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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先生,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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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先生,抱抱我

周圍眾人頓時收斂笑容,變得緊張起來。

“公子——”

“別聲張。”蘇戚掃視街角,平靜安撫道,“回去再說。”

一群人回到落清園,關上門細談了小半柱香的時間。蘇戚又交待許多瑣碎事項,把該囑咐的都囑咐了,才躺下休息著翻閱近來信件。

來自各家官宦子弟的禮節性問候書信,已經積攢大半個月。她略略一翻,趙錢孫李王,基本都不認識。

太學的信也有十來封,問蘇戚去哪裏玩的,希望蘇戚同去宮門前請願的,斥責蘇戚不講道義的,甚至還有個不熟的同窗訴苦家中管制嚴苛——向她借錢。

蘇戚繼續翻找,抽出幾封日期最近的書信。

“見字如晤。蘇公子,卞棠已死,京中議論紛紛。官兵在查告劾書印發者,我已與書商斷絕一切聯系,本想尋你議事,但你不在府中。請與我私下聯絡。”

這封信來自殷桃桃。

“蘇戚,我又做噩夢。這些天,總夢見婉婉一身血站在床前,問我為何那時邀她來家中玩。如果不是我一時興起,她回家路上也不會出事。蘇戚……”

中間似乎寫了很多話,被柳如茵用筆塗抹掉了。結尾處只剩幾個歪斜的小字:“我很難受。”

蘇戚看了一會兒,嘆口氣,把這張仿佛被水浸過而皺巴巴的信紙折疊收好。

秦柏舟也寄來兩封信。第一封寫於昨天,內容大抵是詢問蘇戚是否安好。第二封日期更新些,是今早遞進來的,信上只有簡短一句話。

“城郊萬梅湖生異景,甚美,待你身體無礙,請同我前去觀賞。”

蘇戚無法不註意秦柏舟的用詞。

身體無礙,究竟指什麽?

最後一次與廷尉署有接觸,是那天從晚來館逃走的時候。街面站滿了血鴉,她一心逃逸,未曾註意秦柏舟是否在場。

如果秦柏舟知道她受傷,晚來館的事就不可能是秘密。

看樣子,必須去見見秦柏舟,探清情況。

不過在此之前,蘇戚想先回太學一趟。十來天呆在外頭,總得回去找學監交待點兒理由,順便把寮舍的東西整理下。還有程易水楊惠等人,也不知現在如何。

蘇戚拆開最後一封信。

封皮沒有署名,裏面的字跡很陌生,所述內容簡短莫名。

“已至江泰郡,白水縣。所謂人間,值得一觀。”

落款是杜衡。

杜衡啊……

蘇戚幾乎忘卻了這個人的存在。血玉案的原告,柳如茵的追求者。陷害穆念青未成,最終被削去官職,發落到外地郡縣游歷,五年不得歸京。

突然給她寄來這麽一封無頭無尾的信,難免讓人在意。

蘇戚把有用的信件整理出來,放進儲物用的木盒裏鎖好。身上傷處又開始鬧騰,她喊人請府內大夫過來,開調養鎮痛的藥。等到下午時候,江太醫親自上門拜訪,非常熱情地替她把脈診斷,重新寫了藥方,囑咐許多註意事項。

蘇戚被他宛如看待未來兒媳婦的眼神整得特別不自在,只能全程營業式微笑。

江太醫高高興興出了蘇府,還沒回家,就被斷荊請到薛宅。

薛景寒坐在書房窗前看書,江太醫進來的時候,他目光都沒動一下。

“大人。”

江太醫兜著手,垂首站在薛景寒面前,拘謹而又忐忑地詢問道:“可有事情交待?”

薛景寒翻過一頁書,冷淡開口:“你去見蘇戚了。”

“是,蘇小公子今天回來,我擔心她傷勢,就上門瞧了瞧,開些新方子。”提起蘇戚,江太醫面上不由浮起微笑,“蘇公子身體較常人強健,骨傷愈合得很快,肺部也無甚大礙……”

“蘇家有大夫,足以治療他的傷病。”薛景寒打斷江太醫的絮叨,“太仆不在,你擅自登門,並非明智之舉。”

太常屬下醫官,專為朝廷百官治病。若是受到官員邀請,輔以錢財,也可替家眷診治。但江壽資歷甚深,與太仆又無多少往來,蘇宏州辦差未歸,他貿然造訪蘇府,顯然不太合理。

“如果有人留意此事,勢必會猜測蘇戚受傷。這對他並無好處。”薛景寒依舊看著書上文字,口吻淡漠得很,“卞文修疑心甚重,萬一他查你,查出卞棠死因事小,察覺落霞莊和你我關聯,可就麻煩了。”

江太醫聞言面露羞慚之色,搓著幹枯的雙手,囁嚅道:“是江壽輕率。”

“卞文修尚不知道季阿暖與朝臣的關系。他對季姓格外謹慎,所以前段時間就在查季阿暖的來歷。上次有蘇戚做幌子,才使他暫時放下戒心。”薛景寒說,“但卞文修依舊在派人監視落霞莊。我們拿出季阿暖這個身份,一是為了讓他分心,二是為了今後做事方便,除此之外,不應該生出任何多餘枝節。”

江太醫只能唯唯應諾,不敢多置一詞。

薛景寒拿起架上小毫,蘸了朱砂在書上勾勾畫畫,眼皮不擡地吩咐道:“你下去吧。”

江太醫偷偷瞄了眼他手裏的書,模糊看見“庖廚膳要”幾個字。

怎麽讀起菜譜來了?

