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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蛇銜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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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蛇銜尾

“哪能好處都占盡了呢?”

蕭煜雙手交叉墊在腦後,坐在墻邊和柳如茵說話。

淺淡的夜色從透氣窗滲進來,隱約勾勒出他戲謔平靜的五官。

“那些兵法,武器圖,都是欒陵傳下來的寶貝。也並非蕭家自創的東西。三百來年了,他們拿著這些寶貝,琢磨鉆研,教養後輩。成全蕭氏的好名聲。”

總說蕭氏能人輩出,讓君王求賢若渴。

可蕭氏哪至於如此神乎其神呢?

“偌大一個宗族,總能挑出善學聰慧者,知文韜武略,做事英勇有謀。”他嘆息,“我承認,蕭家的好苗子多,但僅止於此。花同樣的精力在大衍搜羅人才,也差不多。”

莫餘卿受到傳言的蒙蔽,舍不得放過任何一個蕭家人。他拿著武器圖勾一勾,她就掉進了陷阱,不惜冒著巨大風險,調遣衍西軍捉捕蕭氏,伺機除掉薛景寒。

該說她沈不住氣,還是忘恩負義呢?

好歹是薛景寒救了她的命,將她扶上皇位。從罪臣之女到一國天子,翻天覆地的變化,卻不甘做半個傀儡,位子沒坐穩就開始搞丞相。

當然這裏頭少不了蕭煜的慫恿。

他漫不經心地想,如果薛景寒平安回到大衍,莫餘卿當如何?

“鐵打的丞相,流水的天子呵……”

他張口就來,完全不顧忌聽眾的身份。

沒辦法,整天關在囚室裏,蕭煜快憋瘋了。他本不是安於平靜的人,這麽乖乖呆著,哪兒哪兒都不適意。

傷重的斷荊已經被殺戈帶走,如今這裏只剩他和柳三。

他只能對柳三說話。

“你說穆念青和薛景寒誰會贏?丞相還關心蘇戚的生死麽?大衍會不會改朝換代?”

蕭煜啥都想嘮,可惜柳三懨懨的提不起勁,鮮少回應他的問話。

“你看起來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

柳如茵坐在角落,雙臂環膝,身體縮成小小一團。

“擔心也沒用嘛。”蕭煜打了個哈欠,用手指抹去眼尾的淚花。“我們如今是階下囚,生死都捏在薛相手裏,全憑他的心情處置。”

他對自己的境遇滿不在乎。

最多有些可惜,頹喪,但不恐懼膽怯。

畢竟自詡是個瘋子,能玩則玩,隨遇而安。

“不過,倒是連累你了。”蕭煜直起脊背,壓低嗓音問柳如茵,“你無辜啊,要是跟著我死了,恨不恨我?”

柳如茵咬著嘴唇,感覺到悶頓的痛意。她眼圈兒紅了,然而在這樣昏沈的夜色裏,沒人瞧得出她的表情。

“不恨。”

她低聲回答。帶著濃濃的鼻音。

蕭煜嘖了一聲,懶洋洋後仰身體,重新倚靠著堅硬的墻壁。

這姑娘也太傻了。傻得教人不忍心欺負。

“你真喜歡我啊。”

他沒見過有誰這麽喜歡他的。不為名不為利,卑微但赤誠。因著這一份喜歡,他有時候願意哄哄她,玩一玩,願打願挨的沒什麽不可以。

但也只是這樣了。

蕭煜沒想過要對她更好些。確切來說,他不知道怎麽對人好。

譬如兄長蕭熠。死前握著他的手,殷切囑咐道,阿煜,你別回螺陽山了,家裏肯定容不得你。去京城罷,代替我……沒事的,你這麽聰明,不比我差。

他哪裏比得上蕭熠呢?

不通治國之術,只喜歡背地裏使壞。做盡了臟活兒,並不為此感到愧疚。

“別喜歡我了罷。”蕭煜說,“有點教人心煩啊。”

柳如茵沈默半晌,卻提起不相幹的話題來,“等我們出去了……如果能出去的話。蕭煜,一起去看看你的兄長呀,為他清掃墳塋,和他說說話。”

蕭煜想開玩笑搪塞幾句,比如墳塋早不知沖塌成什麽樣了,然而對上柳三幽幽發亮的眼眸,最終咽下話語,應承道:“好啊。”

……

蘇戚回去後什麽也沒問。

她知曉薛景寒肯定和穆念青達成了什麽約定,畢竟陣前那場戲太假了,根本不符合兩人脾性。也就蕭家人不明就裏,看不穿這麽爛的演技。

三日後,穆念青整頓兵馬,再度出發去欒陵城門前。走時對蘇戚各種叮嚀,要她乖乖呆在營地,只管養傷,千萬別亂跑。

蘇戚笑話他:“你是我哥麽,嘮叨得很。”

穆念青捏著韁繩,定定看著蘇戚,說:“我從小就把你當弟弟的,雖然現在不適合稱兄道弟,總歸還是這麽回事。”

