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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番外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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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番外三(六)

季隨是個沒有野心的人。

薛景寒大概覺得他前程不可估量,所以教了他很多東西,又給他鋪好官路,希望他以後在仕途上走得順暢些。

而蘇宏州生怕委屈了他,金銀珠寶綢緞珍奇一股腦的塞給他,寵溺程度較之蘇戚有過之而無不及。

富貴二字,富,季隨已經占了,貴,只要他努力,最終也可以走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可是季隨不渴求這些。

他不重物欲,幾乎到了無所求的地步。

而無所求,代表著不期待,消沈和心境的寂寞衰敗。

也許他一開始就是個寂寞的人。自從誕生在這世間,他沒能得到生母的愛,反而因為嬰孩的啼哭聲,被生母用針紮穴道,半死不活地茍延殘喘著。他的生父不知所蹤,想必也是連一天都沒有愛過他的。

他是不被愛的孩子。

直到他被蘇戚帶回蘇府,於懵懂的渴求中,喚了蘇戚一聲娘。

從此,他爭取到了寵愛。

他有了家,有了可以擁抱他關心他的母親,悉心教導他的父親,春天時節一家人去顛倒寺看花吃點心,去郊外踏青,綿綿夏日躺在溫暖的榻上休憩,有貓兒伴他左右。秋霜落滿窗臺之時,他們在最美的落霞莊度過一個又一個閑適的白晝與黑夜。

可是到了衰敗的冬天,母親與父親先後離世。

季隨被留在了寒冷刺骨的冬日裏,滿眼所見,皆是紛紛揚揚的雨雪。

蘇酥說,你在這裏過得一點都不開心。

季隨面上依舊掛著春風和煦的笑意,皮膚和血液因醉酒而滾燙醺然,胸腔裏的心臟卻一陣陣緊縮。

他在書房坐了很久,然後把睡著的小姑娘抱回客房,獨自在庭院看月亮。

天際將明,他的頭發肩膀落滿了濕潤的夜露。

婢女月霜執燈而來,語氣有些急促:“少爺,方才秋丫頭去裏間照看蘇小姐,怕她掀了被子著涼。可是客房裏沒人,廊下也尋不見……”

季隨沒聽完,便向客房去了。月霜緊緊跟著,憂心地絮叨:“實在古怪得很,秋丫頭就睡在外間,根本沒聽見推窗開門的動靜。孩子這麽小,也不可能跑到遠處……”

零零散散的話語落進耳朵裏,變得不甚分明。

季隨心中有種恍惚的預感。

就像當初他推開書房的門,在皎潔月色裏見到突兀出現的小姑娘一樣,如今他踏進客房,看見空蕩蕩的床鋪。

枕頭旁邊,還擺著幾只枯萎泛黃的草編小動物。

以及貴重的玉石手串——莫餘卿賜給蘇酥的。

季隨站了很久。月霜焦急地念叨著,問他是否要派人在宅子內外搜尋。

“不用了。”

他聽見自己疲累輕微的嗓音。

“她已經回家了。”

……

蘇酥自睡夢中睜開眼,看到熟悉的天花板和花枝吊燈。電視裏播放著徐希的演唱節目,歌曲已經換了一首。她身下是柔軟的沙發,剛洗完澡的布偶貓躺在不遠處曬太陽舔毛。

浴室裏傳來低微的氣流聲,是爸爸在給另一只貓咪吹毛發。

蘇酥爬起來,楞楞地坐了一會兒。

她不知道自己睡過去多少時間,反正看樣子並不久。

在大衍度過的一周,似乎成了荒唐離奇的夢。

哢嗒。

主臥的門被打開。蘇戚已經和客戶打完電話,走到客廳揉揉蘇酥的腦袋。

“怎麽還在看電視?”她笑著瞟了一眼屏幕畫面,打趣道,“酥酥這麽喜歡徐希呀?”

蘇酥眼睛眨也不眨,直直盯著媽媽。

“怎麽了?”

蘇戚看孩子有些呆,用手指蹭了蹭對方壓出紅印子的臉頰,“你是躺著看電視的?還是睡著了?不可以躺著看啊,對眼睛不好。”

哪知蘇酥突然撲了過來,緊緊摟住她的身體,哇哇大哭。

“媽媽我好想你呀……媽媽……”

哭聲驚到了薛景寒。他從浴室出來,顧不得擦手,來到母女倆面前,輕輕拍著蘇酥顫抖的脊背,用口型問蘇戚:“怎麽了?”

蘇戚搖頭。

兩人均是一臉茫然。

蘇酥哭得特別投入。她想到自己莫名穿越到異世,過了一周左右陌生的日子,因為害怕再也回不到家而好幾次做噩夢。又想到溫柔孤獨的季隨哥哥,待她像親妹妹一樣好,可是她臨別時竟然沒來得及打聲招呼。

越想越委屈,她幹脆在蘇戚懷裏哭著不起來了。

夫妻倆只好各種哄勸,又承諾周末帶她去馬場騎馬。蘇酥哭累了,窩在蘇戚懷裏,露出一張紅彤彤的臉蛋,抽噎著開始講自己的經歷。

她沒有把它描述成一個夢。

孩子的直覺是很準的。她不覺得穿越遭遇是個夢。

薛景寒和蘇戚起先沒有在意,後來越聽越沈默,兩人對視一眼,眼神寫著同樣的驚詫和恍然。

“我,我總盼著奇跡,也許哪天睡一覺就回家了。所以晚上常常偷著換回衣服,保證和自己來大衍時一模一樣。”蘇酥抓著媽媽的手,表情有點糾結,“我真回來了,特別開心……可是季隨哥哥會不會誤以為我故意不告而別?”

