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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第四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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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四卷 ·過去

天氣即將入秋時,他們回京了。

蘇戚跟丞相一起走,隊伍浩浩蕩蕩,從江泰郡出發,一路坦途大道,日光明媚。

薛景寒愛清凈,乘車而行。蘇戚則是騎馬,和自己家的人說說笑笑,時常跑到老遠的地方,也不知玩了什麽,灰頭土臉的回來。有時逮了兔子,抓來魚,甚至還有蛇,休息時便生火烤著吃。

他們倒是不顧忌身份尊卑,整日鬧得開心,吃飯時也招呼隊伍裏其他人過來。尤其那個十三,興致高昂時敢沖著馬車喊:“薛相不來嘗嘗嗎,特別鮮嫩的蛇肉,京城可吃不到!”

薛景寒坐在車裏,只當自己什麽也沒聽見,一頁頁翻看棋譜。沒多久蘇戚便會鉆進來,把烤好的肉遞給他,故作腔調地咳嗽幾聲:“來,小的伺候丞相大人用膳。”

薛景寒就著蘇戚的手,慢條斯理吃掉食物,含笑道:“你們倒像出來游玩的,有這麽高興嗎?”

蘇戚透過竹簾看外面景象,懶洋洋回答:“及時行樂嘛,薛相。”

離開江泰郡後,蘇小紈絝很快又恢覆了自由散漫的模樣。那種沈靜而略帶疲憊的氣質,仿佛已經完全剝離。

又或是……將舊日的情緒存放在了身體深處。

王成羽也跟蘇家人混在一起,因為無法忍耐這幫京城少年的拙劣技藝,一路教他們抓捕獵物下河摸魚,搶著做飯烤肉剝魚鱗,還要痛斥十三糟踐東西。

——給我向慘死的魚謝罪!

這是他最常說的話。

旅途枯燥時,蘇戚隨手摘取路邊的柳葉藤蔓,坐在馬背上編花環。蘇九他們跟著學,編出許多奇形怪狀的玩意兒,往對方頭上扣。別說,濃密茂盛的大葉子頂在腦門上,還挺涼快。

蘇戚編好花環,跑到馬車前喊薛相薛相。薛景寒掀開簾子,便看見蘇戚笑容燦爛,示意他低頭。

薛景寒依言俯身,攜帶著芬芳香味的花環便落在了頭頂。桂花,樹蘭以及合歡混合的味道,縈繞於口鼻間,久久難以散去。

“好玩嗎?”

他問。

蘇戚擺擺手:“不對,你應該問,好看嗎?”

車旁隨行的屬官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只當什麽也沒瞧見。

薛景寒眼睫微斂,臉上化開淺淡的笑意。一時間,燦爛繁花黯然失色。

“蘇戚,好看嗎?”

蘇戚嗯了一聲,回答道:“好看。”

她揚鞭一抽,騎著馬再次跑遠,混入熱鬧的人群裏。

薛景寒倚著車門,遙遙望著他們玩鬧。天氣平和而溫暖,一切都美好得形同虛幻。

蘇戚就像人間的小太陽。他想,有蘇戚在的地方,什麽都是活的,熱鬧的,勃勃生機。連他體內那些陰寒冰冷的玩意兒,都似乎被逼退吞噬,無法猖狂反撲。

……真好啊。

薛景寒閉上眼睛,聽蘇戚清朗的笑聲。

真好。

十多天後,一行人順利抵達京城。

蘇戚與薛景寒告別,帶著自己人回到蘇府。

剛進門,就看見杵在前院的老父親,陰惻惻地望著自己。

“喲,哪家的少爺登門拜訪啊?”蘇宏州冷笑道,“這滿面春風的,想必日子過得很開心罷?”

蘇戚:……糟糕。

當初好像是偷跑出京來著。

不等蘇宏州斥罵,她自覺舉手:“太仆大人,我錯了,現在去祠堂反省。”

“去什麽去,光讓我鬧心還不夠,給先祖們添堵嗎?”蘇宏州拍掉蘇戚的手,嘆口氣道,“算了,隨我進屋,說說你在江泰郡做了什麽。”

蘇戚面露遲疑:“也沒做啥……”

老父親橫眉豎眼低喝道:“別把你爹當傻子!老實招來!”

行吧。

蘇戚乖乖跟著蘇宏州進了書房,爺倆關著門嘮了半天,把江泰郡查案和治理水患的經過都講述清楚,唯獨跳過了萬悔錄的存在。

蘇戚見識過蕭煜斬殺水匪的場面,即便沒有薛景寒的囑咐,她也明白,不能隨便把萬悔錄透露給任何人。一旦知情,極有可能卷入事端。

但哪怕不說這個,蘇宏州也聽得心驚肉跳。

什麽失足落江,半夜城中受困,硬闖縣衙大堂揮金如土收買官吏……瞧瞧,哪件是正常姑娘家幹的事?

待聽到蘇戚上山救秦柏舟時,他終於忍無可忍,抄起桌上竹簡要揍人。想想不妥,又換了本紙質書冊,敲蘇戚腦門:“這個要管,那個要救,你嫌自己命長是不?咋的,廷尉也長得好看,你心疼他唄?”

