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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別怕,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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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別怕,我們回家

喬裝混進太學這件事,最終有驚無險地結束了。

此後,柳如茵漸漸和殷何二人親近起來,時常聚會游玩。她們言語投緣,玩起來也熱鬧,品評坊間文學,構思狐怪故事,有時還邀請蘇戚前去試讀文稿。

但未及蘇戚赴約,事故發生了。

有天下午,何婉婉在柳宅做客,離開時何深親自來接。兄妹倆相攜回家,不料途中遇見了喝酒歸來的卞棠。

卞棠,太尉卞文修的四子,已過而立之年,供職少府考工部,妻妾六房,尤愛美色。

何婉婉容貌姣好,舉止羞怯,卞棠一見傾心。再看何氏兄妹衣著儉樸,料想是貧寒人家,於是當街攔住,表達愛慕之意。

由於醉酒和天生的粗魯傲慢,他說話頗為露骨,直接上手拉扯何婉婉衣袖。

何深多番制止,兩人爆發肢體沖突。

卞棠的家仆拉偏架,和何深扭打起來。眼見妹妹躲不開卞棠調戲,何深急怒之下,連傷數人,最終被持械家仆毆打制服。

四肢伏趴在地的何深,眼睜睜看著何婉婉被卞棠拖上馬車。他掙紮著想起身追,再次遭到重器痛毆,陷入短暫昏迷。

醒來時,街面已經沒有卞家人,不見馬車和婉婉。何深撿起地上掉落的一只繡花鞋,步履蹣跚前去官署報案。

行兇者是卞棠,太尉四子,少府考工令。沒人願意受理案件,甚至將何深拒之門外。

何深只能揣著繡花鞋,走過一處又一處官署,最後回到太學。

路過的同窗學生看著他滿身血汙蓬頭垢面的模樣,皆驚愕難言。程易水和楊惠等人聞訊而來,追著他呼叫。

“何兄……”

“你且慢些,我們來想辦法……”

“何兄啊……”

何深不言不語,對周圍嘈雜充耳不聞,一路闖進東寮,跪倒在蘇戚面前。

他張口,嗓音沙啞遲緩,猶如鈍鐵磨銼砂石。

“求你,救她。”

何深重重磕頭,額角未愈的傷口再次湧出鮮血。

“只有你能救她。”

蘇戚原本倚在榻上玩棋子,見狀起身,快步去扶何深。然而何深巍然不動,繼續給她磕頭,腦門砸在地上,聲響悶重。

“婉婉很害怕。”

咚。

“被卞棠拉上車的時候,她一直在哭。”

咚。

“我無能,進不去卞家的大門。我性拙,不曾交好貴胄高官。”

咚,咚。

每說一句話,他便磕一次頭。地面很快聚積了深色的小灘血跡。

程易水和楊惠站在身後,沈默著攥緊了拳頭。更多的學子聚集在周圍,東寮的,西寮的,沒人吱聲。

某種痛苦而憤怒的情緒沈甸甸地堆積在空氣裏,逼迫得眾人無法呼吸。

“求你,蘇戚。”

也許蘇戚並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但何深沒有別的希望。

他再次俯身,被蘇戚用手托住額頭。

“不必求我。”蘇戚說,“我會去救人。”

說罷,蘇戚跨門而出。圍觀眾人迅速讓開道路,看她疾步離開。

十一早已傳信,召集府中蘇姓少年。雪晴牽了馬,急急追趕著蘇戚的步伐,將馬鞭遞給她。

蘇戚接過來,躍上馬背揮動長鞭。

“走!”

戰意昂揚的駿馬,疾馳在太學安靜的石板路上,踏碎了此地百年來不允縱馬騎行的鐵律。

蘇戚出了太學,與外頭同樣騎馬的十幾個少年郎會合,趕往卞家主宅。守門的仆役認得蘇戚,聽說有事拜訪,便客氣迎接入內。

蘇戚帶著人來到前院,只見到個眉眼疏朗的青年。

“在下殷晉。”

他如此說道。

“大人尚在太尉府,蘇公子可有急事?”

蘇戚擡眼看他,不鹹不淡地說:“是有點急事,不找卞大人。我想見見卞棠,勞煩你通報一聲?”

“卞四爺麽?”殷晉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今日未曾回來。蘇公子何事找他?”

沒在?

蘇戚盯著他的臉,暗自判斷言辭真假。

卞家人丁興旺,子嗣眾多,家中一團和氣。卞文修又是個愛熱鬧的,每每用餐吃飯,都擺大席把所有人聚在一塊兒。

因此,卞家人都住主宅,鮮少有在外購置私院的。

她直接來主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公子……”

十一走過來,附耳說道,“蘇九打聽到了,卞棠的確沒回家。他在城南用假名置辦過一處私宅,用於藏匿外室。”

蘇戚眸光變冷,當即對殷晉說:“既然卞棠不在,我便走了。”

殷晉態度很好地點點頭:“我送蘇公子。”

蘇戚哪裏等他,徑自離開卞家,策馬趕向城南方向。

一刻鐘後,她抵達卞棠私宅,帶著十幾個少年郎砸開了緊閉的大門。

護院家仆紛紛趕來,有人識得蘇戚的臉,高聲喝問道:“蘇戚,何故砸門鬧事?”

蘇戚甩動手中馬鞭,言簡意賅:“讓卞棠滾出來。”

“四爺在忙,不便見面!你還是回罷!”

