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鬧了, 好好吃飯。”蘇欣妍擡眼一瞪，鬧騰的兄妹一秒安靜，各自乖乖低頭扒飯。

慫得明明白白。

鎮壓兩小只後, 蘇欣妍扭頭關心兩個大的：“今天第一天中考，要不要媽媽陪你們去考試？”

今天是全省中學生參加中考的大日子，能不能在今天考出個好成績來，直接關系到孩子們未來的前程, 所以蘇欣妍格外重視。

“不用了媽, 您不是還得上工嗎？現在地裏頭還忙著, 可不好請假。”寧翰搖頭拒絕。

寧航附和道：“我們不是小孩子, 能照顧好自己。”

農忙期請一天假, 是要扣兩天工分的。

去年蘇欣妍之所以能在農忙期間請到那麽多天假，是因為寧奶奶生了重病, 村裏體諒他們一家子老的老, 小的小, 日子過得不容易，這才給準了假, 還特許不用扣工分。

今年不過是孩子們參加個中考而已，家長陪不陪同影響不大，並不能成為特殊請假理由。

蘇欣妍見兩個兒子都拒絕陪考, 便沒有再堅持。

一家人吃過飯後，寧翰寧航帶上早就準備好的文具和準考證，騎上自行車，出發去鎮上的中學參加考試。

他們的考場被分配到了那邊去。

而寧軒則跟村裏的小夥伴們結伴去村小學上課。

今年的第一輪農忙期其實已接近尾聲, 孩子們的農忙假早就放完了，現在全都得回去上學。

送走兒子們後，蘇欣妍戴上草帽, 往水壺裏灌滿涼白開，然後和婆婆一起領著小在在出門上工。

寧奶奶在家裏閑不住，而且她身體已經完全恢覆了，便堅持著要出門幹活。

她還沒老到那個地步，沒必要早早呆在家裏成了個吃閑飯的人。

蘇欣妍本想勸說婆婆，可最後還是拗不過她，只得同意，不過也事先交代了，只讓婆婆幹些輕什活，那些能把人累脫一層皮的粗重活是萬萬幹不得的。

別最後幹活沒賺到多少錢，反而貼進去不少醫藥費。

索性寧奶奶也明白自己的身體極限在哪裏，並不敢真的讓自己太過勞累。

烈日炎炎，酷暑難耐，空氣都被熱到模糊。

知了了無生氣地在樹上鳴叫著，田野間零星分布著正在辛苦勞作的人們。

蘇欣妍彎著腰，費勁地將新割好的一大捧水稻扛到田埂上，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見村書記直直地沖著她急匆匆地趕來，拽著她的手臂就要走。

“小蘇，你咋還在這兒？快快快，把東西放下，跟我去村委辦公室那邊，有你的電話！”

送上的東西被迫拋下，蘇欣妍本能地跟著村書記跑。

她邊跑邊顫著聲兒問：“書記，是不是……是不是遠行他們部隊那頭打來的電話？”

“可不就是啊！”村書記氣喘籲籲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道：“我聽那頭態度不大對勁，想著可能出了什麽大事，這才急忙跑來找你。”

一聽這話，蘇欣妍心下一咯噔。

有種終於來了的塵埃落地感，可更多的還是擔憂和焦急。

忍不住甩開村書記的手，自個兒邁開腿，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直奔村委辦公室。

“誒誒誒……小蘇，別跑那麽快，等等我！”

可憐村書記一大把年紀，跑起路來趕不上年輕人，只能跟在後頭一邊追一邊喘。

他一心追趕蘇欣妍，沒有發現，自己身後跟了一條小尾巴。

——是小在在。

小在在一直都陪在媽媽不遠處，看著她幹活，所以村書記來將媽媽叫走那一幕，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

不僅如此，她還從村書記臉上的表情中看出她爸爸好像出了事，當場就急忙起身追著兩個大人跑了。

“在在？”被突然落下的小花一臉懵。

村委辦公室。

辦公桌上的話筒還撂在一旁，並沒有掛斷。

蘇欣妍一沖進門，就直奔話筒而去，雙手飛快接起，緊緊地握住話筒放在耳邊，喘著氣，顫抖地“餵”了一聲。

電話那頭的人聽見出聲的是個年輕女聲，試探地問了句：“請問你是寧遠行的愛人，蘇欣妍同志嗎？”

“是，是我。”蘇欣妍狠狠喘了幾口氣，好不容易平息氣息，這才急忙問：“遠行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他現在情況怎麽樣？我這邊從半年多前就聯系不上他，實在很擔心……”

