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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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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V]

黨梵靠坐在沙發上,眼睛微微閉著。神情靜默。

葉晨走後,久遠的記憶緩緩湧了上來,一幕幕,都帶著時光消磨過後的痕跡。

雨夜,身形高大的青年出現在門口、背光而立,身體四周氤氳著一層模糊的光影。大雨滂沱,雷鳴不止,一道道閃電照亮暗沈的夜空,同時,也照亮身前男人的眼睛:

“黨梵,阿諾德一直在逼叢蕓,但叢蕓太軸了,她會被阿諾德弄死的。”

“叢蕓是在贖罪。”

“”

“我們得去救她。”

柏安當年的話、一字一句依舊清晰可聞。但隨著年深日久,在那黯淡的光影下,在黨梵的記憶裏,他卻不可避免地變得面目模糊。

畫面一閃,裝飾華麗的高級餐廳內,一個容貌平庸的中年男人,略顯拘謹地坐在黨梵對面。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又一眼,聳拉著的眼皮下,一雙小小的眼睛裏的神采變幻莫定,從最初明顯的不自信,逐漸轉變為大膽的試探:

“黨梵,我沒想到你會接受我的約會邀請。”

黨梵聞言,秀美的面孔上,羽扇般的睫毛輕輕煽動。她神態安靜地看著對面的男人,目光從他因過度酗酒而紅腫的鼻頭、明顯的眼袋上掃過。

在餐廳璀璨到近乎耀眼的燈光下,兩人彼此視線對上。

黨梵開始天馬行空地思索著——她想,其實他不用這麽拘束、也不必這般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程度。

他雖然年紀很大、樣貌也不算好,但卻擁有著令人羨慕、足以讓她的父親費盡心機地討好他的權勢和財富。

而她呢,她只是擁有一具年輕的身體和美麗的面孔罷了。

“你來找我,我很高興。我能為你做點什麽嗎?”

男人話音落下的瞬間,柏安的面孔在黨梵腦海中閃現。但很快,另一道更為纖細有力的身影開始取而代之,極其頑固地占據她的心頭。

她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去描繪那個女人的身形樣貌,去想象她口中的家鄉......

“黨梵。”男人的聲音再次想起。

“嗯?”

“有什麽是我可以幫你的嗎?”

“有。”黨梵點頭,又問:“你都不問是什麽嗎?”

“不問。”男人用看一件易碎的珍寶的眼神看著對面剛成年的少女,緩聲說道:“這件事的選擇權在你。”

黨梵不解。

男人微微一笑,說:“你忘了嗎?我差點就是你未婚夫了。”

黨梵沒忘。當初,如果沒有叢蕓橫插一腳,她父親會毫不猶豫把她賣給這個男人。

“我沒忘。”她說罷,又問:“你會幫我,對嗎?”

“我會幫你。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男人有點緊張地看著對面容貌迤邐的少女,那種不自信到近乎卑微的神色再次在他臉上浮現。

他仰頭喝下整整一大杯威士忌,待他擡眸、再次看向少女時,那摻雜著深情、自卑與對少女極度偏執的占有陸續從他眼中閃現:

“你得答應我,”他既專橫又卑微道:“你得答應我,你不能愛上其他人。任何人都不可以。”

......

“母親。”

“母親。”

黨梵身體後仰靠在沙發上,眼睛微微閉著。聽到羅賽的聲音,她猛地睜開眼睛,瞬間,那些難堪的回憶便如夜色在天光驟現的剎那,消散的毫無蹤跡可循。

她緩緩坐正身體,緩了片刻,看向對面身形高大挺拔、容貌俊朗的青年,一邊眉梢微挑,敏銳道:“這個時間,你應該在學校。”

“我剛在外面遇見了葉晨,他昨天晚上有來找過叢寧。”羅賽說著,在葉晨曾經坐過的位置坐下。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從茶幾上兩只空掉的咖啡杯上掃過。

和黨梵簡單聊了幾句,他開始進入正題:

“我今天回來,是有一些和叢寧有關的事想要問你......”

“你問這些做什麽?”等羅賽說完,黨梵一掀眼皮,淡淡道:“我以為你們關系不是很好。”

羅賽保持恰到好處的沈默。

黨梵知道自己兒子不是一個情緒外洩的人,沒強求他開口多說。而是雙手抱臂,仔細地審視他,少頃,嘴唇翕動,直接問道:“你愛上她了?”