蘇戚便知道他是真的放下了。

很好啊。是好事。

她為他感到高興。

穆念青只帶了三十來個親兵,到欒陵城下求和。誠意給得足夠,衍西軍退兵百裏,且任由薛相驅使。

遲夢有點兒不敢相信這樣的好結果。薛景寒命人開城,把穆念青放進來,商議要務。對著那三十來個煞氣極重的親兵,遲夢猶豫了下,不知該不該提條件,穆念青已經開口了:“我好歹也是個大將軍,單槍匹馬過來不合適罷?都是精兵良將,跟在薛相身邊,也能護衛周全嘛。”

薛景寒道:“可以。”

遲夢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一時間說不上來。

在城東小院,薛景寒邀請穆念青用飯,並共同商討接下來的打算。他們沒回避蕭家人,遲夢聽得心潮澎湃,自然忘卻了原先的憂慮。

次日,薛景寒便要打道回螺陽山,與魏谙蕭遲風等人會面。依舊是遲夢相送,帶著受傷的蕭問亭,而蕭陳駐守舊都,繼續調教那些“人牲”。

薛景寒打著幫忙的旗號,留下十來個自己人。沒管蕭煜的死活。

穆念青問,蕭左監呢?

薛景寒淡淡回答道,關起來了,這人過於狡詐,容易滋生事端。

倒也沒說打算如何處置。

遲夢吃過擅作主張的虧,不敢私自對蕭煜動手,只囑咐蕭陳繼續把人關著,給口吃喝。她又顧忌衍西軍,要求穆念青把螺陽山周圍的兵撤了,退個百八十裏路的。

穆念青豎著眼要爭論,被薛景寒呵斥住了。

這才對嘛,有個降臣的樣子。遲夢很滿意。

穆念青暗自冷笑。

回去的路上,他們遇見了魏煊和笑奴。

彼時,魏世子狼狽得很,衣裳破破爛爛的,渾身是血。

遲夢驚慌過甚,喊蕭問亭趕緊幫忙治傷止血。魏煊晃了晃手裏長劍,笑道:“夢姨不必擔心,沒受多少傷,都是畜生的血。”

他在外游蕩,遇見被野狼圍攻的笑奴,於是出手相救。

“這傻姑娘,記不住路,自己走岔了,險些被狼吃掉。”魏煊說,“得虧我運氣好,碰上了她。”

遲夢看了看抱著嬰孩的笑奴,眼神似有不虞,招呼著魏煊一同回螺陽山。

薛景寒聽了片刻,突然掀簾喚道:“魏不晝。”

隔著四五步距離,魏煊回過頭來,笑著應聲:“是我。”

四目相對,夢境與回憶紛至沓來。薛景寒按了下額角,問:“你為何推蘇戚入湖?”

……

這問題直截了當,但不含敵意。

魏煊彎著桃花眼,坦蕩蕩回答道:“薛相如果確實恢覆了記憶,應當清楚原因啊。”

他說話不疾不徐,“大宗伯的預言被魏氏奉為圭臬,一代代傳下來,最終交由我來完成。”

薛景寒神色未變,點頭道:“果然如此。”

他放下車簾,獨自坐在馬車裏,把玩鋒利的青碧刀具。

這刀,正是先前蘇戚丟失的那一把。當時她被擄去衍西,蕭問亭搜走刀具,據為己有。前兩天獵鹿割肉來烤,薛景寒認出蕭問亭手裏的刀,便索要過來。

雖然他不明白自己這麽做的意義。

為了還給蘇戚麽?

自然不是。

他捏著刀柄,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刀背,眼中晦暗不明。

魏煊的話,驗證了他的猜想。

蘇戚墜湖後,薛景寒嚴查此事,想要得知兇手有誰,意欲何為。

兜兜轉轉小半年,現在他終於知道,原來幕後的真兇正是自己。

不……是前世的巫夏。

因果多麽離奇可笑啊,仿佛一個沒有盡頭的圓圈。他遇見蘇戚,愛上蘇戚,因為蘇戚的離魂之癥奔赴欒陵。而蘇戚墜湖之後來到三百多年前,與巫夏相識,讓巫夏窺見將來之事。

巫夏對魏佚道出子嗣暗害蘇戚的事實,致使多年後魏煊特意趕往京城,推蘇戚入湖。同時,巫夏夜夜入夢,又與蘇戚常年相處,最終生出執念。

因為這執念,薛景寒初遇蘇戚,輕易動情。

……一如蛇銜尾,因即是果,果即是因。

十日後,螺陽山。

魏家獨院的廳堂裏燃著火爐。魏谙與蕭遲風等人圍坐在一起,個個面沈如水。誰也不說話,暗紅的火光映在臉上,無端詭譎陰森。

有人匆匆來報:“山下的軍隊似乎撤了,像是得了急令。”

“撤了?”蕭遲風詫異得擡高音調,“圍了這麽多天,突然撤了?撤多遠?”

來人搖頭:“夜裏實在黑,看不清楚。要不要派幾個手腳利索的,追上去打探情況?”

蕭遲風點頭。

幾人枯坐在廳堂裏,從前半夜到後半夜。魏谙清清嗓子,打破寂靜:“不知欒陵那邊如何了……”

話音未落,門外有仆役飛也似的跑進來,語調頗為驚喜:“薛相他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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