“蘇同志，請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

電話那頭的聲音嚴肅道：“如果你情緒一直太過激動的話，我看你得請你那邊換個人來跟我溝通。”

蘇欣妍閉了閉眼，聲音很快冷靜下來：“抱歉，我剛剛有點激動，有什麽話，請您直說吧。”

似乎有些訝異於她自我情緒的控制之快，電話那頭的人頓了下，隨即才道：“寧遠行這次出任務受了重傷，現在正在軍區醫院裏接受搶救，生命幾度垂危，情況……不是很樂觀，如果可以的話，家屬過來見見吧。”

說到最後，對方的聲音低落了下去。

落在蘇欣妍耳中，仿佛在叫他們過去見見寧遠行的最後一面。

她心臟猛地刺痛，整個人被恐懼籠罩，反而呈現出一種空茫的狀態。

靈魂似乎飄蕩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那個握著電話，全身不住顫抖的年輕女人，她的臉色慘白到毫無血色，雙目無神，可出口的聲音卻冷靜到近乎清冷。

“我明白了，我會立即回去收拾東西，買最近一班車票趕過去，請您……請您告訴他，一定要撐到我們過來！”

“哢嗒！”一聲，電話被掛斷。

蘇欣妍突然雙腳一軟，滑跪在地上。

“小蘇！”

“媽媽！”

守在辦公室門口的村書記跟小在在連忙沖進來攙扶她。

聽見女兒的聲音，蘇欣妍目光轉移，落在孩子帶著幾分惶恐不安的臉上，突然生出幾分勇氣。

她擡起頭，無力地摸了摸小在在的腦袋頂，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安撫道：“沒事的，沒事的，你爸爸會沒事的。”

也不知道是說給女兒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她催眠著自己，原著中丈夫都沒出事，後來還全須全尾地回來，懲治了惡毒繼母，救出自己被虐待的三個兒子，還將他們好好地撫養成人，怎麽可能會出什麽事？

所以這次的意外，應該也只是有驚無險。

刻意忽略了原著的命運也是能被改變的事實，而本不該出現的小在在就是最好的例子。

蘇欣妍爬起身，跟村書記道了聲謝，抱起女兒就往家走。

剛邁出村委辦公室的大門，她突然想起什麽，猶豫地回頭看向村書記，卻見對方沖著她揮揮手：“你趕緊去吧，村子這邊的事不用擔心。”

“謝謝書記。”

蘇欣妍點點頭，這次是真的頭也不回地直奔家門而去。

剛一趕到寧家門前，還未進去，就見寧奶奶從裏頭顫顫巍巍地走出來，手裏還提著兩個大包裹：“裏頭是你的行李，還有我給崽崽收拾出來的一些穿的用的，都帶上吧，其他孩子那邊不用擔心，我會幫著照顧好的。”

“媽……”蘇欣妍難受地看著婆婆。

“去吧，去看看，要是沒事，你們就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回來，要是……也別讓他連親人的最後一面都見不著。”

說到最後，寧奶奶實在是忍不住哽咽起來。

她這輩子總共就生了兩個兒子，結果大兒子在亂世中失蹤，小兒子如今也生死未蔔，她這命怎麽就過得這麽苦啊。

“媽，您放心，遠行一定會沒事的，您就在家裏安心等著，我們過去看看，一確認他沒事就立馬打電話回來告訴您。”

雖然誰都知道，這些只是安慰人的空茫話，可寧奶奶聽後，心底還是忍不住升起一絲希翼。

“好，那你可得記得，要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啊。”她不放心地叮囑道。

蘇欣妍鄭重地點了頭。

事不宜遲，提上行李，她立即帶著女兒趕赴鎮上火車站，剛剛走到村口，就見陳七爺爺的牛車已經等在哪兒了。

“陳七爺爺。”小在在窩在媽媽懷裏，乖乖叫人。

“上來吧，我送你們去坐車。”陳七爺爺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蒼老的嗓音卻比平日裏更加嘶啞。

“謝謝您。”

蘇欣妍抽抽鼻子，也不矯情，忙快手快叫地將行李跟女兒一起放上牛車，自己再爬上去坐好。

隨著陳七爺爺一聲高喝，大黃牛噠噠小跑起來，速度比以前慢悠悠地走路要快上許多。

蘇欣妍重新將女兒抱在懷裏，溫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低聲道：“在在，記住了嗎？”

