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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第三卷·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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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三卷 ·蒼生

得知蘇戚離京的消息時,薛景寒正在丞相府和僚屬議事。

斷荊遞進紙卷,他展開一看,差點兒當場拂翻桌角的茶杯。

蘇戚又哄騙了他。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顯然,也不可能是最後一次。

他的退讓,算計,小心謹慎,甚至於色相誘惑,全部變成了笑話。

該說蘇戚過於膽大,還是沒把他的警告當回事呢?

又或者……

對蘇戚而言,他還不夠重要。

薛景寒收緊手指,幾欲將紙卷捏成齏粉。

他計算了一切細節。比如以季阿暖的身份出現在蘇府,與蘇戚同游外出。用堂而皇之的形式,將蘇戚來薛宅的行為合理化。即便卞文修的眼線知曉丞相和蘇戚往來,也只會把他當成蘇戚勾搭的對象之一。

再比如受傷之後,猜測蘇戚半夜可能會來看望傷勢,所以在房間等著,遲遲不肯休息。摸準蘇戚貪戀美色的毛病,刻意少穿衣服,用溫和而不過分逾矩的言行,蠱惑蘇戚的心神。

他原本就不是什麽聖人。為了達成目的,可以嘗試任何手段。

可是,他錯誤估計了蘇戚的心。

如果廷尉署的蕭煜得知薛景寒的想法,想必會大笑出聲。

哪兒是錯誤估計的問題,蘇戚他就沒有心!

看看秦柏舟吧,從繁忙公務裏擠出半天時間,原本要休息整頓,準備長途跋涉,結果就為了蘇戚,水也沒喝一口跑出去救人了!

救人也罷,還巴巴的帶人逛萬梅湖,去松亭,把蘇家的小少爺伺候到位了,自己再披著夜色出發。

走了這幾天,蘇戚來問過秦柏舟的情況嗎?

沒有!

恐怕連秦柏舟不在京城的事兒,他都不知道。

蕭煜一聲接一聲地嘆息,仰靠在躺椅裏,雙腿交疊著搭在案幾上。他端著紫砂杯,淺啜一口茶水,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所謂平淡是福,不過如此……哪裏需要什麽恩愛情長,癡心錯付……”

門口進來個人,胳膊裏挾著厚厚一摞竹簡,看見蕭煜,立即抽出竹簡砸他腦門:“把你的腳拿下去!麻利滾蛋,這是廷尉的屋子!”

蕭煜穩穩接住飛來的竹簡,姿勢優雅地喝完杯中茶水,搖頭晃腦道:“祝右監,大白天的,這麽暴躁不好。”

祝樂氣得笑歪了嘴,舉起竹簡就打他,嘴裏猶自念叨著:“我讓你見識什麽叫暴躁,你個欠抽的,整天偷懶活兒也不幹,還跑大人屋子裏糟踐!那把躺椅又哪兒來的?信不信我劈了當柴火!”

蕭煜從椅子裏竄起來,繞著場子跑,死活就不出屋子:“我這哪叫糟踐,反正屋子空著也是空著,柏舟去江泰郡沒個把月回不來,總得有人打理打理嘛……”

“滾滾滾!”祝樂懶得跟這塊滾刀肉廢話,“回你屋幹活兒去,實在閑得長毛就去大牢裏審人,否則趕明兒我參你一本!全官署聯名的那種!”

蕭煜:“那倒也不必……”

在祝樂威脅的眼神下,他摸了摸鼻子,非常無趣地退出門外。迎面氣喘籲籲跑來幾個烏衣吏卒,嘴裏念著有事了有事了,蕭煜伸手攔下,問:“怎麽了?”

“蘇府出事了!”他們搶著開口,“據說是蘇戚跑啦,偷摸摸出的城,蘇太仆現在正發火找人呢!”

蕭煜不以為意:“那小少爺不是經常跑嗎,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這回不一樣嘛。雖然蘇府藏著掖著不肯說內情,不過哥幾個兒是專門幹這個的……”其中一人比了個偷聽的手勢,笑嘻嘻說道,“我們打探到,蘇戚啊,應當是跑去江泰郡了。”

江泰郡?

不正是秦柏舟辦差去的地方嗎?

蕭煜眼神一亮,用力拍了下手掌:“原來如此,是這種玩法啊。欲擒故縱,反覆推拉,蘇戚這手段,嘖。”他感慨幾聲,扭頭沖著門裏喊,“祝右監,蘇戚追著廷尉玩兒私奔去了,天高皇帝遠的,估計一兩月都不回來了,這屋子就騰給我罷?”

屋內飛出一塊巴掌大的鎮紙,直擊蕭煜腦門。

蕭左監,卒。

遠在幾百裏外的蘇戚對京城中的情況一無所知。

她連日策馬驅馳,白天趕路,夜晚在驛站休憩。如果到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便拾撿柴火燒水熱飯,和蘇九他們擠在一起合衣入眠。

睡著了,偶爾便會做夢。

夢見落霞莊的臥房,熟悉的人抱著自己,輕聲細語。夢見薛宅的庭院,青衫的男子獨自坐在樹下,背影孤獨而冷清。

她很想上前,看看他,和他說說話。

可一旦踏出腳步,周圍的風景就碎裂變形,重新構建出那日的情形。薛景寒撫弄著懷裏的貓,微笑著說,蘇戚,你什麽都不需要理會。什麽都不沾,無憂無慮過一輩子,這才是你。

——這不是我。

蘇戚問,這怎能是我呢?