畢竟她的行為看起來簡直就像早有準備。

蘇戚沒直接回答蘇酥,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

“別想了,我們酥酥辛苦啦,先好好休息吧。”

蘇酥的確是累了。精神驟然放松,又哭了好一陣子,如今在母親的臂彎裏很快再度入睡。

蘇戚把她放進臥室,輕手輕腳地關了門,回到客廳說話。

“阿隨長大了啊。”

她嘆息著,抱住薛景寒。

兩人沒有再出聲。許多悵惘的思緒,靜靜在心間流淌。

……

吃過晚飯後,薛景寒和蘇戚把蘇酥叫到書房。

他們仔仔細細把陳年舊事講了一遍,只略去覆雜難懂的爭鬥與坎坷,告訴蘇酥,母親是何時穿越到大衍,與父親相識相愛,又如何收養了季隨。

末了,蘇戚說:“酥酥啊,雖然阿隨身世有點覆雜,但他的確是你的哥哥。”

蘇酥問:“很親很親的哥哥嗎?”

“是啊。”

蘇酥想到季隨傾吐的心裏話,感覺眼淚又要出來了。

“哥哥說他很想你們。他一個人住在大房子裏,貓貓也死了,可我有爸爸媽媽,還有兩只貓。你們不能回去看他嗎?”

蘇戚望著她,眼神是說不出的柔軟無奈。

“我們回不去。有些事情,是無法人為操縱的。”

薛景寒牽住了蘇戚的手。十指交纏,用力握緊。

蘇酥爬到薛景寒腿上,仰頭問他:“爸爸也想念哥哥嗎?”

薛景寒沒有追究女兒為何只問他,心下暗嘆孩子敏銳,輕輕嗯了一聲。

他提起筆,在硯臺裏蘸了墨,於一方白紙寫下“逐光”二字。

“算算時間,阿隨也快到了弱冠之年。我無法為他行冠禮,只能取字聊以慰藉。”薛景寒的聲音很好聽,如靜靜流淌的冷溪。“可惜山高水長,路途遙遠,這字,大約是無法傳遞給他了。”

蘇酥看著鐵畫銀鉤的墨字。

逐光。

和本名隨波逐流的含義全然相反。

“我喜歡這個名字。”蘇酥小聲說,“聽起來很有力量。”

薛景寒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名字往往寄寓著長輩的期望和祝願。他以前希望季隨在官場如魚得水,只是因為季隨有這個潛力。但既然季隨不喜歡,他也不強求。

只希望這個被留下的孩子,能夠一生順遂,安樂幸福,追逐明亮美好而又簡單的未來。

自從有了這場奇異經歷,蘇酥對穿越時空相關的研究極為感興趣。在蘇戚的陪同下,她第二天就去了市圖書館,借閱自己中意的書籍來看。

如此,又是三四天。

夜裏,蘇酥幾經催促,合上了未看完的書,鉆進被窩裏睡覺。

等薛景寒道過晚安,關了臥室門,她噌地爬起來,躡手躡腳從衣櫃裏翻出一套古裝裙,給自己換上。

這衣裙是薛景寒和蘇戚專門給女兒定制的,每年都有。薛丞相養女兒有自己的審美,即便身處現代,仍然喜歡做些漂亮的大衍制式衣裳,給蘇酥穿著玩。

以前蘇酥覺得繁瑣,不愛穿這些。

現在,她手腳麻利地系好了短衫和襦裙,小心翼翼躺在床上,生怕弄出褶皺。

在靜謐的空氣中,蘇酥閉上了眼。

她心裏還惦念著異世的兄長,懷著“也許哪天又能突然穿越”的想法,每天晚上都做足了準備。

就見一面。她想,再見一面,把真相告訴哥哥,讓他知道父母健在,他們彼此都心懷思念之情。

蘇酥迷迷糊糊地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動靜變得極為嘈雜。似乎有許多人走來走去,說說笑笑呼喊訓斥。

“把紫檀木的案桌搬過去……”

“讚冠到了麽?”

“少爺如今在哪裏?……禮服穿好了?”

“太仆大人來了……”

蘇酥勉強掀開眼皮,模糊的視野逐漸變得清晰。

她躺在依稀熟悉的客房裏,起身時註意到窗外來回走動的人影。

這裏是薛宅。

蘇酥楞楞地想,她竟然真的回來了。

下床時,她找到一雙木屐,趿拉著走到屋門口,推開一看,外面果然熱鬧得很。

婢女們端著盛放瓜果的盤子,匆匆從廊下走過。雜役擡著沈重的竹筐,也不知裏面放了什麽東西,瞧著像祭品,外邊封了大紅的紙。

蘇酥這麽個大活人站在門口,居然沒人註意到。

直至月霜路過,驚訝地捂住了嘴。

月霜當年是和紅萼一起陪嫁到薛宅的婢女。如今做了掌事姑姑,操持後宅之事。蘇酥第一次穿越而來,便有月霜多加照顧。

時隔幾年,月霜再次見到蘇酥,驚詫得發不出聲音。

“你……什麽時候來的?不對,你怎麽還是這副模樣……”

蘇酥來不及解釋,抓住月霜的袖子,急切問道:“哥……季隨哥哥在哪裏?我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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