江太醫沒敢深想,依言退出書房。薛景寒思索許久之後,圈起書中“黃豆清燉豬腳湯”幾個字,旁批:宜進補。

如果不看所書文字,都會以為丞相大人正在決定什麽朝政大事。

半敞的窗戶邊,暖風習習,卷來許多細碎花瓣。黑毛白爪的貓兒在窗下撲騰著去抓,偶爾嘴裏發出吚吚嗚嗚的叫聲。

夏日綿長。

蘇戚在府中休憩一晚,第二天便回到太學。可能礙於太仆的面子,學監沒有多說什麽,只呵斥她今後不得違反學規。

蘇戚認錯態度良好,聽完訓誡,回屋取了書本去上課。途中遇到許多學生,有打招呼的,也有冷眼斜視的,氣氛算不上好。

“蘇戚,你又出去玩了?一走十多天,逍遙得很……”

有人話裏藏針笑話她,“太學出這麽大事,倒像與你無關。”

“先前還為何深救人呢,真正出了事,反而躲得比誰都快。殊不知何深是為了澄清你惹來的汙名,才被卞棠抓捕構陷……”

“你們不是常在一起麽?”

“貴胄子弟,嘖嘖……”

蘇戚不羞惱,也不反擊,臉上仍然掛著客氣的笑,抱著書本向講堂走。

未至講堂門前,她被幾個青衫學生擋住了。

擡頭一看,都是熟人。程易水,楊惠,以及顧榮。

程易水手裏拿著一卷竹簡,敲打蘇戚肩膀,態度散漫地問:“你回來了?”

蘇戚挪動半步,避開肩頸傷處:“是,我回來了。”

“什麽寶貝地方,值得你跑出去這麽久?”程易水打量蘇戚,嗤笑道,“聽說何兄處斬當天,你倒露面了,可惜之後數日都不見蹤影。怎麽,被砍頭的景象嚇到啦?”

“蘇公子身份尊貴,向來看不下去這種場面,情有可原。”楊惠冷著臉,質問蘇戚,“可何兄家裏只剩瞎眼的娘,無人能替他收殮。我們闖出去給何兄下葬的時候,你又在哪裏?丞相府的人都願意幫忙,埋葬何家兄妹,照料孤寡老母,你呢?”

楊惠語氣尖銳,引得過路學子紛紛側目。

“我啊,沒能回來。”蘇戚不辯解,順著楊惠的話說,“是我做得不對。日後墳前祭酒,當跪請何兄諒解。”

哪知程易水擲出竹簡,直接砸中蘇戚面部。

“不需你去礙何兄的眼!”他當即撕下半截袖口,扔到地上,話語堅決有力,“你我並非同路人,就在此割袍斷義,各行其道!”

說罷,幾人拂袖離去。曾經黏著蘇戚的顧榮,也始終冷冷淡淡,沒有說半句話。

蘇戚於眾目睽睽之中,跨過地上散落的布料與竹簡,神情自若地進到講堂,坐回自己的老位置。

經歷一場鬧劇,講堂內眾學生表情都不太自然。有人偷瞄她,也有人把書翻得嘩嘩響,表現自己的不滿。

蘇戚連日沒來,桌面蒙了薄薄的灰塵。她用手帕擦完書冊擦桌面,旁若無人地攤開話本,開始看狐妖精怪的小故事。

薛景寒進來時,便見蘇戚斜倚桌角,一手托腮,懶懶翻著手裏書頁。

他輕咳一聲,對諸生說道:“博士有恙,今日由我暫代講學。請諸位以衍律為本書寫策論,各抒己見。”

何深之死,或多或少也起了作用。

皇帝為了安撫太學生,隨口說要斟酌修改衍律。薛景寒抓住話頭,真要太學諸生質疑獻策,這幾天收集成堆成堆的文章,修修改改往皇宮裏送。

被迫看字的沈舒陽,被無窮無盡的文章折磨得頭痛,又不能明面駁斥丞相,只好天天往舒陽宮躲。

此事暫且不提。

講堂內安靜無聲,除蘇戚外,所有學子都在運筆疾書。薛景寒走走停停,看他們寫的文章,偶爾指正幾句。待來到蘇戚桌前,他看了看沐浴在陽光中的小公子,身形移動幾步,站在窗前遮擋了燥熱的光線。

修長如玉的手指,落在蘇戚的話本子上。

“沒收。”

薛景寒惜字如金。

蘇戚任由他抽走話本,沒爭論也沒搶書,只從堆放的書冊裏拿了新的,安安靜靜坐著看。

有點反常。

薛景寒眉心微蹙,站在蘇戚身邊再沒離開。等學生們都寫完文章,恭恭敬敬退出講堂,他才發聲問話。

“蘇戚,你怎麽了?”

蘇戚仰起臉來,淺淺笑著向他伸出雙臂。雖然是笑,臉上卻無多少情緒,漆黑的鳳眸直直望著薛景寒。

“身上有點疼。”

她說,“先生,抱抱我。”

薛景寒喉結滾動,不受控制地俯身,抱住了異常乖順的蘇戚。在滿口滿鼻的陽光氣息裏,他的胸腔脊背滾燙發熱,仿佛懷裏擁抱著的,是能灼傷人的小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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