羅賽聞言一怔,目光緩緩暗沈下來。

‘愛’這個字眼,並不存在於羅賽的家庭中,他的父母之間也從未提及‘愛’這種感情。

今天,是他第一次從黨梵口中聽到這個字。他為他的母親如此自然地說出這句話而感到震驚,隨後才想到叢寧。

羅賽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詫並不隱晦。

黨梵見了,似笑非笑道:“怎麽,這是一件很難以啟齒的事嗎?”、“還是你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

黨梵說的毫不客氣,態度亦有幾分輕浮。

羅賽聞言,目光逐漸變得嚴肅起來,再開口時,語氣中便帶上了幾分冷硬:

“你忘了嗎?你把她給了我。”

“沒忘。所以今天是她指使你來問我?”黨梵一挑眉梢,不客氣道:“她為什麽不自己來?”

“她沒有指使我來問你。準確說,她並不準備就葉晨、甚至是她的身世這些問題來詢問你。”

羅賽幾乎是將昨天夜裏叢寧的話重覆了一遍,實話實說道:“她怕在你面前提及過去的人或事,會讓你難過。”

黨梵一張臉當即沈了下來。

良久,她語氣冷硬地開始趕人:“你走吧,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

羅賽沒能從他母親那裏問出什麽。

他也沒有心情繼續問下去。

除去和年長自己許多的丈夫爭吵,黨梵平日並不是一個情緒起伏很大並且富有攻擊性的人。但今天,她的反應明顯有些異常。

只是羅賽的大半心神至今仍被那句‘你愛上她了嗎?’所牽引,已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分析他母親的這種細微改變是從何而來。

“你愛上她了?”

黨梵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和神態都太過自然,自然到讓羅賽有種安全防線被人隨意侵入的不適感。

一直以來,在他的成長、他的家庭,甚至於是他婚姻穩定的父母中,都並不存在‘愛’這個字眼。

但他想——這並不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那麽這麽多年,他就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認真思考過他對叢寧的感情嗎?

不!他想過的。

他只是從來沒有正視過這一點。

這是一種摻雜著自我規勸的防備心態,刻意到...似乎只有這樣,他才依舊會是那個熟悉的他。

將自己獨自鎖在房間裏面,羅賽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憶起這幾年和叢寧相處時的種種。

或許是因為日有所念,當天夜裏,他便做了一個和叢寧有關的夢。

叢寧闖入他的生活中時,已經十一歲。但在這個荒唐到完全脫離現實的夢裏,最初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女嬰。

但不知為何,夢中的羅賽卻十分肯定,這個女嬰就是叢寧。

夢境中,叢寧在他眼前一點一點長大。就像是小樹抽芽般,她的軀幹開始變高,四肢伸長變細,臉部逐漸有了清晰的輪廓,頭發也由淺淺一層黑色絨毛,拉長垂至後背中心的位置。

從嬰孩到纖細稚嫩的小女孩,再到有著輕微曲線的少女,她的變化不可謂不明顯。

但還要再大一點,他想。去年,叢寧十八歲成年,但今年,她已經十九歲了。

他看著叢寧慢慢長大,雖然明知是夢,但她身形樣貌上的改變卻並非是憑空而來。

近七年的時光,因為他母親當年的一句話,他把她看作是他的所有物。他看著她慢慢長大,將她的變化全都看在眼裏,不知什麽時候......也刻在了心裏。

此刻,夢中的少女在他嚴謹到近乎苛刻的目光下,終於成功從十八歲跨越到十九歲的模樣。

她的眼神多了點細微到外人幾乎無法分辨的改變,她的身體變得更為挺拔,肩頸的線條流暢利落,腰部緊實......

“......呼!”一覺醒來,天色已然大亮。

羅賽猛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半響,他掀開被子起身,意味不明地朝著衛生間走去。

......

整整一周,羅賽都沒有聯系叢寧。周五下午,他也沒像往常那般準時出現,態度強硬地接叢寧回家過周末。

叢寧最初還有點不適,但很快,她樂的有兩天自由、清閑的時間可供自己隨意支配,當即便遵守和王十安的約定,趕赴芙和區。

芙和區

王十安打開冰箱,隨手從裏面拿出一瓶冰水,仰頭一口氣灌下大半瓶。眼角餘光則掃到叢寧拿著那本陳舊的日記,正從小閣樓上下來。

他忙大步走了過去:“看完了?”

“嗯。”柏安日記所記載的信息量太大,所描述的事亦詭異到讓人輕易無法相信。但叢寧不知為何卻幾乎立刻就接受了。

她下到一樓,想到什麽,問王十安:“這本日記你看過了嗎?”

