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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與你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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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與你同醉

收拾行裝,持劍藏刀,穿最樸素的衣衫,於夜月未落之時出發。

蘇戚沒有驚動任何人,只給蘇宏州書桌上留了紙條。

像她做過的許多決定一樣,一旦心裏有了主意,就不會再拖延。事無大小,但憑喜歡。

臨走時,蘇戚牽了蘇府最好的馬。夜裏出城,門卒也沒有過多阻攔,只當這小紈絝又要幹點兒不太正經的事。見她身影越來越遠,有個年紀輕的門卒站在城墻上喊:“別玩太久啊,太仆若是等急了找我們麻煩,蘇公子可得請客吃酒!”

蘇戚不答,揚鞭策馬,將呼喊聲甩在身後。

從京城到鄄北,路程四千五百餘裏。

她日夜兼程,幾乎不眠不休趕路。經過驛站時,為了通行方便,甚至沒有遮掩身份。

驛站官吏初次見到蘇戚,難免驚訝好奇,常常發問:“公子去往何方?”

蘇戚直言:“鄄北。”

她沒有撒謊的必要。

沈舒陽限制穆念青的自由,可沒說過,蘇戚不能親自去鄄北地界。

“路途遙遠,蘇公子不如雇些侍從?”他們勸道,“萬一有個閃失,我等無法對太仆大人交代。”

其實蘇戚如何,和這些驛站沒多大關系。

攀交情罷了。

蘇戚搖頭,笑著道謝。她在驛站裝滿水囊,簡單用飯,便繼續出發,趕往下一個關口。

有時實在體力不支,她就停在路邊休息片刻。醒來看看天色,數著日子,再度啟程。

行至鄄北,已經換了四匹馬。常握韁繩的手心,磨出厚厚的繭子。

循著輿圖上勾畫的路線,蘇戚騎著馬,登上陡峭漫長的山坡,在懸崖前停步。此時明月高懸當空,無需點火,她依舊能看清眼前風景。

一座山,仿佛被生生劈斷,變成兩道高崖。其間峽谷幽深延綿,谷底草木渺小不可辨。

而懸崖對面,釘著一面大衍的旗幟。寒風獵獵,撕扯著旗面扭曲的字跡。

穆念青曾在信中說過,崖後便是駐地,平時他想吹風,就爬上來躺著看星星和月亮。

蘇戚望著旗幟,高聲喊道。

“穆念青——”

她一出聲,峽谷間響起層層疊疊的回音。

“穆念青——”

聲音漸漸遠去,接著又被新的呼喊所掩蓋。

“穆念青——”

“穆念青——”

不知叫了多久,對面山崖上,有人拎著長戟,踽踽而來。

他身著重甲,肩寬腿長,似乎比以前高了,也壯了。少年時的青澀模樣已經褪去,整張臉輪廓更加深邃。

蘇戚無法看得更仔細,只覺穆念青身上挾裹著濃烈得化不開的狠勁與殺意。像一匹準備攻擊的狼,隨時能從獵物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可下一秒,穆念青笑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盛著明亮的月光。宛如昔日少年,騎在墻頭沖著她笑。天地之間,便只剩下這一個耀眼燦爛的存在。

“蘇小戚,你為何要來?”

穆念青問。

“八月十五,中秋團圓。”蘇戚指了指天上的圓月,笑道,“穆郎,我來與你過節。”

她終於趕上了。

在這一天,這一夜。

蘇戚解下腰間酒囊,舉在空中,遙遙對著穆念青敬酒。

“一祝年年相聚,事事團圓。”

“二祝健康順遂,前程坦蕩。”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她仰脖灌了三大口,將剩下的酒液盡數傾倒在懸崖邊上。

“穆郎,”蘇戚提高了音調,笑著喚他,“如此佳節,不若與我同醉?”

她喝的是烈酒,冰冷液體穿腸過肚,如同刀刃割喉。辛辣的氣味刺激著鼻腔眼球,淡淡的水霧湧上來,蒙住視線。

在寒風中,穆念青望著她,也大笑出聲。

“蘇戚,與你同醉!”

山河共色,月涼如水。

昔日少年,風采依舊。

蘇戚揮手作別,策馬下山,再也沒有回頭。穆念青在崖邊站立著,直至那個單薄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裏,才回轉身體,拖著沈重的長戟邁開步伐。

一步,兩步,五步。

陡峭的山路上,逐漸可見殘破傾倒的兵器。被燒毀的旗幟隨意躺在地上,汙黑的血漬浸染著破碎的“衍”字。

兩道懸崖,一面生,一面死。

蘇戚爬上長滿雜草的山坡時,絕不會知道,對面剛剛經歷一場侵襲。軍營被破,剩餘的士兵退到山上,拖著傷痛的軀殼,等待白晝的到來。

穆念青走到士兵中間,在空曠位置站定了,將長戟深深插入地面。

“把你們的武器拿起來。”他嗓音低沈,帶著不容違抗的力量。“收拾好自己,再過一刻,我們出發。”

去哪兒?

