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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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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V]

羅賽最終得以見到父親羅恩,是在第二天上午十點左右。

羅恩主動結束在外的工作,回到家,並將羅賽叫到書房。

書房內,如同少年時期那般,羅賽隔著一張實木辦公桌,站在父親羅恩對面。

年邁的羅恩坐在椅子上,擡頭打量自己的兒子,良久,沈聲道:“你和你母親都隱瞞了我很多事。”

這是羅恩在聽羅賽講完與叢寧有關的一切後說的第一句話。

他的語氣還算平靜,並且隱隱透著股寬容之感。但這寬容只針對他的家人——羅賽和黨梵。

羅恩並不在意叢寧的生死。

他的目光依舊沈穩而銳利,上半身微微前傾,盯著羅賽道:“現在我問你兩個問題。”

鬢角的白發不曾消損這個男人絲毫威嚴,他一字一句、如同暴雨前劃破沈寂天色的驚雷,直直砸在羅賽緊繃了一整夜的心上。

“在你看來,阿諾德私下逮捕叢寧是想借由她抓到打壓我的把柄,還是想找到前往無望之地的路?”

“第二,既然叢寧擁有空間之門,那她有多大概率會在眾目睽睽下使用空間穿梭能力消失?或者說,她能在殘酷的刑罰下堅持多久?”

羅恩對自己目前還活著的、唯一的兒子十分寬容,他說:“你可以只回答第二個問題。”

羅賽:“我不知道。”

這個回答明顯讓羅恩不太滿意:

“羅賽,你這樣會讓我對你和叢寧的關系產生懷疑,你們真的是睡在同一張床上的情侶嗎?”

“她不是叢蕓。”

“我知道。”羅恩的目光逐漸變得嚴厲起來:“羅賽,你應該明白,我現在不是在討論你的私人感情的問題,我是在問你是否了解叢寧。你應該知道她的道德觀、對痛苦的忍受能力、對你甚至是對我們這個家的忠誠度會影響她的抉擇。”

從羅賽進入這間書房,羅恩的目光便不曾從他臉上移開,現在...他似乎從自己兒子臉上沈郁的表情中探查到了什麽,於是不再需要他的回答。

他開始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這場對話:“從昨天到現在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應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我們的家族正面臨一個巨大的考驗。”

“阿諾德試圖從叢寧身上重新找到去往無望之地的路,如果他的這個願望無法實現,他會立刻將目標轉移到我們身上。我們應該早做準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危機四伏下花費時間討論如何從阿諾德手中營救一個小姑娘。”

“母親不會有事。”羅賽鄭重道。他的聲音和臉色同樣隱忍,因為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想要從阿諾德手中救走叢寧的希望微乎其微,於是他開始乞求他的父親:

“我希望您能幫我。”

家族正面臨巨大的考驗,至此一役後,這個家會分崩離析還是一落千丈,羅賽並不確定。

但他可以肯定——黨梵不會有事。

羅賽對母親的感情並不如表面那般淺薄,從昨天得知叢寧被捕的消息到現在,他也並非只想到叢寧一人。

——叢寧的安危的確重要,但在將她從阿諾德布下的陷阱中救出的同時,保證黨梵不受到這件事的影響也同樣重要。

作為兒子,羅賽並不想破壞黨梵目前安逸平穩的生活。

但叢寧不是叢蕓。

她是一個滿嘴謊言、沒有堅強的性格、害怕吃苦受罪的女人。到目前為止,她做的最成功的事也只是在十八歲成年後拒絕他資金上的幫扶,憑借自身的努力和小聰明賺到足夠支付自己下半生生活的錢。

對痛苦的忍受能力?

羅賽幾乎不能將這個特性和叢寧聯系在一起,他很確定——她怕疼,他甚至能想象到她哭著求那些人放過她時會是什麽模樣。

空間穿梭能力?的確,叢寧具有這項能力,但是否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空間之門逃離並非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

這由叢寧自己決定。

而作為她的男人,他唯一需要考慮的是在盡可能短的時間裏讓她逃離這場噩運。

在一室令人難捱的寂靜中,羅賽...第一次在他的父親面前垂下頭顱,彎折膝蓋。

他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望著辦公桌後的男人,神態鄭重而平靜:

“父親,請您幫我。”

羅恩:“你希望我怎麽做?派出精英衛兵協助你作戰,出面吸引阿諾德的火力,亦或是...夥同女王向他施加壓力?”