“記住啦。”小在在一直盯著陳七爺爺的背影瞧，聞言，乖巧地點了點小腦袋。

她懂得媽媽的意思。

危難時刻，得到的每一分善意，都值得她們好好珍藏。

從陳家村要抵達鎮上火車站，需要橫穿過鎮中央，恰巧，寧翰他們參與中考的考場——鎮第三中學，就坐落於此。

在路過中學門前時，望著那寂靜無聲的校園，蘇欣妍曾經有一刻猶豫過，要不要進去把兩個正在考試的兒子帶出來，一起帶走。

但思想上的猶豫總歸也只停留在思想層面。

最終她還是什麽都沒做。

“媽媽，我們不帶哥哥一起去看爸爸嗎？”小在在瞧出媽媽的心思，仰著小腦袋一臉天真地問。

蘇欣妍聞聲，只是緊了緊抱著女兒的雙手：“哥哥要考試，不能去打擾他們。”

她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可要是孩子他爸知道了，應該也會讚成她的決定吧。

牛車抵達火車站。

陳七爺爺尋了個空地兒，停下牛車，扭頭示意她們可以下去了。

“這趟路費要多少錢？”蘇欣妍剛下車，就準備伸手掏兜拿錢，卻被陳七爺爺虎著臉喝止：“要什麽錢？趕緊進去，別再擱這兒瞎耽誤時間了！”

“可……”她們還沒給錢呢。

“可啥可？走走走，趕緊走，快點，遠行不還等著你們呢嗎？出門在外哪哪兒都需要錢，該省就得省，別胡亂花了去。”

陳七爺爺揮揮手，趕蒼蠅似地催著蘇欣妍母女趕緊進火車站。

明白老人家的好心，蘇欣妍牽著女兒，鄭重地向他鞠了一躬：“謝謝您。”“謝謝七爺爺。”

話落，蘇欣妍扛起行李，抱著女兒直奔火車售票處。

幸運的是，現在臨近中午，售票處人比較少，她們不用排隊。

“您好同志，我買兩張今天去大西北安城的車票。”

“身份證件跟出行介紹信拿來。”那位紮著一條馬尾辮的售票員擡眼掃了一下小在在，又改口道：“只給大人的就行。”

蘇欣妍忙從兜裏掏出相關證件遞上去。

她出村之前，村書記已經給快速地開好各項出行證明了。

確認蘇欣妍她們的證件無誤，售票員幫忙給查了下，擰眉說：“沒有硬座了，硬臥也沒了，軟臥倒是有，但是價格要貴一倍，長途票四十，孩子半價，你們要不要？”

“要！”蘇欣妍毫不猶豫地掏出六十塊遞給售票員。

“行了，下午一點二十五分的車，距離現在只剩一個小時，你們進去候車吧。”售票員快手快腳地將兩張車票打出來，交給蘇欣妍。

“謝謝同志。”

接了票，蘇欣妍領著小在在一起進去候車。

“咕嚕嚕……”剛一坐下，她就聽見接連兩道響亮的咕嚕聲，來自於她們母女倆的肚子。

“在在餓了嗎？”蘇欣妍摸了摸女兒的小肚皮，果然扁扁的。

她擡頭四處張望，想找到供銷社。

一般火車站內都會有個小型供銷社，以供旅客們填補物質。

“媽媽，袋袋裏有吃的。”小在在拉拉媽媽的衣袖，示意她低頭瞧瞧奶奶給她們準備的行李。

“有吃的？”蘇欣妍疑惑地翻了翻包，果然在裏頭找到一袋食物。

裏面放著六個早上蒸好，本想留著一家人中午吃的雜糧饅頭，還有一罐肉醬和一罐蘑菇醬，底下還擱著個灌滿熱水的保溫杯。

想來這是寧奶奶一聽到消息，就立馬趕回家給她們準備的。

時間這麽短，能準備這一些，已經很厲害了。

“來，你先吃著。”蘇欣妍拿了一個饅頭掰開，往裏頭填上些肉醬，遞給女兒吃。

小在在雙手捧著比自己兩個拳頭還大的饅頭小口啃，邊吃邊低著頭，看著媽媽蹲在地上翻著包，一件件地檢查裏頭的行李。

兩個大包都是雙肩背包樣式的，是蘇欣妍自己照著後世的款式制作。

結實耐用，容量大，能裝得下很多東西。

其中一個包是她給自己準備的，裏頭有什麽東西她自己清楚，反正該帶的肯定都帶齊了。

另一個則是婆婆給小在在準備的。

裏面裝了兩套小在在的換洗衣物和一些日用品，還有那一袋吃的，最底下還壓著一個信封。

蘇欣妍摸出來捏了捏，感覺出來裏頭裝著錢，厚厚的一疊，肯定有不少。

她自己的錢存在自己包裏，這裏頭的錢應該都是婆婆的私房錢。

在外頭人多眼雜的，怕招人覬覦，蘇欣妍也沒將錢拿出來數數有多少，而是又把錢藏了回去，然後把背包整理好。

等待的時間沒有想象中難熬。

小在在一個肉醬饅頭下肚，基本上也就到了能上車的時候。

車子沒晚點，準時到站，許許多多的等著上車的人們扛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瘋了一樣地往車上擠。