疲憊的士兵們拿疑惑的目光望著他。

“繞道,抄那幫孫子的窩。”穆念青冷笑,神情張狂肆意,“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追悔莫及。”

大半個月後,加急的戰報送進皇宮。與此同時送到的,是蘇戚即將歸京的消息。

沈舒陽懶洋洋躺在軟榻上,讀戰報上的文字。卞皇後坐在他身邊,仔細剝著石榴,白皙而纖細的手指襯著深紅果實,自有一番動人景致。

但沈舒陽並未註意皇後。他的目光落在戰報上,漫不經心念道:“鄄北駐地遇襲,穆念青率三百殘部,繞近道襲擊匈奴營地,奪得機密文書……這小子挺不錯啊。東蘋,你說朕該獎賞他什麽呢?”

侍立在旁的總管太監躬身答道:“守衛大衍疆土,是將士之責。”

“你倒把朕想得吝嗇了,該獎就獎,朕豈會特意苛刻穆家郎?”沈舒陽隨手扔了戰報,揉著脖頸坐起身來,“交給治粟內史辦吧,告訴他,多送些糧草物資,再撥一千兵卒。”

卞皇後用手心托著鮮紅籽粒,柔聲喚道:“陛下,嘗嘗這個。”

沈舒陽沒碰,看著她笑了笑:“皇後有孕在身,不必照顧我。此物養胎甚好,且多吃些,免得害喜難受。”

卞皇後微笑應諾,借著品嘗石榴籽的動作,掩飾唇角僵硬的反應。

她能借著腹中胎兒,分得帝王更多的陪伴。但論說寵愛程度,她依舊不及兩位虞婕妤。

“蘇戚也快回來了?”沈舒陽問東蘋。

“是,再過四日便可歸京。”總管太監解釋道,“蘇家子掛念故友,快馬加鞭趕至鄄北,只與穆念青隔山一見,便原路返回。未至軍營,亦無私下接觸。”

“不遠千裏跑過去,就為了給穆家郎過節。倒是符合他的性子,任性妄為,多情多義。”沈舒陽眼前閃過蘇戚面容,笑道,“聽說他追著廷尉去江泰郡時,也不顧性命上山救人,還揮霍重金救治水患。真真有意思,難怪許多人牽掛蘇戚,渴求與其春風一度。”

這話說到最後,就有些輕慢狎昵了。

東蘋維持著平靜神色,不發一言。卞皇後卻沒忍住,拽了拽沈舒陽的袖子,嗔怪道:“陛下……”

“怎麽了?”沈舒陽挑眉,回頭看皇後。他的眼睛依舊摻著笑,但皇後不禁縮起指尖,朱唇開合:“臣妾身子乏了,先回去休息。”

沈舒陽沒挽留,只點了點頭。

“等蘇戚回來,傳他進宮陪朕說說話。”他吩咐東蘋,“這宮裏日子乏味得很,最近過得屬實無趣,聽他講講水匪和林北的故事,也能解解悶。”

策馬走在路上的蘇戚,尚且不知道,自己有了新任務。

回程不需要趕時間,她便放慢了速度,走一段歇一段。路上運氣挺好,沒遇到什麽沖突意外。

其實想想,這次出行,一直很順利。

連當初喝了酒,告別穆念青,暈乎乎下山的時候,竟然也安全無虞,沒從馬背上摔下來。酒醉的她抱著馬脖子昏睡半夜,睜開眼還好好的,被馬兒馱著向前走。

蘇戚非常感動,決定把這匹通人性的好馬帶回家,好好養著。

兩天後,在距離京城四百裏開外的地方,蘇戚被迎面而來的車馬攔住了。

隊伍沒有徽記,她認不出對方的來頭。只能暗自提高警惕,將長劍橫在馬背上。

哪知開路的馬匹紛紛讓開,露出隊伍中間的車輦。一只優美如玉器雕琢的手,掀開竹簾。

薛景寒清冷淡漠的面容,便展現在蘇戚眼前。

“蘇戚。”他叫道,“上來。”

蘇戚條件反射性地脊背發毛,特別想扭頭逃跑。

但她仔細一想,也沒做啥心虛的事,跑什麽跑。於是定下心神,下馬登車,坐在薛景寒對面。竹簾再次落下,車輦開始行駛。

“你來接我的?”蘇戚好奇發問,“怎麽知道我走到這裏?”

薛景寒看了她一眼。

堆積著霜雪的眼眸,沒有任何溫度。

“你應該先問,月前不告而別,遠赴鄄北,薛相心情如何。”他語氣寒涼,刻意且疏離。“寫封信不花多少功夫,耽誤不了你和穆念青見面。”

明明空氣挺好,蘇戚卻似乎嗅到了隱隱約約的酸味兒。

“當時趕時間嘛,鄄北那麽遠,我怕錯過中秋。而且夜裏出行,也不容易被我爹察覺。”她握住薛景寒的雙手,笑著哄他,“大人別生氣,下次我不這樣了。”

薛景寒想說,你哪次承諾算數。

但他感覺到蘇戚手心粗糙的厚繭,即將出口的譏諷瞬間消於無形。

蘇小公子很累。連日趕路,衣衫蒙著塵土,皮膚也多了許多細碎的傷口。往常豐潤帶笑的嘴唇,因缺水而泛起死皮,隱約可見裂開的血道子。

看著這樣的蘇戚,薛景寒的心,悄無聲息地蜷縮起來,碰一碰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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