蘇戚哦了一聲,說:“看來他的確在這裏。”

蘇姓少年們紛紛拔劍,硬要闖開一條道。護院們如何敢放人進去,揮舞著棍棒刀槍,雙方打成一團。

蘇戚更是看也不看,直接甩鞭開路。有人沖她揮拳,被她擡腳踹翻。

就這樣,一幫人鬧哄哄的硬闖,從前門殺到後院。蘇戚踢開廂房的門,一間又一間,直至找到卞棠所在的屋子。

進去時,已經遲了。

混亂不堪的床鋪間,躺著神色麻木的何婉婉。半裸的男人仍舊伏在她身上,宛如一灘燙紅而臃腫的肥肉。

蘇戚從後面抓住他的發根,將人掀翻在地,一腳命中襠間要害。

殺豬般的嚎叫聲頓起。

她沒再看卞棠,解開外袍,裹住何婉婉的身體。

“婉婉?”她低聲叫道,“別怕,我們回家。”

何婉婉表情恍惚,眼裏沒有半點光。

“何兄說,他在家裏等你。”蘇戚放柔聲調,小心抱起何婉婉,往屋外走。“他很擔心你,我們現在回去見他。”

何婉婉重覆道:“回家?”

“嗯。”蘇戚應和著,“我們回家。”

懷裏的姑娘突然劇烈抖動起來,嘶聲尖叫著,發出意義不明的悲號。蘇戚更用力地抱緊了她,加快步伐闖出宅院。

“啊——”

“啊——”

何婉婉大張著口,叫喊聲詭異而悲愴。她揮舞手臂,打在蘇戚臉上,指甲瞬間劃出細長血痕。

蘇戚不躲不避,只抿緊了嘴唇,將何婉婉禁錮在懷裏。

天色漸晚,周圍打鬥的身影變得模糊,而卞棠的叫罵聲遙遙傳來,帶著不甘惱怒的恨意。

“蘇戚,別以為你爹是太仆,就能隨便搶人!今天這事兒沒完!”

蘇戚沒回頭,自言自語般答道:“是,沒完。”

她抱著顫抖嘶嚎的何婉婉,離開卞棠的私宅,坐進雪晴備好的馬車裏。不久後,馬車將她們送至破敗巷道,在一處冷清小院前停下。

院門前,有老嫗拄著拐杖,伸著頭久久張望。何深陪侍在旁,身上衣衫未換,只簡單清洗了臉面血汙。

見蘇戚抱著人下車,何深跌跌撞撞跑過來,撲通跪在了地上。他張開雙臂,以一種極為珍重的姿勢,接過何婉婉。

“不怕啊,不怕……”

何深嘴唇顫抖得厲害,簡單幾個字,便咬破了口腔。

他仔細替何婉婉系好袍子,又從衣襟裏取出壓扁的繡花鞋,小心翼翼幫她穿上。

蘇戚站在旁邊,看著兄妹倆。何婉婉在車上發洩過一陣子,此時分外平靜,垂首站著,一只腳踩在地上,另一只腳套著皺巴巴的鞋。

她身上的外袍是蘇戚的,錦白色,幹凈又亮眼。鞋子卻是暗紅的,像極了陳舊的血垢。

蘇戚想起顛倒寺初次見面,何婉婉身穿白裙,腰間系紅絳帶,羞怯而好奇地偷看她。年華美好,不谙世事。

這個怕生的小姑娘,似乎總是殷桃桃的掛件,連說句話都要代為傳遞。

“你說說話,婉婉,你說說話……”

何深抱著何婉婉,仰頭低聲央求著,“婉婉,你哪裏難受,告訴我好嗎?不要不說話……”

何婉婉嘴唇蠕動,艱難發出的聲音,卻是單調淒厲的尖叫。

尖叫聲中,又混雜著老嫗迷茫擔憂的詢問,男子沙啞壓抑的哭泣。蘇戚不願再聽,吩咐雪晴去找大夫,自己轉身離開。

天空昏沈沈的,從極遠處響起了雷聲。光線越發模糊幽暗,蘇戚也不認路,隨便走啊走,將哭嚎哀泣拋在身後。

微涼的雨絲稀稀拉拉飄落下來。接著雨絲變成了銀線,密密麻麻斜織成網,把天地籠罩其中。

蘇戚衣衫盡濕。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回過神來,才發現竟又來到薛宅前。

幹什麽呢,這是。

蘇戚想走,沒拔動腳。她在門前久久佇立著,直至有人撐傘出來,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薛景寒問:“蘇戚,你怎麽了?”

蘇戚緩緩挪動視線,對上那雙清冷而略帶擔憂的眼眸。

“臉色這麽白……”薛景寒註意到蘇戚眼下細長血痕,神色微凝,“誰讓你受了傷?”

蘇戚反應過來,搖搖頭,說沒事。

這哪裏叫沒事?

薛景寒牽著蘇戚進門,吩咐殺戈準備熱水,又哄著逼著蘇戚沐浴換衣。等蘇戚潦草收拾完出來,他強令人坐好,用巾帕裹著濕淋淋的長發仔細擦拭。

房間內香爐燃著淡淡苦香,溫暖氣息包圍著蘇戚,一點一點撫慰了她不安定的心。

“懷夏。”

她叫道。

薛景寒手指停頓,輕聲應道:“怎麽了?”

蘇戚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一字一句說道:“我不開心。”

“懷夏,我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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