不愧是積攢了豐厚經驗的老父親,第一時間就聯想到蘇戚貪戀美色的壞毛病。

蘇戚哭笑不得,知道沒法解釋,只能坐著挨打。蘇宏州不輕不重敲了幾下,便已經下不了手,扔了書冊扶額長嘆:“你繼續說。”

蘇戚笑起來,握著老父親的雙手,把後續情況一一闡明。

王念查訪舊案,被殺。先太子受太尉黨所害,釀成天大災禍。江泰郡諸縣貧苦混亂,民怨沸騰……

因為不能提到萬悔錄,關於水患案的真相,蘇戚都推到薛景寒身上,說是丞相所查結果。

蘇宏州聽著聽著,臉上神情漸漸嚴肅起來。

最後,他攥緊蘇戚的手,壓低嗓音強調道:“千萬不要再將舊案之事告知任何人。至於白水安城鄉縣情況,我會尋找時機與陛下商談,請他清查大衍所有郡縣,擬定扶助辦法。”

如此龐大而繁雜的政事,沈舒陽願意沾手嗎?

蘇戚並沒抱太大希望。

她又陪著蘇宏州說了會兒閑話,便回落清園洗漱休息去了。蘇宏州獨自呆在書房裏,把桌上的東西整理好,又來來回回兜了好幾圈,眉頭緊鎖心事重重。

建寧年間水患舊案,其實作為老臣,他也能猜測到可能是皇子們爭權奪勢的結果。關鍵在於,薛景寒為何特意要查這件事?

明明水患案,是天子極力掩飾的汙點。

蘇宏州心裏不安得很,可他向來敬重信任薛相,不願多做猜測。煩惱半晌,最終按下此事,權當什麽都不知道。

反正只要人間太平,他就只想當好太仆這個官,把大衍的馬苑打理好,閑來無事照顧心愛的小馬駒。

蘇府內,安寧閑適一如往日。

蘇戚在久違的松軟床鋪上睡了個飽覺,第二天回了趟太學,略過薛景寒和萬悔錄,挑揀著對程易水等人解釋江泰郡水患真相。並囑咐他們不要聲張,日後定能翻案。見蘇戚言之鑿鑿,似有顧忌,幾人便暫且應承下來,相約要為蘇戚補習落下的功課。

結果蘇戚轉頭就請了個長假。

補習是不可能補習的,她上輩子念書十六載,這段時間只想做個鹹魚。

次日,蘇戚帶著蘇九等人奔赴東廄馴馬場,開始操練。

她想把體魄鍛煉得更結實些,為此擬定了高強度的訓練計劃。從晨跑到打拳,吊臂壓腿綁著沙袋跟人交手,只要是承受範圍之內的,都沒落下。最初幾天強度一般,其他人還能跟著練練,過了一兩周,他們便漸漸吃不消;等半個月過去,聽見要去東廄,都齊聲抗議起來。

沙袋也沒這麽抗揍啊公子!

瞧瞧十三,晚上做夢都在喊救命!

埋怨歸埋怨,少年們依舊陪著蘇戚天天去東廄。但蘇戚也覺著太過勉強,想了想,幹脆找到薛景寒,問能不能抽空借人練手。

薛景寒對蘇戚的實力並沒有深刻認知,只當她練些護體防身的武藝。派普通人吧,他怕傷著蘇戚,思索片刻,決定把斷荊借出去。

可憐斷荊千般不願意,還沒開口就被殺戈扔出了薛宅大門。

“好好練啊。”殺戈笑容燦爛,揮手送別,“我和大人會隨時去看你的。”

斷荊氣得差點兒拔劍劈了殺戈:“別說得跟我不回來一樣!我又沒住在蘇府,看什麽看!”

然而很快,他理解了殺戈話裏的意思。

自從他開始陪蘇戚練身手,薛景寒便時常到訪,要麽進蘇府,要麽來東廄。理由嘛,也正當得很,關心貼身下屬,或者與太仆討論政務。

當然,總拿這些借口也不合適,於是薛景寒隔幾天便易容,頂著季阿暖的臉出現在蘇戚面前。

總的來說,季阿暖的露面更頻繁,薛丞相的拜訪次數較少,非常符合人設。

至於老父親蘇宏州,對季阿暖情緒覆雜,每次見著面,總得拉著他考驗一番。無奈季阿暖除了脾性冷淡,言行舉止實在挑不出錯,對待蘇戚也珍重得很。時間久了,蘇宏州不得不承認,這人除了商賈身份,還真算個優秀的夫婿。

要是蘇戚以後沒得挑了,嫁過去也不錯。

蘇宏州心裏謀劃得十分周密,詳細到要給蘇戚置辦多少嫁妝,用多富麗的排場。啥都考慮全乎了,卻在某一天,不意撞破了不該看見的場景。

那是蘇宏州永生難以忘記的日子。

成鼎二十年,九月末,天氣晴朗,無雲。

薛景寒登門,與他議事半個時辰,便去落清園找斷荊交待事情,順便與蘇戚下棋。

薛相愛棋,蘇戚恰巧能對弈,蘇宏州也沒想太多。

他在書房裏獨自呆了片刻,發覺廄律有些需要推敲的問題,於是拿起書卷去找薛景寒。踏進落清園裏,沒見著婢女仆役,又順著曲折回廊向前走了一段路,隱約聽見有人對話。

“刀劍無眼,多大的人了,怎麽還如此莽撞。”

這個是薛景寒的聲音。

“我哪曉得斷荊來陰的,這家夥開始長心眼了啊……嘶,你輕點。”

這個則是蘇戚,語氣親近而隨意。

蘇宏州莫名放輕了腳步。隔著欹斜茂盛的樹葉繁花,他瞧見斜倚在回廊上的蘇戚。右腳脫了鞋襪,褲腿卷至膝蓋,露出小腿處一片淤青。而素來淡漠疏離的薛相,正坐在自家女兒身旁,用塗了藥的手指仔細揉按她腿部的淤青。

蘇宏州狠狠閉眼,再睜開。

對,沒錯。是薛景寒。

他全心全意信賴的,願意教導並關照蘇戚的丞相大人。

砰地一聲,太仆腦中的理智炸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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