羅賽:“我制定了詳細的計劃——”

羅恩露出一個殘酷的微笑,他語氣幽幽地打斷羅賽未盡的話:“羅賽,沒有我的幫助,你的計劃無法實施。”

“你很清楚你將做的事很大概率會連累你的母親,打破她目前安逸平穩的生活。你現在是在求我。但你也該知道,黨梵是我的女人,我只對她一人負責。”

“而叢寧...是你的人。”

他道出一個殘酷的事實,在羅賽沒什麽情緒流露的目光下,從一個方形包裝盒裏抽出一支雪茄來點燃。

白色的煙霧緩緩升起,遮蓋住羅恩銳利而深邃的目光。

跪在地上的羅賽凝視父親片刻,最終...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動作緩慢,身形亦有幾分僵硬,但站直身體後從他展開的身軀上流露出的那股年輕而銳利的氣勢卻未曾有絲毫消減。

羅恩擡眸朝他看來。

隔著一縷又一縷升至半空的青煙,父子二人目光對視,互相都很坦然。

羅賽看見父親緊皺的眉心,他很清楚...他父親現在對他一定十分失望。失望透頂,以至於不願再張口浪費力氣責難他。

羅恩的臉色的確十分難看,他的目光沈了下來,一邊在心中思索有關無望之地的傳說,一邊看著自己兒子決絕走出書房的背影。

他正要下令命衛兵將年輕氣盛的羅賽攔下,耳邊突然響起一陣詭異的聲音。

像是廣闊的平原突然起了一陣陰風,因為沒有樹木遮擋,幽微的風聲逐漸變得強勁,呼嘯著鉆入他的耳廓。

但書房門窗緊閉,一直靠新風系統通風,並且墻壁和玻璃的材質都具有極強的隔音能力。

羅恩懷疑這是自己在盛怒和極度的失望下產生的錯覺,可他同時看見走在前方的羅賽突然停了下來。

羅賽側頭看向窗外。

天空陰沈了下來,漫無邊際的烏雲層層壓低,遠處公園的樹木被風吹折,在一片蕭瑟的暴雨將至的景象中,對面窗戶的玻璃驀地產生一絲裂痕,隨後不給室內二人絲毫心理緩沖猛地爆炸開來。

下一秒,幾乎能將人燙傷的熱空氣從破碎的窗戶口湧了進來。

羅恩和羅賽同時快步走至窗前。

這時,更為詭異的聲音出現了,在一聲類似雞蛋破殼的聲響後,悠長的嘶鳴聲、低吼聲、不似人聲的嬉笑聲、咂嘴聲陸續從蒼穹的方向傳來......

......

南岸地勢最高的一片區域上空,壓低的層雲緩緩散開。

似乎是接受到了某種信號,以此為中心,布滿南岸上空的烏雲漸漸消散,太陽出來,風也停了。但同時,每個人耳邊猶如環繞立體聲的詭異聲響也愈發明顯。

這是活物才能發出的聲音。

是籌謀已久的怪物們爭相恐後踏出囚籠的竊笑聲。

地下刑房內,在羅賽設法營救叢寧時,叢寧...被痛苦打敗了。

無望之地的邊界、禁錮詭魅嗜血的怪物的門在仇恨和痛苦的驅使下主動向外界敞開一條縫隙。

無法被人類觸碰的空間化作實質而具象的存在,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撕開一道虛幻的空間裂縫。那裂縫一經出現便迸射出刺目的華光,如同吸納萬物的黑洞,將房間裏被罪惡侵染的人和物盡數收入其中。

先是身形健壯、目光冷漠的士兵,隨後是無數昂貴的攝影器材,染滿血肉的刑具,以及...行刑者季冉。

季冉反應極快,幾乎在虛空裂縫出現的同一時間,便高聲尖叫著、一刀深深插入叢寧的胸膛,力道之大直接將叢寧肉.體塑就的身體直接貫穿。

她似乎想借此穩住自己的身形。

但虛空裂縫的吸附力太過恐怖,鋒利的尖刀受到來自身後的強大力量影響,自上而下將叢寧胸腹劃出一個長長的刀口後,便和她的主人如同暴風雨中滾動的殘葉般消失在那刺目的華光後。

被刺目的華光淹沒的最後一秒,季冉微笑著看向叢寧。

禁錮身體的金屬鐐銬被虛空裂縫強大的引力吸引,驟然崩裂後又消失不見。

叢寧重得自由,將地下一層徹底清掃後,她拖著殘破的身軀,身子歪歪斜斜,步伐卻略顯急促地朝一樓、二樓走去......

