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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卑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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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卑劣者

蘇戚毫無準備,聽見這話差點兒嗆住。

薛景寒沒有立即作答。在極短的時間內,他看著蘇宏州,腦中快速閃過許多念頭。

這是今天第二次,蘇宏州用婚娶的難題來質問他。當然,按照常理,他應該如另一個身份一樣,作出肯定的回答。

但面對蘇宏州審視和忖度的視線,薛景寒心裏生出微妙的不悅。

作為蘇戚的父親,太仆正在衡量丞相和商賈的分量。

薛景寒即季阿暖,無論他現在如何回答,都不會徹底失去蘇戚。可如果季阿暖不是薛景寒,眼下這場比較,又算什麽呢?

“若我願意,太仆大人會將蘇戚嫁過來麽?”

他問。

蘇宏州猶疑了下:“那要看你有多少真心……”

“我從無假意。但這件事,不該問我。”薛景寒眉目冷肅,只在提到蘇戚的名字時,語氣稍顯緩和。“大人問過蘇戚的意願麽?”

蘇戚的意願?

蘇宏州茫然。

“此等人生大事,應該由蘇戚自己來決定。”薛景寒說,“他想和誰在一起,與誰共結連理……大人,您應該問問他。”

蘇宏州感覺自己被看穿,訥訥道:“古往今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需要戚兒自作主張……”

薛景寒親自斟了杯茶,遞給蘇宏州:“我相信太仆大人一片好意,但此事不可枉顧蘇戚意願。況且,太仆並非頑固守舊之人,定能明白我的想法。”

莫名受到褒揚,蘇宏州不由坐正了身體。

他沒聽出薛景寒話裏的深意,但已經知曉眼前青年對蘇戚的珍重態度。

珍重啊,是最難得的東西了。

蘇戚生性頑劣,名聲狼藉,一旦女子身份暴露人前,勢必會受到世間冷眼與譏嘲。雖然憑借太仆的權勢,可以在明面上護著蘇州不受委屈,但如果她的丈夫輕賤她,鄙薄她,她如何能快樂無憂?

所以,蘇宏州要為蘇戚挑選最合適的夫婿。

“你的意思,我確實聽懂了。”蘇宏州咳嗽一聲,“那麽,我想再問問你詳細的打算……”

外頭偷聽的蘇戚探出頭來,忍不住插嘴道:“爹,別打擾季先生了,咱回罷……”

薛景寒沒料到蘇戚過來,下意識站起身來,走了兩步。蘇宏州也吃了一嚇,隨後反擊道:“回什麽回,我跟季公子事情還沒談完。你過來作甚,麻利點兒自己回家。”

蘇戚據禮抗爭:“不是,你上來就問婚事,這不為難人嘛。”

“哪裏為難?”蘇宏州瞪她,“不該談婚事?難道你想繼續這麽瞎混著?眼瞅要十八的人了,還想怎麽玩?”

蘇戚:“我覺著現在挺好的……”

好什麽好,蘇宏州氣樂了。

“正好,既然你來了,自己跟他說。近日做了什麽,和誰相處,全攤開講清楚。”他咬牙切齒的,“免得別人笑我蘇家家風不正,還刻意欺瞞……”

蘇宏州心裏苦。

女兒腳踏兩條船,玩兒得還挺輕松。

就算她和季阿暖廝混多時,不講禮法,也不能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整天瞎胡鬧吧?

蘇戚沒領會老父親的意思,甚至還歪了下頭,困惑道:“講什麽?”

反倒是薛景寒,第一時間聽懂了蘇宏州的話。

“如果太仆大人指的是丞相與蘇戚往來的事,我早已知情。”薛景寒盯著季阿暖的臉,語氣輕描淡寫,自有一種巍然不動的氣勢。“大人不必擔憂,此事錯不在蘇戚,我亦不會在意。”

繼薛景寒剖白心意後,蘇宏州再度遭受到重大的文化沖擊。

這人間怎麽回事,一個兩個胸襟寬廣得令人發指。

難道是他落伍了,過於大驚小怪嗎?

蘇宏州張嘴:“那你……”

“太仆要說什麽?先前那個問題麽?”薛景寒搶話,冷漠的面部線條漸漸柔和起來,“蘇戚願意,我自然要娶的。”

蘇宏州不知不覺思路被帶跑,扭頭問蘇戚:“你怎麽想?”

蘇戚默默瞅了薛景寒一眼,回答老父親:“我沒想法。”

“這怎能沒想法呢?”蘇宏州也不顧面子啥的了,氣急道:“你今天必須有想法,非常明確的想法!”

蘇戚:……

說啥呢這是。

薛景寒也望著蘇戚,冷漠眉眼彎起弧度:“是啊,蘇戚,你怎麽想?”

他緩緩走出廳堂,站到蘇戚面前。

“選我,還是丞相?”

蘇戚一聽,就知道薛景寒又演上了。

怎麽著,想看她為難?

蘇戚暗暗瞪了薛景寒一眼,隨即展露笑顏:“選什麽,現在不挺好的?”

瞧瞧,這是人說的話嗎?

蘇宏州怒拍桌角:“蘇戚,你現在就選!”

