正好照亮唐起半張臉。

秦禾湊過去,揩掉他側臉上的淚,突然有點於心不忍,嘆氣道:“倒黴孩子。”

然後掰偏他腦袋,將搗碎的草藥敷在其耳後,敷了一大片,把紅腫的地方全部蓋住。

等做完這些,秦禾掐他的人中,掐醒了餵他吃蛇莓。

唐起勉力睜開眼,看見像草莓一樣的紅果子,張嘴含了,味道有點澀,不甜也不酸,沒什麽滋味。

嘴唇抿到秦禾指腹的軟度,唐起有些遲鈍地看著她:“你是人吧?”

“你燒糊塗了吧。”秦禾又餵一顆給他,“我還能是鬼不成?”

他確實燒糊塗了,燒成一團漿糊,只覺得天旋地轉,聽不太真切。

他感覺不太像單純的感冒,應該是蛇毒引起的發燒跟眩暈。

身體受人擺弄了一會兒,然後被馱到背上,往上顛了幾次。

“遇上我,算你命大。”

好不容易撿回條小命,別被凍死了,她得找個能避風的地方,再將他拋棄掉。

唐起軟綿綿的,趴在她肩頭,處於一種半夢半醒半迷糊的狀態,胳膊甚至勾不住脖頸,總往下滑,秦禾只能走一路顛一路。

唐起被顛得神志不清,呢喃:“我會死嗎?”

秦禾沒聽清:“你說什麽?”

“你能不能告訴我哥,”

秦禾駐足,聽見背上的人吸了吸鼻子。

“告訴我哥,對不起……”

秦禾這回聽清楚了,打著燈籠,繼續背他走:“小朋友,你是不是離家出走?跟你哥吵架了?”

“不是。”唐起囈語,努力睜開眼,隱約看見不遠處有什麽東西在發光,像幻覺,但不是,他強打精神,“那裏是什麽?”

秦禾沒理會。

“那邊有東西,會亮。”

於是秦禾停下來,轉頭去看,果然草地裏伸著幾簇發著白色亮光的東西。

她並未遲疑,走過去。

唐起不由自主摟上她脖頸。

待到近前,秦禾放下他,自己舉著燈籠上去看。

枯枝爛葉中長了幾株白花,根莖直立,花苞低垂,通體晶瑩透亮,在夜裏發光。

秦禾道:“幽靈草。”

這名字聽著瘆得慌:“幽靈?”

“一種草本植物,其實叫水晶蘭,挺少見的,之所以叫幽靈草,是因為……”秦禾話到一半,驀地頓住,因為她看見這簇水晶蘭旁邊,還長了顆七葉一枝花。

唐起問:“因為什麽?”

“小朋友。”秦禾蹲下身去挖,“你是真的運氣好,讓我找到了七葉一枝花。”

唐起為之一振,臉上終於露出一抹喜色:“真的嗎?”

秦禾也忍不住笑起來,笑他憨頭傻腦:“你當是靈丹妙藥呀,高興成這樣,那些仙俠小說裏還寫,幽靈草能讓人起死回生呢。”

唐起楞了一下,看向那顆發著光的白花,只覺無奇不有:“真的嗎?”

秦禾樂出聲,這小孩兒太好糊弄了:“有些小說還寫,它有劇毒,你信哪個版本?”

唐起焉兒了,類似於被毒物咬了之後,七步之內必有解藥的概念,不科學,他嘟囔:“我不看小說。”

“你這個年紀,不看小說看什麽?”

“看書,學習。”兼刷題,他這個年紀,連跳兩級,班裏最小的,個子還沒竄上去,不太受籃球隊歡迎,所以在校的課餘時間都用在了網課上,參加各種數學物理競賽。

“嗯,好孩子。”秦禾挖到七葉一枝花的根部,剛準備拔,就摸到一塊硬實的東西,秦禾把土刨開,打著燈籠仔細看,是根被泥土埋到發黃的骨頭。

秦禾心下不妙,她也許,可能,不小心刨了個墳。

但轉念一想,也不對,是墳的話怎麽沒和棺材下葬,直接就挖出了屍骨,而且埋得這麽淺。

唐起並沒發覺出異樣,還在問:“你還沒說,水晶蘭為什麽又叫幽靈草?”

秦禾又去扒幽靈草的根,淺淺的土表下,是一顆人頭骨。

她回答:“因為它是腐生植物,寄生在真菌上,依靠已死的生物體分解後的腐殖質土壤生存,因此,也叫它死亡之花。”

怕嚇到小朋友,秦禾不動聲色,將土壤重新埋回去。

然後拎著那株七葉一枝花,走到唐起面前。

前方不遠處有個自然形成的巖穴,不深,但好歹能避風,秦禾將唐起挪過去:“你就待在這兒,自己用石頭把七葉一枝花搗碎了敷……”

見對方站起身,提上燈籠,唐起忙問:“你要走嗎?”

“嗯。”

“你要去哪兒?”他不想一個人被留在這,深山老林的,也不知道有沒有野獸,能結伴就盡量不落單:“我能跟你一起嗎?”

“不能。”秦禾拒絕,“我要上山,山上很危險。”

“危險你去幹什麽?”唐起望著她,這人是突然從水底冒出來,爬靈船,摳死人嘴裏的古錢,看上去二十出頭,單槍匹馬出現在這種地方,有經驗處理毒蛇咬傷,認識各種草藥,唐起諸多疑惑,“你剛才說來埋屍……”

屍體卻沒背上來。

“少打聽。”秦禾語氣疏離,儼然不打算透露行跡,瞥他一眼,轉身便走。

唐起撐著巖壁想起身,秦禾沒回頭,後腦勺卻像長了雙眼睛,冷冷道:“別跟來。”

唐起坐在一塊長木板上,眼巴巴望著,她提一盞白紙燈籠,在夜色中漸行漸遠。

作者有話說:

說一下,明天那章晚上十點更哈。感謝在2021-06-03 10:58:35~2021-06-04 09:13: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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