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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我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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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我不是你

昭月城最大的特點就是窮。

自上而下的窮。

所以,當地官吏想了個法子,凡有觸犯律法者,若罪不至死,便可繳納贖金代替相應的刑罰。錢財數目依據罪行輕重不等。

李寡婦報官的時候底氣很足。畢竟是告王家紈絝嘛,官府積極得很,巴不得早點把人抓個現行,多刮點兒錢出來。

王家紈絝也不怕被抓。家裏幾房兄弟都沒了,家財全是他的,這輩子住在昭月城鐵定能活得滋潤安逸。再說他不殺人不放火,就逞個兇耍個威風,搶幾房中意的小妾。如果被官府逮去,交點兒贖金而已,多大點事。

他和當地官府的大小官員混得很熟了。

以及,他看上的人,鬧個幾回總要從了的,畢竟跟著他能過更好的日子。現如今不過是和李寡婦走個流程。

哪知今天中途殺出來個蘇戚。

穿得這麽窮酸,還敢當街行兇,不坑她坑誰?

王家紈絝立馬就把罪名扣在了蘇戚頭上。他知道這個蒙面的傻子沒錢,若是被抓到牢裏,決計要遭罪哈哈哈哈哈。

該!

趕過來的差役一看這詭異的陣仗,不管三七二十一,吆喝著要抓所謂的劫匪。至於強搶民女的那個,早就被家仆扶起來,整理好衣冠,和和氣氣自行去官府。

多自覺,多配合。

蘇戚見勢不妙,扔了袋子轉身拔腿就跑。後頭跟著十幾個差役,大呼小叫的特別熱鬧。

得虧天色漸晚,光線不大好,她左躲右藏各種鉆巷子,總算甩掉了追兵。還沒來得及緩口氣呢,對上周圍許多視線,這才意識到自己闖進了乞丐窩。

一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叫花子蹲坐在地,仰著頭看她,渾濁的眼睛裏不見情緒。

蘇戚緩緩放下手裏的刀,尷尬笑道:“打擾了,不好意思啊。”

這些人無動於衷,繼續盯著她看。

蘇戚退出去,把面巾摘了,捏著小塊碎銀在成衣鋪裏買了身粗布短衣,換掉礙事的裙裝。

還是男子裝扮行動比較方便。

頭上扣了鬥笠,遮掩容貌。穿草鞋,挎長刀,瞧著像個跑江湖的年輕後生。

行頭有了,蘇戚便沿著街去尋賣草藥的貨郎。若是能遇著靠譜的游醫也行,總之不到萬不得已不去醫館,太貴。

溜達了小半個時辰,買到些普通藥材和幹凈麻布。她用剩下的錢找了間便宜客棧,央店夥計熬藥燒水。喝了藥湯,吃完晚飯,蘇戚又成了兩袖空空的窮人。

明兒該怎麽辦呢?

她用熱水擦洗了身子,用麻布纏裹住腰背和腿腳的傷口,坐在床上認真思索。

“劫富濟貧”就算了,今天是逼不得已,因為她實在需要換藥和休息。離開臨溪縣時,她身上一點兒錢也沒有,所掙工錢都交了租賃金。

如果那間破院子沒人住了,魚娘大概會覺得很浪費罷。

……

逃出臨溪縣後,蘇戚暫時沒有回去的想法。

她當然不願拋下魚娘和阿隨,但當時情況緊急,不如直接出城,帶走所有的追兵。縣裏藏不住事,魚娘等不到她回來,肯定會帶上阿隨,迅速離開臨溪縣。

這期間他們會不會遭遇什麽危險,蘇戚無法確定。她只是做出了最穩妥的決定,即便這個決定,讓她再次成為孤身一人。

現在她有幾個選擇。

其一,找辦法聯絡烏山郡外的蘇家人,回到京城。然而這個法子很危險,追殺她的人肯定會在路上盯著。

其二,北上再西行,去北地郡馬苑,那是蘇宏州的地盤。難就難在路途遙遠,以她現在的狀況,不一定能平安抵達。

衍西就更不要考慮了。

其三,在豐南郡內改換身份過段日子,休養好身體,徐徐圖之。前提是不要暴露行蹤,被追殺者發現。

蘇戚比較了下,覺得還是第三種選擇好點兒。她真需要把身體養好,同時弄清楚自己的處境,看看究竟是哪些人要殺她。家信先不寫,不知道敵人是誰,做什麽都得防備。

那麽問題又繞回來了,她明天該怎麽辦呢?

蘇戚下午在城裏溜達的時候,專門留意了下,商鋪的生意都不大好。行人衣著簡樸,貧者多,富者乏。連差役身上穿著的官服,也有些舊了,衣領袍角泛著白。

這種情況下,她想找個能掙錢的活計,或許並不容易。

走一步看一步吧。實在不行,她也可以效仿賣草藥的百姓,去山裏挖藥。尋常藥草她也認識……

蘇戚困意上湧,鉆進薄被打了個呵欠。外間傳來夥計的吆喝聲,廚子在樓下翻炒菜肴,鐵勺將鍋沿打得咣當響。寥寥幾個酒客大聲笑嚷,聲音飄飛進來,清晰可聞。

——王家那胖子被人打了,聽說沒……

——是個女劫匪!只劫了一塊碎銀的女劫匪!