蘇戚誠懇發言:“要不三個人一起嘛,我不介意的。季先生,你介意嗎?”

未及薛景寒回答,蘇宏州抄起茶杯,氣勢洶洶奔過來。蘇戚見勢不妙,扭身就跑。

“跑,你跑,敢說還怕挨揍?”蘇宏州滿院子追她,“我咋生了你這麽個寶貝,天上地下絕無僅有,沒皮沒臉的兔崽子!”

蘇戚也不敢真跑,怕蘇宏州累著,幹脆繞了一圈躲在薛景寒身後,扒著胳膊笑道:“太仆莫生氣,我開玩笑的。”

蘇宏州掂著茶杯:“選!”

蘇戚嘆口氣:“好好好,我選,我選薛相。”

聞言,薛景寒側過臉來,勾起嘴角說:“蘇戚,你要丟下我麽?”

你還演上癮了是不?

蘇戚用力擰了把薛景寒的手臂,笑瞇瞇道:“是啊,對不住了季先生。”

她走向蘇宏州,把老爺子威脅用的茶杯拿過來,塞進薛景寒手裏。於滿院花香中,眼眸彎彎出聲告別。

“我們先回家了,再見,季先生。”

薛景寒低頭看著蘇戚,鋒利的五官之下,潛藏著溫柔深沈的情感。

“好,再見,蘇戚。”

這場無厘頭的鬧劇,總算收了場。蘇宏州面帶歉意,與薛景寒說了幾句話,便帶著蘇戚乘車回家。

路上父女倆相對而坐,蘇宏州冷著臉不想說話,扭頭只看窗外飛逝的風景。哪知蘇戚左一句太仆大人,又一句老爺子,柔聲軟語訴說自己的不對,給他道歉。

蘇宏州根本招架不住蘇戚的攻勢,只能別著臉不看她,開口說話卻軟和許多:“以後別跟季阿暖來往了。避嫌。”

蘇戚替他捶腿:“好,我曉得。”

“跟薛相也別胡來,該有的禮數還得有。”蘇宏州補充道,“最好少見面,有話說可以寫信。”

婚書還沒寫呢,名不正言不順的,可不能讓薛景寒討了便宜。

蘇戚嗯了一聲,沒說準話。

蘇宏州嘆了口氣,緩緩道:“當初我跟你娘定親的時候,彼此還沒見過面。我只聽說她繡工特別好,平時也不愛鬧騰,只喜歡呆在閨房看書……”

他漸漸陷入過往的回憶中,蒼老面容浮起笑容來。

“兩家定了婚期,我才敢偷偷打聽她出門上香的日子,守在寺廟外頭,想看她一眼。那天下著雪,寺廟的臺階不好走,我眼看著她走上來,穿著紅鬥篷,眼睛黑漆漆的。雖然以前沒見過,我卻馬上認了出來。”

蘇戚聽得入神,不由問:“後來呢?”

“後來,她差點兒在臺階上滑一跤。”蘇宏州笑出聲來,“我原以為你娘性格安靜,實際跟個孩子似的,下雪天不要人攙扶,非得自己拎著裙子往上爬。結果沒站穩,眼瞅著要摔倒,嚇得我魂兒都出來了,跑過去趕緊接住她。”

輕盈得仿佛沒有重量的姑娘,落進蘇宏州的懷抱裏,不慌也不忙,睜著黑溜溜的眼睛看他。

就一眼,從此再難割舍。

“她身子骨不好,生了你,就撒手人寰。”蘇宏州撫摸蘇戚發頂,表情似喜似悲。“你生來體弱,哭起來都跟小耗子似的,沒多大聲音。我抱在懷裏,生怕力氣用大了,就把你抱疼了。可是不抱吧,我又怕,怕你也跟她一樣,悄悄的就沒了。”

為了讓這可能早夭的嬰兒存活於世,蘇宏州想盡了一切辦法。

最後有術士提供陰陽顛倒之策,讓蘇戚偽裝成男子,改換命格,這才安穩長大。

“我常想啊,一定得把你養好了,讓你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過一輩子。這樣以後見了你娘,也能給個交代。說咱們姑娘挺好的,不用操心,就算爹娘不在世,也有人寵著,護著……”

蘇宏州嗓音哽咽。

“戚兒,你懂爹的心思麽?只要你好,爹願意豁出臉來,去為你爭個幸福安穩的活法。不管那人是丞相,商賈,還是寒門子弟……但凡合適,爹都得爭一爭,選最好的給你。”

蘇戚跪坐著,臉枕在蘇宏州膝蓋上,輕聲說:“我懂。”

原身有個好父親。

或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可她,只是竊取了父愛的卑劣者。

她的家,不在蘇府,不在大衍。

遙遠荒僻的老院子,才是她真正的家。那裏沒有慈愛且溫柔的父母,只有半聾半瞎的老保姆,以及定期打來的生活費用。

她記不清父母的模樣,甚至不記得,最後一次與他們見面,是哪年哪月。

是什麽樣的人來著?

想不起來啊。

蘇戚再沒說話。她聽著轔轔車馬聲,沈默著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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