王十安臉上極其迅速地閃過一絲尷尬,但還是誠實道:“看了。”

“日記剛到我手上時有部分內頁脫落掉到地上,我低頭去撿的時候無意掃了一眼,後來就沒控制住,看了這本日記的全部內容。希望你不要介意。”

“沒事,我不介意。”叢寧語氣輕松,晃了晃手中的日記,眼睛賊亮,說:“但這本日記的事,你不要告訴別人。最好連金波和金枝也不要講。”

王十安心領神會地比了個給嘴巴上拉鏈的動作,說:“放心,我不會說。”

叢寧點點頭。

王十安眸光微動,問她:“叢寧,你覺得這本日記寫的都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叢寧失落道:“日記裏都沒有提到我。”

日記所記載的內容在柏安試圖營救叢蕓時中斷。按照時間推斷,那時還沒有叢寧。但叢寧的出生已然從側面證明柏安當年必定是成功從阿諾德手中救出了叢蕓。

她是這兩個人的孩子。

他們也都是很厲害的人!

一時間,叢寧情緒高漲。但想到她無論是對柏安還是叢蕓都沒有任何印象,又無法抑制地沮喪下來。

她有種直覺,她的爸爸媽媽......結局或許不是太好。

王十安見叢寧情緒不高,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未開封的冰水遞給她,轉了話題問:“今天周六,要不要留下一起吃飯?”

他臉上帶著多情又隨意的笑,說話時語氣淡淡的,但明眼人卻能看出來,他今天可不僅是想和叢寧吃頓飯而已。

最近幾個月,不知道叢寧在忙什麽,每次來芙和區基本都是為了進貨。就算是和他約會,也幾乎是掐著時間來的。

對此,王十安已隱隱有點不滿,只是沒直說罷了。

叢寧回過神來,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抿著,想了下,說:“我想一個人待著。”

她低頭看向手中的日記,神色鄭重,“我要仔細研究一下這本日記的內容。”

“日記裏有提到葉晨。”

“?”叢寧一臉驚疑。主要是奇怪王十安為什麽會特意提到這人。難不成他們認識?

王十安在叢寧疑惑的目光下,走到收銀臺後,從臺面下的櫃子裏捧出一疊色.情雜志、漫畫和光盤。

同時,他將那日葉晨帶著這些東西找來的事說了出來,又簡單介紹了一下這段時日他所打探到的有關葉晨的個人信息。

不久前,葉晨以自由賞金獵人的身份加入黑曜,發展勢頭極猛,半年不到便有擠下王西城成為黑曜二把手的趨勢。

而柏安日記中所記載的葉晨,卻出自懷特城上層階級的權貴家族。如果記載無誤,且這兩人是同一人,那王十安有理由懷疑葉晨加入黑曜的目的。

但有關葉晨的分析,王十安沒有告訴叢寧,而是一指堆疊在收銀臺上的貨物,問道:“叢寧,這些貨怎麽會在他手上?”

叢寧含糊道:“我不清楚。”

“他有點奇怪。”

“......?”

王十安暗暗留意叢寧的神色變化,問:“你認識他,是嗎?”

叢寧搖頭,“不認識,但他有來找過我。”

“什麽時候,在哪?”王十安追問。

叢寧聞言,眉頭輕攏,下意識避開王十安的視線。

王十安這話問的沒有任何問題,但叢寧聽來卻隱隱有點不舒服。只她心裏明白,她此刻的不舒服其實全都源於她前期的不坦誠。

出於某種原因,王十安一直沒有讓手下的人去調查叢寧的背景,也很少詢問她的個人信息。

因此,至今為止,王十安都不知道她住在什麽地方,又在哪所學校上學。甚至連兩人見面的時間、地點,幾乎都完全由她一人所主導。

此刻,兩人之間的對話陷入了短暫而微妙的沈默。

叢寧低頭,因為溫差的原因,手中握著的那瓶冰水瓶身外面很快凝結出細小的水珠,黏在掌心,濕噠噠的有點難受。

安靜幾秒,她眼睛眨了眨,聲音低而緩地說:“是在另一個地方,離這裏有一段距離。”

“他來找你是有什麽——”

“我現在不想提他。”叢寧語速極快地打斷了他的問話。

王十安話語一頓。

叢寧深深吸了口氣,擡眸看向對面的男人。

王十安和她目光對視。少頃,他身體後仰,手肘支在高高的吧臺上,十分自然地說道:“沒事。現在不想提,那就不提。”

他語氣隨意,甚至還對叢寧笑了笑。

但叢寧卻並未因為他的態度而感到有所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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