生怕晚了一步，就上不了車子似的。

蘇欣妍沒去跟人家擠，她獨自一人帶著孩子，想也知道擠不過那些人高馬大的漢子，也怕硬擠上去會傷到孩子。

幹脆就多等了等，等人都上車得差不多，再上去。

她們是軟臥票，有獨立車廂的。

雖說還是一樣很擁擠，可總比那些硬座硬臥的要舒服許多，畢竟足足六天的車程呢，要是六天全在一個小小的硬座上卷縮著，別說小孩子了，連大人都得去掉半條命。

這年頭想買到個軟臥票可不容易，要提前近半個月托關系的，或者得你的背景足夠硬，還不一定能買得到。

小在在她們是純屬走了好運。

也許可能是那位售票員阿姨看小在在長得可愛，這才破例賣給了她們。

一個軟臥車廂一邊有上下三張床，左右兩邊對稱，也就是能住六個人。

蘇欣妍她們進去的時候，裏頭一個人都沒有，而車子已經開始啟動了，那就說明至少在抵達下一個站點之前，這個車廂算是被她們給包了。

這不禁讓她稍微松了口氣。

不僅小在在，連她也是第一次在這個年代出遠門，真心不想一出行就落入一個烏煙瘴氣的環境裏，現在這樣，至少也能給她們一個適應的緩沖時間。

她先將孩子放在左側的下鋪裏，讓她歇一歇，然後自兒個把行禮一件件地堆上最頂上的上鋪。

她們的票號是左側的上中兩個床鋪，蘇欣妍打算直接帶著女兒，守著行禮，住在最上頭的上鋪。

這樣比較安全。

也不知道該不該感嘆她們運氣好，一連幾天，母女兩人都獨占了一個車廂，沒有任何人進來。

寧奶奶給準備的那些食物頂不了幾天，到了後來，她們都是直接在車上買的火車餐吃。

味道其實還可以，就家常菜水準，就是價格貴了些，不過出門在外，也沒功夫省那一點錢。

到了第五天，蘇欣妍她們的車廂才迎來兩位新乘客。

一老一少，其中老的戴著一副眼鏡，穿著很斯文，身上帶著一股書卷氣，卻不像學者，反而更加像是那種很厲害的高級工程師。

這一點，是蘇欣妍從對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上看出來的。

另一位年輕人穿著軍裝，是位解放軍同志，看那模樣，他應該是來隨行保護老者的。

兩人一進門，瞧見蘇欣妍的時候楞了下，隨即客氣地點了點頭，打了聲招呼：“你好。”

“您好。”蘇欣妍也禮貌地回應。

顯然兩位大男人沒料到他們會跟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同志分到一起，進來的時候有些拘謹，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這時，一顆軟萌萌的小腦袋從蘇欣妍背後探了出來，好奇地盯住這兩位陌生人。

“這是我女兒，叫寧在在。”蘇欣妍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跟兩位同行人介紹道，隨即又提醒孩子：“在在，叫人。”

“老爺爺好，解放軍哥哥好。”小在在奶聲奶氣地叫人。

“小朋友好。”瞧見還有個孩子，兩人頓時放松許多，都很和善地對著小在在露出一個笑臉。

“沈老，您要住上鋪還是下鋪？”軍人小哥以及麻溜地在收拾兩人的行李了。

“我睡下鋪就好，上鋪不大方便。”沈老說。

老人家腿腳不好，要爬上爬下還真是為難他了。

聞言，軍人小哥點點頭，將沈老的行李堆在下鋪的床鋪角落裏，這樣子不會影響老人家睡覺，也不至於把行李直接擱在地上擋了別人的道兒，或者是弄臟。

趕了一路，沈老有點累，便先坐在床鋪上休息。

擡眼瞧見上頭的小姑娘還在盯著他看，不禁笑了笑，伸手從自己的行李包中磨出一袋餅幹，遞給她：“小朋友，要吃嗎？”

小在在沒拿，先看向媽媽。

蘇欣妍微微搖頭，不許女兒隨便拿陌生人的東西。

得到指令，小在在扭頭就脆生生地拒絕：“謝謝老爺爺，在在不餓。”

人家媽媽警惕性高，不讓孩子吃陌生人給的食物，沈老也能理解，便沒說什麽，將餅幹收回去，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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