王十安一直守在阿諾德的住所外,異樣發生時,他第一個朝這座氣勢恢宏的院落沖了進來。

——沒有人。

這是王十安沖進這座院落後最為明確的感受。士兵、傭人、管家、房屋主人......全都消失不見。

不久前這裏還是一座安保森嚴的院落,現在卻連一個活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房間像是被狂卷風洗劫又中途停止,於是被風卷至半空的各種物件全都直直砸了下來,地上到處是破碎的玻璃、瓷器、斷腿的家具。

王十安忍下心中的驚疑,開始在這座既豪華又殘破的院落尋找叢寧的身影。

最終,王十安在三樓找到叢寧。

認出她的一瞬,他身體一僵,直接頓住了原地——那人一身的血,胸膛正中一道貫穿身體的巨大刀口。

她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此刻,正縮在角落,低著頭,呆呆地看著胸膛上狹長的空洞。

現在,她像是一個可憐的破布口袋,風從她胸膛那道狹窄的縫隙間穿過,發出細微的、鼓噪的聲響。

但她沒有死,她只是很疼,還有點冷。

察覺到有人靠近,她害怕的縮成一團,手臂卻被人一把抓住。那人力道很輕,似乎怕捏疼她似的。

她一臉驚惶地擡頭,看見對面站著的人是王十安。他目光溫和地看著她,眼底有著明顯的憐憫。

“是...叢寧嗎?”他問。

叢寧點頭,又伸手攏了攏身上破碎的衣服,似乎想將胸膛那道恐怖的刀口遮住。

王十安想要擁抱她,但不知道從何下手,於是只是蹲在她面前,伸手輕輕捧起她的臉,用溫熱幹凈的指腹拭掉她嘴角的鮮血。

叢寧身上全是各種各樣的刀口,但她臉上只有一道,似乎施刑的人還來不及在她臉上劃出第二刀,便從這座氣勢恢宏的院落消失了。

“...很...醜。”叢寧說。

王十安搖頭,安慰道:“不醜,一點都不醜。”

叢寧聞言,眼底卻倏地湧出一汪清淚,她似乎已經哭了很久了,眼睛又紅又腫,但布滿血絲的眼眸卻異常清亮。

她的身體是殘破的,但意識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清醒。

在王十安溫柔的撫摸下,她擡頭朝窗外看去,看向明朗的、空無一物的蒼穹。

來自蒼穹的竊笑聲愈發密集,原本只在無望之地出沒的怪物正你追我趕地穿過一道虛空裂縫來到這個被人類占據已久的世界。

不多時,怪物的竊笑聲化作滲人的咀嚼聲,利齒撕扯人類血肉,鋒利的爪子貫穿左胸,掏出一顆血淋淋、美味至極的心臟。

這些......叢寧都聽的清清楚楚。

“你不逃嗎?”她看向王十安,語氣虛弱地問道。

“什麽?”

王十安聽的並不如叢寧清晰,他只能憑借響徹雲霄的槍炮聲判斷——南岸發生了戰爭。

這場戰爭來的毫無預兆又氣勢洶洶,讓身處其中的每個人心中都是一陣驚顫。

叢寧沒有立刻回答王十安的問題,她只是抿了抿唇,習慣性低頭、看向貫穿胸膛的刀口。

在她打開通往無望之地的門,借由無望之地的力量清掃地下一層時,是她最為虛弱的時刻。

而季冉似乎早已從應加明那裏得知這個重要信息,於是,拼盡全力給了她最後一擊。

現在,她的身體壞了,怪物跑出來了。

“我沒有辦法將它合攏。”她說。

王十安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她胸膛那道恐怖的裂口,“不會有事,”他盡量語氣平穩地說:“你現在還活著。”

叢寧卻只是搖頭,“你走吧,快點逃命。”

在她說話的間隙,槍炮聲、激戰聲越來越近,似乎有大部隊正朝這座最先發生異樣的院落急速趕來。

不知道都有什麽人?

但這是阿諾德的住所,離這裏最近的一定是阿諾德的人。

“我們先藏起來。”王十安說,伸出手...想要將叢寧從地上抱起來。

他伸出的手頓在半空,似乎在思考要如何觸碰叢寧,才不至於讓她感到太過疼痛。

這時,兩人同時聽見厚底軍靴踏在樓梯上發出的急促聲響。

王十安一驚。

叢寧卻已說道:“是羅賽!”