他們拍桌子大笑。

——現在哪兒有女劫匪啊,肯定是姓王的在外面拈花惹草,惹到了不吃虧的潑婦……說是差點兒把他命根子割嘍。

一陣心領神會的應和聲。

——這事兒有什麽可聊的,你們可知今早城外河裏撈起來個人,泡得那麽大,脖子也折斷了。

——知道知道,死者似乎是綢緞鋪的孫掌櫃,家裏跑去官府認人了。他家本來有些積蓄,怕是被人謀財害命……

在喧鬧的人聲中,蘇戚漸漸沈入夢境。

……

休沐當天,薛景寒一大早驅車來到顛倒寺。寺廟裏的小沙彌在前殿迎接,雙手合十道聲施主。

薛景寒問:“住持呢?薛某有事見他。”

沙彌搖頭微笑:“怕是要讓施主等待許久了。”

別的什麽也沒說。

薛景寒點點頭,並不追問。顛倒寺的住持鮮少露面,常常呆在屋內誦經參禪,近兩年精神不濟,恐怕大去之期不久矣。

他出了寺廟後門,沿著山路往下走。山間的桃樹如今已是郁郁蔥蔥,枝頭結滿了覆著絨毛的青桃。風一吹,滿山颯颯之音。

半山的殘亭未經修繕,比以前更破舊了。木柱斑駁,石桌堆滿枯敗的落葉。薛景寒走進來,取了帕子擦掉桌面的葉子和塵土,縱橫交錯的棋盤便顯露出來。

沒遇見蘇戚之前,他常來這裏下棋。一坐就是半天,不問晨昏日夜。

殺戈動作利落地擦幹凈石凳,退到亭外去。薛景寒用手指撫摸棋盤,感受著冰冷粗糙的刻痕,良久,緩緩落座。

——東五南十一,置子。

他似乎聽見某個熟悉柔軟的嗓音,扭頭時,只看見亭外殺戈的背影。

蘇戚。

他心裏喚道。

不算柳宅前遙遙望見的背影,薛景寒真正和蘇戚相遇,便在這半山殘亭。他從未深想為何會對蘇戚如此留意,如今有了巫夏的記憶,才知曉諸般因果。

他和蘇戚的見面,是巫夏與蘇戚的訣別。

他和蘇戚的相愛,導致了如今的傷害與分離。

欒陵已經消逝,只剩滿盤狼藉。

薛景寒又開始頭痛了。

他服了一顆藥丸,閉上眼睛靜靜休息。樹葉窸窸窣窣的細語中,漸漸夾雜了另一個聲音。

「季夏。」

薛景寒睜眼,白晝竟成黑夜,漫漫不見邊際,唯獨他身上泛著淺淡的暈光。冰涼的雨絲連綿不絕地落下來,打濕了頭發和衣袍。

「季夏。」那個熟悉的聲音繼續喚他,「你何時才能找到自己?」

啊,這是他自己的嗓音。

薛景寒冷淡道:“我就是我,何需去找。”

「你是你麽?」

對方笑了起來,語氣含著微不可察的無奈。

“我,是我。”薛景寒重覆道,“如果非要說現在和以前有什麽不同,那都是法陣遺留的影響。等我……”

「等你擺脫法陣束縛,你就和以前一樣了?」

薛景寒不喜對方隨意的語氣,皺眉道:“當然。”

「那麽,你還能如以前一樣,操勞政事,匡扶社稷;愛護妻子,全心全意?」

“……”

他不能。

所謂權勢,本就不值一提。至於社稷,他原來不關心,只為覆仇了卻舊事,那時蘇戚要他好好活,他也願意循規蹈矩的過下去。

可是他不愛她了。許多事情,都失去了繼續的意義。

如今薛景寒打理朝政,完全出於習慣。他已然厭倦這些,然而不能撒手不管。一旦他不再是權傾朝野的丞相,便只能做案上魚肉,任人宰割。

“我會知曉愛恨情仇,但不可能待蘇戚如舊。”薛景寒說,“這並不意味我不是我。蘇戚和我的感情,本來就不該存在。”

那個聲音停頓了下,嘆息道:「你覺得不該存在?」

“若沒有巫夏,我如何會在意蘇戚,步步深陷?”薛景寒反問,“一場棋局,一盞花燈,幾次簡單的見面——便能讓我如此麽?”

他愛得太容易了。

明明前半生,陷於陰冷麻木的過往中,無法接納任何人。

“是巫夏的執念影響了我。”薛景寒笑容譏誚,“他愛而不得,刻在神魂裏的執念誘使我靠近蘇戚。”

這不是自己的感情。

不是自己的愛。

所以哪怕情感重歸軀體,薛景寒也不該再需要蘇戚。

「你要否認過去的自己麽?」

“我不否認我。但,我不是巫夏。”薛景寒冷聲道,“——我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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