樹下的男子不回答,依舊充滿愛意地撫摸著貓。黑貓扭過頭來,於是她看見了一張與自己相同的臉。

不,懷夏。

蘇戚用手掌捂住自己的面龐。斷斷續續的話語,從指縫流瀉而出。

這不是我啊。你不能……把我變成你想要的模樣。

她從夢境中醒來,看見頭頂寂靜輝煌的星空。無數亮晶晶的眼睛閃啊閃,讓她回憶起曾經跪倒在帝王面前的少年。

穆念青說,我只是我,窮畢生之力,只願活成一個我。

“活成一個我……”蘇戚喃喃重覆著,嘆息道,“說得真好啊,我也該這麽說。”

可惜當時,她什麽都不想跟薛景寒講。

大概失望來得太迅猛,而那種場合,薛景寒又根本不會聽她的心聲。

蘇戚不告而別,或多或少,是有負氣成分的。但行至半路,她已經能冷靜下來,分析要做的事,審視自己與薛景寒的感情。

越是臨近江泰郡,她的思路就越清晰。

程易水已將竊取的兩本卷宗交給她,其間記載著所有水患案後調任革職的名單。調任者,往往仕途順暢,顯然有人照拂。為免打草驚蛇,蘇戚不欲聯系這些人,而是把目光放在革職官吏身上,打算探聽他們的行蹤去留。

另外,她需要親自看看當年的水道堤壩,詢問更多洪水暴漲的細節。最好走一遍受災嚴重的八鄉三縣。

當然,不能以太仆之子的身份明目張膽地露面。

蘇戚心中已有考量。一路走來,她跟驛站報備的身份,是外出游學的讀書人。家在江泰郡洛縣,此去歸家,休息休息準備新的盤纏。

驛站的官差一看這些人衣著華貴,沒半點游學讀書人的模樣,就知道都是些敗家子弟,估計在外揮霍完銀錢,才回家討要。

類似的情況他們見得多了,懶怠戳穿。

而丟了女兒的蘇宏州,拿著蘇戚留下的信件,心裏窩著火,又不敢大張旗鼓地追查。蘇戚只在信裏說有事去趟江泰郡,卻沒說清楚所為何事。老父親自然而然聯系到王昭儀之死和江泰郡水患,生怕蘇戚去查案,萬一聲張出去,傳進皇帝耳朵裏,那就麻煩了。

為了保護蘇戚,也為了整個蘇府的安危,蘇宏州只能牙齒打碎了往肚子裏吞,遮遮掩掩追人。如此一來,效率極其低下。

十日後,蘇戚抵達江泰郡柳林縣。

這是當年受災情況最嚴重的一個縣。臨江而居,城外十裏便是防洪堤壩。按卷宗記載,當時太子沈慶安的親隨騎兵就守在此處,與官兵同進退。為治理水患所建的臨時治所,則位處柳林縣內,如今已是縣令府衙。

蘇戚一行人進入柳林縣時,只見滿目蕭條。雖有商鋪樓閣,街面行人卻大多衣衫破舊,形容枯槁。她和蘇九等人一露面,立即吸引了諸多目光。

這裏的人在打量他們。

說是打量,似乎又不太準確。

像窺探,以及警惕的審視。

每每察覺到旁人視線,蘇戚回以微笑,對方便埋頭躲開,縮著肩膀跑掉。

不太對勁。

蘇九提前在城內轉了一圈,選定落腳的客棧。他們牽著馬過去,把韁繩交給店小二,打算往裏走。就在此時,有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年輕人從客棧裏跑出來,慌張之中甚至撞到了蘇戚身上。

蘇戚扶住他的胳膊,道聲小心。

那年輕人擡起滿沾菜葉湯水的腦袋,飛快瞄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就搶道跑了。後面緊跟著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客棧掌櫃揮舞著掃帚趕出來,指著他的背影怒罵:“吃白食的,別見天往我這裏湊!莫說你撿人剩下的飯菜,老子的客人還在呢,你進來晃什麽眼?”

罵完,掌櫃瞧見門口站立的錦衣少年們,連忙擠出滿臉殷勤笑容:“是住店的貴客吧?快進來快進來,外頭曬得很。”他順手把掃帚扔給小二,彎腰笑著迎接蘇戚等人進門,嘴裏跟炒豆子般說個不停,“先前那位爺已經付過賬了,我現在就帶您幾位上樓瞧瞧屋子。店裏飯菜好得很,不說數一數二,就這柳林縣,再難找出比我這兒做得更好吃的店……”

蘇戚邊走邊看,目光掃過大堂,瞥見桌面尚未收拾的碗碟。青菜,素炒豆腐,以及分不清顏色的什麽湯。

她在掌櫃的嘮叨聲中走上樓梯,來到最靠裏的客房。推門之際,那掌櫃把屋子誇得天花亂墜,蘇戚往裏一看,僅有木床桌凳各一件,粗布薄被一條。

“保準幹凈,若是公子睡著不舒服,再讓小二多拿幾條被子。”掌櫃的看著蘇戚,小眼睛裏閃著精亮的光,“凡事不必客氣,喚我就好。您先休息著,我去端壺茶來。”

說要端茶,他卻身形不動,伸出胖乎乎的手掌來,搓了搓手指頭。

蘇戚伸進袖口,想取錦袋給掌櫃拿小費。但是她沒能摸到任何東西。

袖子裏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蘇戚嘴角抽搐。

萬萬沒想到,早就爛俗得沒人願意用的橋段,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的錢被人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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