她眼睛一亮,下一秒,眼底卻又迅速閃過一絲明顯的驚慌,整個身子膽怯地朝角落縮了縮。

她不想讓羅賽看見她現在這副模樣,又醜又恐怖。

但更重要的是——此刻,她的意識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她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也清楚自己在仇恨和痛苦的驅使下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

王十安似乎理解了這一點,於是伸出雙臂虛虛環住她,健壯的身體將她擋在一個小小的角落。

羅賽上到三樓,在一間看不出原本是什麽功能的房間裏見到王十安和被他的身軀擋在角落的女人。

他在王十安的臂彎下看見一雙熟悉的眼睛,那雙眼睛因長時間哭泣變得又紅又腫,眼底還殘留著可疑的水氣。

在他大步朝他們走近時,那雙眼睛的主人正目光膽怯而認真地看著他,眸中帶著某種考量。

——心虛!

在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裏,羅賽看見幾乎能將整個房間彌漫的心虛。

她藏在王十安身下,兩手緊緊抓著他的臂膀,像一只躲在樹枝後的可憐的樹袋熊,在羅賽大步走向她時,還膽怯地朝後縮了縮。

羅賽不曾掩飾自己臉上的冷酷和怒火,以及眼底沈重的擔憂。

厚底軍靴踏在臟汙的地板上,發出沈重的聲響,一下又一下,直直擊打在房間裏的每個人的心上。

而就在羅賽大步走向角落的兩人時,他身後敞開的大門處突然出現另一個人的身影——應加明。

魅是意識體的集合,只要無望之地‘魅’這個族群不曾消亡,它們的領袖就不會真正死去。

現在,躺在帝國生物研究院的玻璃棺槨中的應加明被許許多多從無望之地趕來的族人喚醒。

叢寧正對著門口的方向,她第一時間發現被喚醒的應加明,驚恐之下,正要高聲提醒羅賽,一聲刺耳的槍響卻成功阻斷她未出口的話。

王十安離叢寧最近,在察覺懷中的人劇烈的情緒波動後,他下意識回頭看去。

這個動作讓他在陰差陽錯下替叢寧擋下了第一顆子彈。

只有叢寧才能打開連通無望之地和現世界的門,可門一旦自主開啟,便是她露出破綻的時刻。

她以前不懂,現在卻清楚知道——在她殘破的身體覆原前,連通兩個世界的虛空裂縫會一直存在。

而在這段時期將她擊殺,意味著徹底銷毀無望之地的邊界,屆時無望之地和現世界將會徹底融合為一個世界。

這才是應加明真正的目的。

在那短暫的、零點一秒不到的時間裏,他嘴角噙著斯文至極的微笑,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叢寧的眼睛。

第一槍打在王十安肩頭。

第二槍該落在叢寧身上了吧。

叢寧身體驟然繃緊,而身前的王十安再次悶哼一聲。這次,他依從本心在危險來臨的瞬間主動替叢寧擋下第二槍。但因為太過疼痛,他不再保持虛虛環抱著叢寧的姿勢,而是雙手用力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他身後,羅賽從虛空中抽出一把利劍,一躍而起,氣勢兇狠地朝應加明斬去。

“...我們可以離開嗎?”在羅賽和應加明纏鬥時,王十安低頭小聲問道。

“這裏太危險了。”、“葉晨...在等你。”

血液和汗水同時從他的身體裏流出,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身體一陣冷一陣熱,頭腦昏沈間只覺身體輕飄飄的,唯獨和叢寧緊緊挨著的前胸能察覺到一星半點的重量,證明他還活著。

因為貪心,他愈發用力地抱緊了叢寧。

叢寧覺得很對不起王十安,但在這個時刻,她一雙眼睛仍舊落在前方和應加明打鬥的羅賽身上。

羅賽既然能殺死應加明第一次,就能殺死他第二次。雖然,只要‘魅’這個族群不曾消亡,魅族領袖就不會真正死去。

叢寧目不轉睛地盯著羅賽。

在這場人與怪的較量中,羅賽逐漸占據上風。某個瞬間,冷冽的目光從他眼中迸發,卻並非針對他真正的敵人,而是目標明確地朝龜縮在角落和王十安身下的叢寧掃視而來。

叢寧看見羅賽投來的仇恨的目光,腦海中迅速回響起他之前曾說過的那些話:

“如果讓我發現那些怪物再次出現在亞瑟帝國,那麽無論什麽原因,無論它們有沒有殺人,我都會立刻解決掉它們。”

“不要打開任何一扇門。”

“不要將門後的怪物放出來。”

屋外,怪物的嘶吼聲震顫天地。

屋內的叢寧驀地打了個寒顫。她似乎在盯視羅賽的這短短兩分鐘內想明白了一個人生大道理,於是,整個身子膽怯又機敏地朝下縮了縮,只露出一雙鬼鬼祟祟的眼睛。

下一秒,她伸手抓住王十安腰側的衣服,在他因流血過多身體止不住朝下滑落時,迅速打開第一扇空間之門,帶著他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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